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琵琶
那日以後,齊園果然閉合了起來,不準再令他人打攪。便是曹太妃與寧王府的二公子霍源,也不可擅自入內。
菊苑。
秋日微涼,廳堂內簾帷高卷,一碧如洗的晴空被裂冰紋的朱紅窗扇所分割。曹氏跪坐于佛堂前,雙手合十撚握數珠,閉目喃喃默讀經文。她身旁不遠處,插着線香的小銅爐白煙袅袅。
“太妃娘娘,不出您所料,齊園那兒果真下了令,不準旁人擅入。”劉嬷嬷手握一本經文,在旁讨好地說。
聞言,曹氏緩緩睜開一雙細長眸子,視線掃過小佛堂裏新搬入安置的菩薩像,款聲道:“如今,那小丫頭應該安然坐在齊園裏,自以為高枕無憂了。”
劉嬷嬷問:“那當如何用這丫頭?”
曹氏撚着佛珠,慢條斯理道:“我進不去齊園,還不能叫她出來了?我聽英嬷嬷那老婢說,這丫頭會彈琵琶。你去傳本太妃的吩咐,說我想聽琵琶了,讓她過來給我解個悶兒。”
劉嬷嬷眼睛一亮,道:“是。”
劉嬷嬷去齊園傳了令,沒多久,便領着忐忑不安的唐笑語來了菊苑。
“見過太妃娘娘。”抱着琵琶的唐笑語,在堂下低身行禮。
“起來吧。”曹氏婉轉一笑,以手揉額,淡淡道,“你彈一首你擅長的曲子吧。寧王府寂寥,沒點兒聲音,怪難受的。紛兒,給她看座。”
唐笑語應了聲是,抱着琵琶落座。她調了調音色,将指套正好,輕輕撥弦。她不敢彈難登大雅之堂的曲子,只挑了一支文板的《漢宮月》,柔柔婉婉的,音色透着讨好。
曹氏半開眼簾,打量她的身影。
唐笑語的容貌不算頂尖絕世,但的确是貌美出衆,且勝在清新可人,如一塊化開在心裏的糖。那只撥琵琶的手,青蔥玲珑,如瓷偶似的惹人憐愛。這琵琶也彈的确實不錯,聲如飛花點翠,比宮裏的樂坊司都不見遜色,可見是有些功底的。
一曲罷了,唐笑語不安地行禮,偷眼望着曹氏。
曹氏笑笑,慢悠悠道:“曲子彈的倒是不錯,難怪王爺歡喜你。只是,你這曲子給你惹了大禍,你知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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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笑語吃驚,旋即略有慌亂,道:“太妃娘娘,此曲乃是《漢宮月》,是江州名調。不知這首曲子,有何不妥?”
“你可知這漢宮月,指的是什麽?”曹氏問。
“奴婢略有耳聞。”唐笑語忐忑地解釋說,“這首曲子,指的是漢時元帝以畫像選妃,誤将美人昭君和親塞外之事。昭君入胡後,思鄉不已,每逢夜深,便憶及漢宮之月。”
曹氏款款一笑,道:“這首曲子,雖彈的是王昭君,可諷的卻是元帝昏庸,竟以畫像選妃,更是放任銀錢賄賂之事盛行。你只是在我面前彈彈也就罷了,若是日後王府來了別的貴人,你再彈這曲子,便是大禍。”
唐笑語微懵。
她可沒想到,一首江州盛行的曲目,會惹來這麽多的麻煩事。但在太妃娘娘跟前,她不敢反駁,只得老老實實請罰。
“奴婢知錯。”
曹氏聞言,目光一銳,道:“只是一曲《漢宮月》也就罷了。但你憑借一手琵琶,魅惑主上,卻是大罪。我聽太後娘娘說了,王爺在你身上花了太多心思,甚至不願娶妻,……這,可是大罪!”
這一句話,言之鑿鑿,語氣鋒銳,與之前柔婉的話,大相徑庭。
唐笑語瞳眸微微一縮,一時半會,有些說不出話。
魅惑主上……?
大罪……?
