第37章 争端
“這方手帕,僅王爺的獵筐有,而二公子的獵筐無。不知二公子……可願讓大家看一看這獵筐底下?”
唐笑語的一句話,便令霍源的面龐,陡然煞白。
憋了一陣子後,霍源輕蔑地笑了一聲,道:“語兒,你一個丫頭,憑什麽要求本公子答應你?就仗着你有點兒姿色?”
唐笑語不顯惱意,不疾不徐道:“若是問心無愧,二公子何妨給大家一看呢?”
霍源皺眉,硬着頭皮道:“你一個下仆,卻對本公子呼來喝去,指手畫腳,本公子的顏面又要放到哪裏去?!”
唐笑語笑容愈甜:“若非心虛,又如何不敢明示于人呢?”
她的笑那樣乖巧可人,人畜無害,霍源卻仿佛被踩了腳似的,面如菜色,怒道:“你……你!放肆!”
一旁圍觀的群臣,有愛湊熱鬧的,已哈哈笑起來:“這寧王府的二公子,竟與一個下仆這樣拌起嘴來,也是有趣。對啊!二公子,若是問心無愧,不若揭開獵筐,給大家看一看!”
“是啊!是啊!”
“讓大家都來瞧一瞧。”
聽着旁人如此呼和,霍源的面色一陣菜過一陣。皇帝正因這件趣事看的津津有味,也樂意道:“霍源,就讓大家看一看吧!”
騎虎難下,霍源不得不硬着頭皮道:“謹遵陛下之命。”頓了頓,霍源又道,“本,本公子…也曾叫人鋪了一塊驅味的手帕在獵筐之下……”
“哦?也?”唐笑語說,“那可真是巧合了!”
果真,獵物清空之後,那獵筐下就有一方香帕。衆人不由嘩然,紛紛側目,小聲偷說起話來。
“看起來,這射獵的頭名,有些貓膩。”
“陛下跟前,也敢耍這些花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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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王兄弟不和,陛下興許還高興着呢……”
“噓!小聲,不可妄議。”
霍源咬咬牙,怒道:“都說了!本王也叫人鋪了一塊手帕!這是巧合!”
“是不是巧合,一看便知。”唐笑語道,“敢問,二公子可否說出這手帕之中放了什麽香料?若是說的不對,那二公子便是在禦前撒謊了。”
“香料…香料……”霍源有些語無倫次,“本公子哪裏懂得這些?!只是随意放罷了!”
他的解釋蒼白無力,任誰都看得出他在撒謊。
聽着衆人的竊竊私語之聲,霍源僵在獵筐邊上,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曹太妃面上挂不住,急急忙忙對霍景道:“景兒,源兒好歹也是你的弟弟,你快些兒幫他說兩句話!你們兩兄弟,本該是同氣連枝的!”
這時候,曹太妃倒是想起霍景、霍源是同父兄弟來了。
霍景擱下茶盞,淡淡道:“想來是清點獵單之人犯了倏忽,本王這二弟向來記性不好,記錯也是常有的。”
他這已是給足了霍源臉面,讓霍源有臺階可下了。
但霍源卻不肯領這份情。只見他漲紅了面孔,道:“大哥,你可別在這裏攪混水!便是這張香帕出了什麽問題,這場射獵,也是我贏過了你!”
霍源的聲音,惱怒而洪亮。
霍景微微蹙眉,手心攥緊。
他本想給這個弟弟一道臺階,但未料到他如此不識擡舉。
“罷了。”
霍景起身,提起放置于身側的箭筒,慢悠悠踱至篝火邊。他那修長的身影,如竹更如松,不少貴女情不自禁地癡迷看起了他的側臉。
但是,一旦接觸到他寒冰似的眼神,也就不敢再多看了。
只見霍景将一支箭抽出,于衆人面前展現,悠悠道,“本王的弓與箭,一整套皆是特制,箭頭為梅花狀,這樣的技藝獨一無二,天下再難出相同者。”
皇帝給小禮子一個眼色,小禮子上前一瞧,果真如此,大聲道:“寧王殿下說的不錯,這些箭,确實是梅花形的。”
霍源硬着頭皮,道:“所,所以呢?”
