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備足了一切,觀戲這一天,康氏陪着女兒一同前往梨園了。
京城裏的王侯之家,趕逢年節,大多是請戲班子入府搭戲臺子。可是若想感受足夠風味的折子戲,還需得在梨園品酌才行。
京城的最大的梨園戲臺,搭建得有二樓觀臺。後臺爐竈上的大鐵鍋裏全是折疊浸燙的巾帕子。
而另外有一只只銅壺燒滾的姜桔皮濃湯,這既是給戲子們燙嗓子開音兒的,也是給聽戲的貴人們潤喉清肺的。梨園的園主特意從老家運來的皺皮陳皮,別的地方可喝不到這個味兒。
每當月中梨園開戲,也算是京城府宅貴人們的一件盛事。諸位小姐們新制的衫子綴上珍珠瑪瑙口子,可以穿出見見人。幾位相熟的湊在一桌,趁着開戲時說說聊聊,好不熱鬧。
可康氏卻沒有什麽賞戲的閑暇心情。
她一早坐在了二樓預定好的雅座裏,隔着珠鏈望着戲園子門口的情形,而她的女兒不一會也到了,坐在她的身邊,用眼神示意着她:胡氏進來了。
別看在鳳城甚久,康氏從來沒有親眼見過胡氏。
當家的正頭娘子,哪裏有去看外室的道理?
只是聽替二爺送去錢銀的小厮說起過,那胡氏膚白體弱,一副纖柳盈腰的嬌媚模樣。
如今倒是終于可以眼見她的樣子了。
可還真是生的好模樣。這若是細細輪起來,也是三十幾歲,往四十光景奔去的半老徐娘,可是她卻眼角光潔,氣色嬌潤,加上衣色搭配得好,濃發玉簪,豔色不減,一副賢淑端靜的作派,若是不說,恐怕也誰也看不出這位副統領夫人乃低賤的戲子出身。
康氏親眼看到了她痛恨了甚久的胡氏,心裏卻覺得更氣悶了。
原該是餓死在老家鳳城的賤女人,誰知嫁給個要飯的漢子都能翻身做起四品官太太,天理何在?
胡氏只帶着随侍的丫鬟婆子,并不見她生的那個女兒笑娘跟來。也不知那笑娘又是何等的狐媚樣,竟然迷得她的貴婿世子爺神魂颠倒,夜不能寐?
聽女兒說,今日乃是卓将軍夫人的包場,送票無數,一會貴婦雲集,看那胡氏顯形可怎麽收場。
抱着這般心思,康氏勉強壓抑心內的一股子惡氣,只等着張媽媽領着一群的鳳城鄉裏,認出胡氏笑娘,揭了她的老底兒。
可是鑼鼓開場,熱場的走了一圈兒,卻不見鳳城老鄉進來。
康氏不由得跟身邊的女兒莫迎岚頻頻對碰眼神。莫迎岚心內也納悶,因為怕那些人臨陣退縮,她可是一早将那幾個人叫到郡主府門口,特意給他們配的馬車車夫,然後一前一後出發的。
按理說,應該在她之後趕到的啊。而且押車的車夫也帶了戲院的茶票,打的是郡王府遠親來看戲的名號,也不會進不來啊!
不多時,有她陪嫁的丫鬟跑進來,小聲地跟着莫迎岚道:“小姐,那跟車的小厮來傳話,張媽媽的馬車半路被人撞了,那撞車的胡攪蠻纏,一時坐脫不開,後來還是那小厮機靈,帶了張媽媽等人一路上了轎子,堪堪趕來,可是戲文已經唱了過半,門口見他們臉生,店大欺客,不讓進場,說是怕來回走動,擾了貴人們聽戲呢。”
康氏在一旁接語道:“就讓他們在門口守着,等胡氏一出來,就讓張媽媽撲到她身上去認親,讓她到時候嗓門大些,将外室小娘的名 頭叫得響些……”
莫迎岚點了點頭,小厮心領神會,立刻轉身出去了。
就在這時,一個嬌俏的身影出現在了康氏斜對面副指揮使家眷的雅間內。
那姑娘生得可真好看,衣裙的式樣也別致,襯得腰身纖細,尤其是那一雙眼兒,秋水醉人,顧盼生煙。
莫迎岚狠狠看了一眼,小聲道:“母親,她便是褚笑娘……”
康氏一看,小野種倒是随了胡氏的模樣,不過卻另有一種讓人移不開眼的氣韻。自己的女兒迎岚雖然長得好,但是還是輸了她一大截,難怪世子爺吃着碗裏,望着鍋裏……
笑娘雖然也來晚了,可因為她總來戲園子,門口的茶官兒都認識褚家二姑娘,自然也不會阻攔着她。
其實笑娘也沒有預料到今日便是她那異母姐姐蠢蠢欲動的日子。加上她原本猜測乃世子所為,便想拿捏了蕭月河的把柄先讓他就範。
所以今日她并沒有陪母親前來觀戲。
可誰想到,派去監視張媽媽的人趕着來禀報,說張媽媽帶人去了郡主府後,便上車朝着梨園的方向過來了。
笑娘立刻心裏暗叫一聲不好!便與洪萍一起趕着來到了梨園,而洪大姑娘的手下更是機靈,趕着輛馬車便撞了過去。一時拖延了他們的行程,就算到戲園子也進不來了。
可是笑娘心知這也是治标不回本。
