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待她伸出脖兒定睛一看,窗下立着個高瘦的少年,玄衣束發,眉毛濃黑,目若寒星。
喬伊如今倒是有了幾分審美的情趣,先是覺得這少年長得真好看,然後才後知後覺地叫了一聲:“随風!”
笑娘聽見她的叫聲也探出脖子去看,少年已經大步流星地直走了進來,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不過是約莫兩年未見,小猴孩子卻已經大變了模樣。也許是因為他母親乃是漠北民族的緣故,如今的他長得比笑娘的個子還高。
而且當初入關內時,因為被漠北的寒風淬砺,孩子的皮膚有些黑紅。
這兩年也許是在莫家将養得好,他的膚色顯白了不少,圓臉兒也漸漸拉長,卻将濃眉顯得越發有型。可以想見,再多長個幾年,便是個與江南羸弱俊秀之風完全不同的挺拔少年。
如果先前朝中有特使曾經見過随風,那麽現在見了他只怕也是要認不出來了。
随風看了看久不相逢的兩位姐姐,卻毫無半點想要熱絡的意思,只是擰眉看着滿床的紅布枕套,然後沖着笑娘問道:“你要嫁人了?
不過喬伊卻是叽叽喳喳地撲了個過去,繞着圈兒看随風,一個勁兒問他是何時回來的。
少年顯然是有些不耐煩,可脾氣倒是比以前好多了,指了指之前扔進來的那包糖對笑娘道:“信裏給你說過,淮山的橘子特別甜,我在秋天時采摘的一筐,送到榨坊讓人做成橘子糖,拿來給你們甜甜嘴兒。”
喬伊聽了,迫不及待先拆開紙包拿出一塊來,放到嘴兒裏有入口即化之感,甜膩的橘子香溢滿了唇舌,便直呼好吃。
笑娘把攤在床上的被面疊放到一處,歸攏出一塊地方對随風道:“上來坐着說話。
随風便如小時一般,脫了鞋子,上床盤腿而坐,跟二位姐姐說一說自己是何時到的。
原來随風先前并不知義父身負重傷之事,等他聽到信兒時,月餘的都過去了。
雖然褚家送來的信裏說是無礙,可他不放心,向莫家老太爺說了想要來京的想法。可是莫老太爺卻不肯讓他犯險,說什麽也不同意。
随風卻并沒有死心,于是趁着莫家大爺要進京述職的機會,只身喬裝扮成船工,混上了莫家運搭特産禮品的貨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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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主人家眷與貨船是分作先後兩路走,結果那船上的人有船工,有家仆,兩邊都以為這個故意用燈油抹黑了臉兒的小孩是對方的,就讓他這麽一路混到了京城來。
笑娘一聽,覺得這熊孩子主意太大,正要開口教訓他,他卻淡淡道:“方才見父親,他已經說過我了,你就莫要再說教了。”
笑娘剛要出口的話,便這麽被窩回來了。
不一會,胡氏身邊新調撥的丫鬟寒雨前來傳話,說是夫人聽聞随風少爺回來了,特意下廚做鍋子,一家人圍爐暢談呢。
于是到了晚飯的時候,久別重逢的一家人終于可以圍坐在一處了。
胡氏記得随風最愛吃她燒的紅肉,是以特意命仆役選買了上等黑毛豬的五花肉,改刀切成大塊,用稻草将肉塊紮好,放入鐵鍋鹵煮。還親手做了四五樣随風愛吃的,便是鋪滿了一桌,熱鍋子裏也涮着鹿肉片,很是鮮嫩。
胡氏便是不斷招呼着随風吃。
“你怎麽不吃?”看笑娘只撿拾青菜,随風夾了一大塊紅肉放入到了她的碗中。
笑娘将那肉放回到他的碗裏道:“我過些日子就要成禮,那禮服的腰兒窄,這些日子可不能吃胖了……你吃吧,娘特意給你做的。”
随風看上去似乎有些不高興,将那肉塊狠狠咬了一口道:“不過是嫁給個書生,哪裏須得這般的隆重?父親,你也是的,怎麽挑來挑去,給她挑了盛軒?”
這話裏,可沒有當兒子的敬意了。
小主子過問起臣下的家事來,褚慎不能不答。
“他是你昔日的學兄,品行端良,又是能做學問的,知根知底,有何不好?”
随風毫不猶豫地回道:“他倒是挺好,就是不配!”
這番話,可是逗笑了褚慎夫婦。褚慎笑着道:“你的這個姐姐當真是個靈秀的,要是依照了你的眼光,便無人能配,你的姐姐可就要嫁不出去了!”