“但凡被本王的箭所射中,獵物身上的傷口,俱可追查其形貌。”霍景淡淡說。末了,他将箭交給小禮子,單身提起一匹鹿,冷冷道:“這只鹿的致命傷在額頭處,傷口形狀,也是梅花形。”
篝火之焰,噼啪而響。他英俊的面容,于火光下愈顯得冷峻。
霍源冷汗涔涔,道:“那,那又如何……既然是咱們寧王府的弓箭,我還用不得?”
“此箭,唯有這把弓才算匹配。”霍景在手心掂了掂自己用來打獵的弓,挑眉,将弓遞給霍源,冷笑道,“二弟,你不妨一拉?”
霍源一個激靈,怒道:“拉便拉!不就是一張弓?”說罷,便要抽箭上弦。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這張弓在他的手上,卻是紋絲不動。他卯足了勁頭,使出吃奶的力氣,也只能拉開一點兒,更別提到滿弦的程度了。
圍觀的群臣,不由紛紛嘩然。
“此弓唯有滿弦,才可發揮出其威力。”霍景淡淡道,“二弟,你連拉開分毫都困難,更別提用這支弓去射獵了。”
霍源拿着弓的手,滿是冷汗,他抽了抽嘴皮子,卻說不出話來。只見霍景從他手中接過弓箭,毫不費力地便拉開了。兩相對比,高下立判。
如此一來,衆人瞧着霍源,只剩下譏笑之聲。
“竟然當真是掉包了寧王殿下的獵筐。年紀還小,膽子倒是大。”
“長久不在京城,自然不知寧王殿下是何等人物,初生牛犢不怕虎,也是常事。”
“禦前失儀,這寧王府的二公子,怕是有的黴了!”
霍景放下弓,眉眼中略有不耐煩。
他一向是不願自降身段去理會這種雕蟲小技的,蒼蠅蚊蟲,總不配他堂堂寧王親自去驅趕。可偏偏霍源是他的二弟,還因曹太妃之故,耳濡目染,盡只會耍這些上不得臺面的小花招。
真是不成器的東西。
皇帝皺了皺眉,也有些不悅——這霍源竟敢棋君,着實是膽大包天。就算他是寧王的弟弟,也得懲罰一下,以儆效尤才是。
他剛想吩咐處罰霍源,便聽聞身旁的太後道:“好了好了,不過是太監弄錯了獵筐罷了。這麽點小事,也值當争吵?”
皇帝收回了喉中的話。
薛太後一副不高興的模樣,道:“大好的秋狝,還要無事生非!太監不小心罷了,不必如此苛求,該做什麽便做什麽罷!”
薛太後這一句話,便已是将此事揭過了。
雖不知太後為何打圓場,但太後都這般說了,也就不該再繼續找茬。于是,衆人紛紛當做無事發生,便繼續飲酒作樂。
見篝火邊一派其樂融融,薛太後嘆了口氣,對身旁陪伴的薛靜容道:“這個小叔子是個心思不正,扶不上牆的。你日後嫁進了寧王府,難免被他煩到。”
薛靜容卻不甚在意,恬靜一笑,說:“只要曹太妃娘娘願意幫我,這也算不得什麽。”
薛太後眉宇間略有些無奈。
這寧王府自己家裏,還有兄弟争端,日子顯見是不太平的。但為了哄着曹氏,好讓薛靜容進門,薛太後也只能出此下策。
只盼望靜容能早日得償心願,嫁得如意郎君。
篝火熊熊,一場盛宴終于拉開帷幕。
***
夜晚。
篝火明亮,現殺的鹿在火堆上烤得滋滋流油,灑了胡椒後更是香氣撲鼻,看的人口水直流。一旁的席位上,香醇美酒如流水似的送入盞中,群臣喝的醉意酩酊,連皇帝都是一副微醺模樣。
唐笑語跪坐在霍景身後,手中提着一盞酒壺。她的目光,凝在霍景面前的酒杯中,分毫不動。
今年的秋狝,依舊是霍景奪得了魁首。雖然出了點小差錯,但他還是實至名歸的第一。那張成色極好的白狐皮,更是叫太後娘娘都啧啧叫絕,說是好久不曾見過這麽好的白狐皮子了。
“王爺,請用酒。”見到霍景的酒盞空了,唐笑語連忙為霍景滿上。
“今日獵筐一事,你…緣何開口替本王說話?”霍景忽而問道,“貿貿然開口,興許便得罪了曹氏與二弟。”
“……為奴婢者,自當護主。”唐笑語乖巧回答。
“僅僅如此?”霍景瞥她一眼,眸中似有深意。
“……”唐笑語低頭不答。
她也不知,當如何解釋自己的想法。
在霍源挑釁霍景的時候,在霍源将霍景的獵物調換為可笑的兩只兔子的時候,她竟從心底覺得憤怒。
霍景是怎樣人,霍源又是怎樣人?天差地別,雲泥玉瑕。霍源想要蓋過霍景去,那真是癡心妄想。
這樣想着,便情不自禁地出聲力争。
“你與二弟,私交如何?”霍景又問。
“回王爺的話,奴婢與二公子,不過說過三兩句話。”唐笑語老實回答。
“那為何,”霍景蹙眉,頓了頓,道,“那為何,他會喚你‘語兒’?”