很快,她反應了過來。她也非徹底的傻子,太妃這麽說的理由,她也能猜到一二。
什麽漢宮月,什麽魅惑主上,都是太妃娘娘找茬的理由罷了。
這曲子會不會惹惱貴客,她到底有沒有魅惑霍景,都是一查便知的東西。曹太妃一定要抓着這些事做文章,無非是想懲戒她罷了。
“奴婢……奴婢知錯。”她咬咬牙,這樣答道。
“既然你知錯,那事兒便好辦多了。”曹氏氣定神閑地望過來,“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家伎便是家伎,決不可僭越,大行魅惑之事。若是依照寧王府舊日的規矩,如你這樣的,就該被絞了頭發,趕出王府去。”
唐笑語聞言,眉心一跳。
絞了頭發,趕出王府。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劉嬷嬷拉長着一張臉,亦在旁邊幫腔:“宮裏都說了,王爺沉迷此女,不肯娶妻,亦不肯延續寧王一脈的子嗣,這便是這丫頭的大罪了!依照老奴說,只趕出王府去,都是輕的,就該打殺了了事!”
唐笑語的面色微白。
不止要趕出王府,還要打殺……?便是要立威,這也太過火了!
“太妃娘娘明鑒,奴婢不過是一個舞姬,平日雖有伺候在王爺身側,但卻并未侍寝,也從無魅惑主上之舉。齊園諸人,皆可作證。”唐笑語放下琵琶,跪下道。
她雖眸有懼色,咬牙說出的話,确是條理分明清晰。
可惜,曹氏卻并不領情。她聽罷了唐笑語的話,嗤然一笑,手裏慢慢撚着佛珠,道:“并未侍寝?便是想為自己脫罪,你這話,說出來也未免滑稽荒唐。若你不曾侍寝,不曾以下九流的奇技魅惑王爺,又怎會居住于齊園,獨享這份恩寵?”
曹氏的話,說的極為自信篤定。
霍景便是再淡漠冷酷,也是個男人。沒有哪個男人,可以控制得住美色的誘惑。如斯美人在側,耳鬓厮磨、活色生香,他怎會不收用?
唐笑語咬咬牙,一時半會兒,竟無法反駁。
對啊……
王爺到底為什麽會讓她搬入齊園,日日置于眼皮子底下?她與李珠兒、蘇婉婉一道入府,卻獨有她這般特殊,可以住在齊園,和王爺日日相對。
不僅如此,王爺雖外表冷戾可怕,但卻未做過什麽傷及她的事情,反倒對她處處施恩,甚至舍身相護,為了保護她而受了傷。
為什麽?
……為什麽呢?
這一瞬,她的心緒微亂。
“回太妃娘娘的話,”唐笑語輕晃一下腦袋,找回自己的理智,定定道,“奴婢确實未曾侍寝。若是不信,可請府中有經驗的年長嬷嬷代為核查。”
見她說的這麽篤定,曹氏心中生疑。
這小丫頭來寧王府的時日也不長,總不至于将英嬷嬷等刁鑽老婢都收買了。她這樣信誓旦旦,可讓人随意核查,莫非……當真不曾被霍景碰過?
還是說,是在死鴨子嘴硬?
“哦?那既你這麽說了,我就要叫人來查一查。”曹氏穩下心神,眯着眼道。
旋即,她眼眸微轉,按照原定的想法,繼續說下去,話鋒一轉,“不過,你一介姑娘家,竟被我叫來核查這等事兒,傳出去了,名聲到底不好。我也非什麽嚴苛之人,自是不願為難于你一個小丫頭。”
劉嬷嬷得了自家主子眼色,幫腔道:“咱家太妃娘娘,還是個仁慈的主兒,你求求情,興許便願給你個機會。”
曹氏微笑着放下念珠,聲音重新變柔:“這樣吧,魅主不魅主的,只要太後娘娘不查,我也不欲深究此事。只要你答應,日後聽我的吩咐,好好伺候王爺,此事也就罷了。若你得力,自有你的好處。我是王府的主母,亦是王爺的母親,你是個懂事的,當明白我的意思。”
唐笑語心底一震。
她算是明白了太妃娘娘的目的——将自己收為己用,成為她在齊園的眼線。
眼下這境況,若不答應她,恐怕兇多吉少。太妃所說的“絞了頭發趕出王府”,劉嬷嬷所說的“打殺了事”,也許都會噩夢成真。那些言語,正是太妃敲打威脅的言辭;而若是答應了太妃,便會被她所提攜。軟硬兼施,雙管齊下,麻煩得緊。
她蹙緊了眉頭,逼迫自己的頭腦想出點什麽法子來。她人在菊苑,可不能指望王爺做些什麽——或者說,她不覺得自己特殊到,王爺願意為了自己開罪太妃娘娘的地步。
就在此時,菊苑外傳來一聲通喝:“王爺到——”
下一刻,就見到一道高大身影,逆光跨入屋中。那男子挂着森寒面色,雖未言語,但冷意卻盡數寫在了臉上。
“王爺……”唐笑語微愕。
曹氏見到霍景來了,不急,反笑:“王爺怎麽來了?昨日我這個做母親的回了王府,王爺推托宮中事忙,便不來拜見我這個母親。今日這般急匆匆的,可是想起來我這個母親了?”