洪姑娘做事向來簡單明快,她的意思是将人拖拽進巷子裏一不做二不休。
吳笑笑禮貌地提醒了洪姑娘,她們家對外宣稱是镖局起家,可不能露出匪氣。
那幾個鄉裏貪財來敗壞別人的名聲固然可恨,但罪不至死。吳笑笑的道德良知不允許她視人命如蝼蟻。
她堅信任何隐秘的事情都有暴露的一天。就算她和娘親的身世曝光,也要清白些做人,別被人非議為了遮掩身世而殺人滅口。
所以,她一路急急趕來,免得讓胡氏一人面對突發的窘境。而她也只能随機應變,見招拆招了。
想到這,她倒是調轉目光,直直回望一直不懷好意瞪着她的那莫家母女二人。
康氏可沒有料到那褚笑娘竟然回瞪了過來,竟然被那姑娘帶着冷意的目光瞪得不自在地挪開了眼,然後低低給女兒道:“她怎麽敢瞪我們?還真當自己是官家小姐了?果然是個沒教養的……”
而胡氏順着女兒的目光終于看到了康氏,先是不認識,後來聽笑娘一說,她差點從軟墊子上跳起來……
笑娘小聲道:“娘,她們憋着壞呢,我們需得早些出去,到時候你只裝作頭暈,用巾帕掩了臉兒出去,我已經吩咐馬車停靠在了門口,出了門,你就趕緊上車,別的都不要管,自有我在,你先自回府去。”
胡氏此時方寸大亂,自是聽從笑娘的安排,趕緊起身準備出去。
可是還沒等下樓,莫迎岚已經迎了過來,假笑着跟笑娘母女搭話,只問這麽好看的戲,為何不看完再走。
一時間竟然東拉西扯,就是不讓笑娘母女走人。
就在這時,臺上的鑼鼓聲進入了一個高潮後戛然而止,一曲唱罷,戲園子要散戲了。
那卓夫人聽得意猶未盡,拉着申陽郡主的手一起往樓梯口走,看見了胡氏,便興致勃勃道:“胡夫人,我眼看着你擡身走,竟然錯過了戲文最後一折子滴血認親,那一嗓子可真圓潤呢……”
就這麽的胡氏與笑娘只能随着她們不由自主地往門口走。
胡氏緊張得渾身僵硬,笑娘心裏也在極速盤算着。
大不了,她倒是直喊那抽到跟前的張媽媽意圖不軌,第一時間用擒拿手将她的下巴卸下來。
只要她的大嗓門不喊,殺傷力減半。到時候再帶着母親快些離開就是。
就在 這時,她已經看到張媽媽肥胖的身影,正領着三姑六婆虎視眈眈地守在門口。
當看見胡氏母女現身時,張媽媽眼睛圓瞪,高喝道:“我的天啊!那不是莫家的外室胡……哎呀喂!啊!”
張媽媽堪比張飛守橋的斷喝聲還未來得及喊完,她就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只疼得她哎呦直喊。
只見門口冒出七八個精裝的侍衛,将那幾個鳳城鄉裏團團包圍。
而領頭抽鞭子的不是別人,正是世子爺蕭月河。
他一旁的侍衛們道:“世子爺,就是這婆娘,前幾借着入府探親的名義,入了郡主府,偷了一對上好的玉瓶,贓物已經在她寄住的客棧找到,确鑿無疑!”
蕭月河的今天原本應是求知若渴,傾聽先賢聖語的一天。
可是沒想到,他先是在暗巷子挨了心儀女子的嘴巴,又被兩個女流之輩抵着脖子威脅。
再回府時,發現平日裏裝得乖順的小妾莫迎岚,竟然是一肚子的彎腸子,變着法地給他添戲。
臨到最後,他還要急三火四來堵一群鳳城鄉巴佬的嘴,不然的話那笑娘就要給他全家好看……一輩子的憋屈,全在這一天裏湊夠分量了!
如今,他急匆匆地趕到戲園子前,總算是堵住了長舌婦人的大嘴。一股子邪氣,也全傾注在了皮鞭子上。
蕭月河只照着那群人劈頭蓋臉地抽,然後陰恻恻道:“哪裏來的鄉人,竟然敢在郡主府上撒野?把這些人都給我捆了,押回府裏,容得我細細地審!”
張媽媽被打得殺豬般嗷嗷直叫,也顧不得莫迎岚的吩咐,只滿地打滾大喊着:“冤枉啊,我乃郡王府莫姨娘的親戚,是……是郡王府的客人,怎麽能冤枉我偷盜玉瓶?我只拿了莫姨娘賞我的金銀和綢緞啊……”
申陽郡主也沒料到,聽戲文的美好一天,竟然在梨園子門口變得雞飛狗跳。
眼看着衆位貴人們不懂非禮勿視,一個個都停下來,有的幹脆站在馬車上好奇地看着這邊,要聽聽郡主府的轶事。
她頓時有些覺得臉面挂不住,只沉着臉低聲道:“月河你發什麽瘋?抓賊的事情,交由下人去做便好,你親自執刑成何體統?”
蕭月河心道:母親,有小娘賊在一旁看着呢!我若不加把氣力,她定然又要冤枉我污蔑了她的名聲……兒子也是被逼無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