“……啊?”唐笑語完全沒想到,霍景會問這個。她有些迷惑,道,“奴婢也不知二公子為何這麽喚奴婢。”
霍景道:“若本王不曾記錯,你的乳名,乃是‘笑笑’,而非‘語兒’。”
“正是。”
霍景的眼底有一縷笑。但他很快,便恢複了平日裏寒冰似的神情。這一瞬快的猶如流星閃逝,唐笑語幾要懷疑自己看錯了。
回過神來,只見得篝火明豔,黃色光暈落在霍景面龐,勾勒出他高挺鼻梁與冷峻面容。
“作為你護主的嘉獎,那張白狐皮子,本王就賞給你了。”他淡淡道,“回頭,叫宮裏的禦坊去趕制一件圍脖。冬日來了,你便用上。”
唐笑語微微一怔。
那張白狐皮子成色上好,她曾暗暗猜過王爺是會将這張皮子獻給陛下,還是贈給曹太妃娘娘。萬萬沒想到,兜兜轉轉,這張皮子竟然到了自己手裏。
“……謝王爺賞賜。”她低頭謝恩。
***
唐笑語在篝火邊服侍罷了,便打算回到仆從的席位上。
行至一半,篝火的光漸遠,路色有些昏黑。她擡頭張望了一下,忍不住加快了腳步。
就在此時,她身側忽然響起一道陰仄仄的聲音。
“語兒,本公子有話與你相談。”
旋即,霍源的身影便從黑暗之中步出。
他的面孔陰沉無比,浮腫的眼裏帶着血絲,看着有些瘆人。雖原本也算是個俊美公子,但如今只剩陰郁頹喪之氣,看了便叫人疏遠。
唐笑語斟酌片刻,低身一禮,問道:“二公子有什麽吩咐?”
霍源陰沉着臉,冷笑道:“語兒,當面讓本公子難堪,你心裏就那麽舒暢?”
看來,霍源是來為白天的事算賬來了。
沒錯,霍源一想到白日裏禦前發生的事,心底就暗恨不已。
他在京外多年,好不容易得以返回禦前。要是能趁着秋獵的機會,令陛下對自己另眼相看,日後他也就不必掣肘于大哥了,還可以淩駕于大哥之上。
可偏偏唐笑語将他的一切計劃都打亂了!
唐笑語垂眸,安之若素:“若是二公子自己不曾做過虧心事,又何懼奴婢的發問?”
“你懂什麽?”霍源譏笑道,“也不知你這愚笨腦子,是在想些什麽!若是本公子贏了賭約,本公子便會問大哥要了你,你跟了本公子,什麽榮華富貴沒有?你竟害的本公子輸掉了賭約,現在就守着個不解風情冰山似的人倒黴!”
唐笑語态度不改,道:“奴婢未曾想過高攀富貴。”
“未曾想過?你騙誰呢?誰不想要富貴榮華!”霍源的眼底,燃起一片惱意,他張口譏諷道,“怎麽,你想為我大哥伸張正義,好去爬了他的床?本公子告訴你,那是做夢!”