霍景抿唇,面無表情,如一樽羅剎似的。他這副凜然模樣,叫曹氏笑吟吟的臉,也有些僵硬了起來。
昨日,是她時隔數年重新回府的日子,王府卻并沒有特意迎接,連霍景也不來拜見她,因此她也不曾見到這個繼子。而今日一見,她陡然察覺到,一別數年,霍景的氣勢已與當年初初登上王位之時決然不同。
他已不是曹氏當年所認識的霍景了。
不過,曹氏只被他的氣勢震懾住了一會兒,便恢複了自如。
她在心裏從容道:霍景到底是她的晚輩。有這個母子名義在,他又能拿自己如何?便是霍景年歲長了,野心、手段俱變大了,她也不怕。
從前,霍景與許氏被她抓的死死。如今,她得了機會回來,便還能重新翻身!
正當曹氏這樣想着時,霍景忽然發話了。
“曹氏,本王勸你,最好收手。”霍景負手而立,眸光泛寒,語氣頗有不耐,“若是再來碰本王的人,本王會将整個曹家都收拾掉。”
他的語氣,并非玩笑。
他是真的會對曹家下手。
他眉眼間的冷戾,真真切切的,透着幾不可察的殺意。縱使是曹氏,也不由幹咽了口唾沫,心跳微亂。
——這小子,似乎當真長進不少。從前他還是個孩子,被自己拿捏在掌心。可如今這副架勢,像是一把劍似的,來者皆斬。
曹氏抄起佛珠,慢慢撥弄一下,穩下心神,道:“景兒,說笑也該有個度兒。我到底是你的母親,太後娘娘與陛下也挂念着咱們母子呢。”
聽她搬出宮裏的太後、皇帝,霍景的面色,愈添一分不耐。
“本王的告誡,只說這一回。”霍景道。
你——!
曹氏舌尖的話幾次欲出,猶豫半晌後,還是被她吞回腹中。她收起眸中惱意,放軟神情,慈藹笑道:“這孩子,怎麽與母親生分起來了!景兒,莫非你當真對這丫頭如此上心?竟這般護得死死。”
霍景收斂了殺意,平淡說:“她也不過是一個普通奴婢。換做是任何齊園的人,本王都會出言相護。”
曹氏眼底精光一掠,掩唇呵呵笑說:“瞧你說的。是不是上心,我一眼兒就看出來了。咱們母子,何必在這些事上打啞謎?歡喜便是歡喜,收用了豈不更好?”
霍景目光一冷,道:“曹氏,不得胡言亂語。”
“啧。這丫頭年紀小小,卻住在齊園,吃穿俱是不錯,白日裏還能抱着琵琶玩耍。出了什麽事,你堂堂寧王殿下立刻就到……”曹氏的眼尾微揚,笑意更深,“罷了罷了,景兒,我不打趣你了。”
旋即,曹氏又是一嘆:“我這般多話,還不是為了你的終身大事?年近而立的人了,還不肯相看妻室,真是叫我這個做母親的愁白了頭。”
“……”霍景鋒銳的眸光,掠過曹氏的身前。
“沒有下次。”他丢下這句話,便轉身離去。
那離去前的最後一眼,猶如利刃,讓曹氏脊背一寒。她側身去,發現身旁的劉嬷嬷竟雙腿顫顫,一直在抖個不停。
眼見着霍景與唐笑語前後離去,曹氏惋惜地嘆了口氣。
“這丫頭,是當真上了景兒的心。”曹氏靠在椅背上,慢悠悠撚着佛珠,“可惜,她不大聽話,想來是不能收為己用了。”
劉嬷嬷憂慮道:“太妃娘娘歷盡苦辛才回到王府,這偌大王府都沒個能用的人。便是再聰明的人兒,沒了手腳都難辦事。這下可如何是好?”
曹氏亦在煩心此事。
她離開京城多年,從前在王府裏培植的勢力,都被拔除的一幹二淨。莫說那些個安排在賬房內院的心腹了,就是個能幫忙做點私事的都沒有。買換銀兩,打探消息,哪個不需要人去做?
就在此時,外頭匆匆行來一個丫鬟,小聲道:“娘娘,蘭苑的蘇婉婉姑娘前來拜見。”
聽到這個名字,曹氏皺了皺眉,問:“此女是誰?”
那丫鬟答道:“據聞,她是蔣家送來的美姬,與齊園的唐笑語是一道入府的。蔣家本想讓王爺納了她,不過王爺無意于納妾娶妻之事,她便一直無名無分的,只是個琴師。”
曹氏眸光微亮,喃喃道:“瞌睡卻逢高枕。不知道這個蘇氏,是不是個懂事聰明的?”
劉嬷嬷立即懂了曹氏的意思,道:“叫那個蘇婉婉進來吧!”
***
唐笑語跟在霍景身後,回到了齊園。
一路上,唐笑語低着頭,視線盯着自己的腳尖。不自覺的,方才曹太妃所說的那些話,便在她的耳邊回響起來——
“景兒,你當真對這丫頭如此上心?竟這般護得死死。”
“這丫頭年紀小小,卻住在齊園,吃穿俱是不錯,白日裏還能抱着琵琶玩耍。出了什麽事,你堂堂寧王殿下立刻就到……”
曹氏說的話,看似胡亂找茬,但細細看來,卻不無道理。恍惚間,唐笑語竟産生了一種錯覺,仿佛霍景當真将自己捧在掌心裏似的。
這念頭只出現了片刻,便被她自己狠狠甩出了腦海。
她在心底默念道:不可生妄念。
這些遙不可及、如在雲端的東西,不是她能觸碰的。但凡她生出了多餘的奢念和貪心,前去觸碰了這猶如鏡花水月一般的夢,到頭來,只會害自己渾身是傷。
她雖微賤,卻也不願輕易将自己交付給滿是荊棘的路。
齊園的大門合上,霍景的聲音冷冷飄來:“以後不必去見曹氏。她若召你,你便稱病。”
“這……”唐笑語有些猶豫,“王爺恕罪,奴婢認為,這恐怕不太妥當。太妃娘娘到底是王爺之母,奴婢微賤,又豈能如此欺騙?”
“母親?”霍景眸光一轉,面容染上冷峻之色,“她也配?”
見霍景神情如此,唐笑語噤了聲。
陡然間,她想起霍景壓在枕下的那柄匕首,想起他在昏迷時喃喃喊着“母妃”,想起早早離去的元妃許氏,想起京中種種霍景與繼母不合的傳聞。
不知為何,她的心底有一絲淡淡的刺疼。從前,她撿到一只受了傷的小兔子,看着毛茸茸的白兔兒腿上沾着被獸夾劃出的血,她心底也會生出這種感覺。
不過,她分毫不敢多問。
午後,霍景便去軍營了。他不在王府,唐笑語便跟随着沈寒習字。
沈寒雖開了課,想要傳授下人們寫字讀書的技巧,但王府的仆從并不給面子,大多匆匆忙着自己的事,縱使有空,也只想偷着懶躺上一陣子。也只有唐笑語勤快,練罷了琵琶,還會跟着來學學字。
往日裏,她都顯得專心致志,沈寒教什麽,她便聽什麽。但今日,她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出神的次數多了,沈寒便察覺到了。
“笑笑妹妹,你在想些什麽呢?”
沈寒一聲呼喚,唐笑語回了神。她擡眸,見沈寒提着筆,坐在秋日的樹蔭下,眉頭高挑,那雙桃花似的目子直勾勾望着她,黑曜似瞳眸裏倒映出她怔愣的輪廓。
“啊……我,我在想……”她斂起眉心,低聲說,“在想王爺與太妃娘娘的事。今兒早上,他倆似乎吵起來了。”
沈寒的筆一頓,他閑閑地望向腳邊落葉,道:“他們之間的事,你不必摻和。太妃娘娘是個麻煩人,你惹上了,便再也無法獨善其身了。”
聽沈寒的話,他似乎對太妃與霍景之間的事有所了解。
唐笑語有些想問,又不大敢問。偷偷摸摸瞄了會兒沈寒後,還是支吾問:“王爺和太妃娘娘,當真那麽水火不容嗎……?”