這話劈頭蓋臉落下來,叫唐笑語有些懵住。她咬咬牙,說:“奴婢不過是為了還王爺一個清白,才說出真相罷了。”
“別以為我看不出你那點小心思。”霍源卻不買賬,冷笑頻頻,“一個賤籍丫頭,哪敢在禦前這等場合開口。你護主時那般急切,若說你不存了其他心思,本公子是絕對不信的!呵,母妃都說了,你在大哥身旁汲汲營營那麽久,大哥還是沒碰你,可見他對你是根本沒心思的!”
唐笑語話語一凝。
其他心思?……其他的,什麽心思?
她對霍景的……其他心思?
“二公子請自重。”唐笑語目光微微閃爍。
“自重?”霍源像是不懂她在說什麽,哈哈一笑,一副煞為有趣的樣子,“你一個舞姬,一個奴仆,竟敢和本公子說‘自重’?你算是個什麽東西?呸!”
唐笑語略略後退一步。
這一步,卻激發了霍源的怒意。白日在禦前受辱的憤怒,俱在此刻爆發了。
只見霍源逼上前一步,去緊扣住唐笑語的手腕,怒道:“我告訴你,你與其想着怎麽爬大哥的床,倒不如早點跟了本公子!大哥遲早會娶身份高貴的正妃,為了哄正妃母家歡心,你這種姬妾都會被清出王府去!若是跟了本公子,倒有可能做個寵妾……”
說着說着,霍源便發出莫名的笑意來。
“奴婢不明白二公子在說什麽。”唐笑語試圖掙紮。但是,霍源到底是個成年男子,将她的手腕扣得緊緊,分毫不肯放松。且她越掙紮,霍源眼底的興奮便愈發。
這是個不妙的信號。
“大哥的王妃,必然是出身貴族的千金小姐。你是個什麽東西?你以為大哥的目光,會在你身上停留多久?”霍源喝道。
“二公子請放手!”
就當唐笑語思索着該如何脫身之時,不遠處,忽而傳來一道冰冷的嗓音:“二弟,你在做什麽?”
聽到這個嗓音,方才還興奮不已的霍源,陡然便萎靡了下來。
他有些掃興地轉過頭去,道:“大哥,太後娘娘都說了,是太監弄錯了獵筐,那事兒可與我無關。你要找麻煩,也不該找我!”
那插話的男子,正是霍景。
篝火已遠,他的身影半隐在黑暗之中,但眸子卻迎着月光,愈顯得雪亮銳利,宛如一柄利劍一般。
“放開她。”霍景冷冷喝道。
“放開她?”霍源卻不甘願,道,“大哥,你一向不近女色,這個女人也不是你的房中人。我堂堂寧王府二公子,怎麽還收用不得她了?”
霍景的眉心,微微折起。
“誰說她不是本王的女人?”他淡淡道。
霍源有些失笑,無力道:“大哥,你可別逗我。這麽多年了,你就不曾對哪個女人有過什麽興趣,成日裏只和弓箭馬匹打交道,恨不得住在軍營裏頭。可別告訴我,這臭丫頭撞上你的心意,入了你的眼了!”
霍景挑眉,道:“你說的對。”
“啊?”霍源有些迷惑。
霍景緩緩步過來,伸出長臂,幹脆利落地将唐笑語摟入懷中,淡淡道:“笑笑就是本王的女人。”
這一下,所有人都懵住了。
霍源也好,唐笑語也好,全都懵住了。只有霍景,神情自若,未有波瀾,仿佛只是在敘述一個事實。
霍源幹笑了一下,道:“大哥,你,你可別逗我。我與母妃打聽過了,語兒不就是個普通賤籍丫頭?她什麽時候成了你的房中人了?”
“本王做事,也要向你通報?”霍景嗤笑一聲,将懷中女子摟的越緊。他低下頭,問唐笑語,“你說是不是,笑笑?”
氣息吹拂至耳畔,暧昧低萦。
作者有話要說: 二公子:只要你不是大哥的女人,我就有法子把你搞到手。
王爺:是我的女人,你別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