沈寒聽罷,眸光斜斜掃過來。他不說話,唇角勾着意味莫名的笑,這笑看的唐笑語有些緊張,總懷疑是自己問錯了話。
許久後,沈寒才閑閑道:“怎麽?對王爺上了心,想打聽王爺過去的事了?”
“才不是!”唐笑語刷的站起來,立即皺眉反駁,“我不過是怕日後粗心,在太妃跟前犯了事,這才想問問的!”
沈寒的面容,猶帶着似笑非笑神情:“當真?”
“……自然是,當真。”唐笑語莫名有些心虛了。
“笑笑妹妹,若是當真如此,那便好。我只怕你對王爺有了什麽念想,情不自禁便跌進去了。”沈寒悠悠嘆了口氣,眼簾一揚,眸色漸深,道,“旁人看寧王府,只看得到榮華富貴;但唯有真的靠近了那人的身旁,才知道他身邊是怎樣的刀光劍影,生死難測。”
他說的,是真話。
沈寒與霍景,相識于戰場。沈寒是随軍大夫,而霍景則是征戰沙場之人。他一次次看着霍景受傷昏迷,再從鬼門關前歸來。他知道,霍景對于生與死,早就習以為常。可他身邊的人呢?
前一次在伽羅寺遇險,看到唐笑語那副狼狽的模樣,沈寒便暗覺懊惱。若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她再留在阿景身旁,日後,指不定會遇到什麽危險。
唐笑語咬咬唇,沉默了。
“若你當真想知道,也無妨,本就不是什麽秘密。”沈寒眯了眯眼。
“阿景的生母,出身于将門許家,天生擅武,巾帼不讓須眉。因許家軍功震主,先帝怕養虎為患,更怕日後無法牽制許家,便将阿景的母親嫁給了老寧王。婚後,阿景的母親被老寧王日日猜忌。她本是心系天下家國的女将,卻不得不困于內宅,面對侍妾的勾心鬥角;如此一來,必然郁結于心。”
唐笑語點點頭,表示理解。
“不過,最讓阿景無法釋懷的,是他母妃的死。雖無清楚證據,我也不曾親眼所見,不過——”沈寒壓低了聲音,語氣略顯隐秘,“據聞,因着許家與寧王府有了權勢上的争端,阿景的母妃被老寧王親手……”
唐笑語正毛骨悚然聽得入神,沈寒的話卻陡然打住了。
她擡起頭,卻看得沈寒表情古怪。他咳了咳,別扭地側過頭去,道:“我……是我多話了!這些事,你不必當真,權當沒聽過。”
一邊說,他一邊在心裏暗惱着:自己是怎麽了?怎麽唐笑語問什麽,他便這麽急匆匆地想要賣弄,迫不及待地全都倒出來了?
“我…我知道了。”唐笑語點頭,“我會當做什麽都不曾聽過。”人在王府,她不能過分好奇,也得适當地做一個聾子。
但是,光是聽到的這些話,也足夠她心驚肉跳了。若是沒有猜錯,霍景的母妃應當是權勢鬥争下的一個犧牲品,還有可能因家族傾軋,死于夫君之手。
難怪如數多年來,霍景一直違抗聖命,不願娶妻。
他定然是不願成為老寧王那樣的人吧。
一絲淡淡的心疼,在唐笑語的心底泛開了。
“笑笑——笑笑。”沈寒低聲地喊着她。他注視着唐笑語絞起的眉心,心中略有不安。不由自主地,他溫聲道,“笑笑,你對阿景,沒有那種心思吧?”
唐笑語的眸光閃了閃,她語焉不詳地說:“什麽……什麽心思?”
沈寒有些急,不由說得更直白了些:“你對阿景,并沒有愛慕之意吧?”
唐笑語微微張口,被他問的說不出話來。明明是個簡單的問題,明明一句“沒有”便可撇的幹淨,但她卻偏動不了口,心底亂如一團麻。
許久後,她才合上眼,輕聲道:“沒有。我知道,我只是個賤籍女子,注定是不可高攀寧王殿下那等龍章鳳姿的人物的。”
沈寒聞言,舒了一口氣。
——那他就放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本王的人嗷【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