不過喬伊倒是認同随風的說法,趕緊對褚慎道:“爹爹,過兩年給我說親時,可不能這麽随便!這天子的腳下,王侯子弟多着呢!我可不要嫁回到鄉野裏去。”
一旁的晟哥如今說話甚是利落,聽了二姐的話,便道:“二姐要嫁給大官,去做娘娘!”
胡氏趕緊捂住晟哥兒油乎乎的小嘴,讓他不要亂說。
褚慎瞪了不知道害羞的小女兒一眼,繃着臉道:“你倒是也想,且看看到時候有沒有人肯要你再說!”
吃飯時,笑娘發現野孩子随風的确是長大了,帶着股子超越年齡的沉穩,與褚慎夫妻的對答有條有理。
這也是莫家的老太爺重義,為随風請了名師受習的緣故。
按照原書中的描述,随風在莫家偶遇了父親在漠北的嫡系,知曉了他的叔叔在漠北并不得人心。老王的部下,一直是尋找當年宮變時失蹤的小王子。
雖然他依舊是少年,但肩負着所有種馬文男主都需要背負的血海深仇,滔天的仇怨。這一切不能不催人早熟,讓人變得歷練。
幸好複仇之路并不孤單,身邊還有解語花般的莫家姐姐陪伴,在他傷心難過時為他擦拭眼淚,練功疲累時,送去暖語溫言……
笑娘一時也是起了好奇心,便在飯後散步,她跟随風兩個人走在小徑上時問:“你在莫家時,誰待你最好?”
随風看了她一眼,道:“莫家人不過是在還我父王當年的人情,有什麽好不好的?我總不會在莫家待了幾年,便忘了你和胡嬸子的好,偏心着莫家人。”
他知道笑娘的生父就是莫家二爺,所以以為笑娘這麽問,是擔心他不想着她跟胡嬸子,要偏心莫家,所以特意解釋了一下。
笑娘卻覺得這小子不上道,于是幹脆挑明了問:“莫家大爺的女兒莫迎婷小姐待你可好?”
問完這話,笑娘帶着十二分的八卦精神,想看看少年臉上有無嬌羞之色。可是随風卻坦然看着她道:“她?病怏怏的,說會話都倒了的樣子,可不敢勞煩她什麽……你怎麽想起問她了?”
看看,嘴兒還挺嚴實的。笑娘懶得再問下去,不過若是随風不太喜歡莫迎婷,那也挺好。畢竟一個病西施,就算沒有她這個惡毒女配荼毒,也是不長命的樣子。
以前的随風只是劇本裏一個紙片樣的人物,笑娘并無太多感覺。
可現在他好歹也成了她的家人,笑娘自然希望他不用經歷情劫,痛失愛人。
按照褚慎的意思,随風在府宅裏呆上幾日,便由着他派人再一路護送回淮山去。雖然随風的模樣大變,可是長留京城,始終是有些危險。
可是沒想到,沒過幾日,莫家的老太爺竟然追攆到了京城裏來。
原來随風偷偷溜走,在莫家消失不見了後,莫家老太爺是急壞了,将伺候他的小厮挨個拷問一遍後,終于問出了端倪。
想着大兒子雖然在京城裏,可是交際甚多,應該無暇去管顧随風。莫老太爺怕耽誤了兒子的事情,于是便親自來京城找尋随風。
當莫家老太爺親自來到府上事,笑娘第一次見到了自己的親祖父,也親自見識了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的偉岸胸襟。
就算明知道胡氏乃是自己那不成器的二兒子的外室。可是莫老太爺的臉上沒有半分的輕視不滿,只依照禮節向副指揮使和指揮使夫人問安。
然後,老太爺又誇贊了褚慎的兩個女兒秀外慧中,端良娴雅,對于笑娘這個流落在外多年的孫女也并無多看。
最後便與褚慎親切得若多年好友般攀談起來。
虧得胡氏聽說莫家老太爺要來,緊張得失眠了半宿。結果卻發現,自己準備的諸多的解釋改嫁的言語,壓根用不上。
笑娘其實也緩緩舒了一口氣,在原著裏,這位莫老太爺便是個呂不韋似的人物,做得一手奇貨可居的好買賣。
他在原書裏能接受托孤,除了因為欠下漠北王的人情外,也是下了豪賭,針對漠北的政局的一場豪賭。
當然,最後這位商賈出身的老者大獲全勝,一路扶持随風收複了漠北,恢複了正統,更是扶持着他日後匡複大亂,平定天下。
莫氏一家成為新朝的開國功臣。
莫迎婷更是死後被追封為聖德皇後,莫家一時權傾朝野,更是将莫家大房裏的最小的女兒莫迎曦迎娶入宮,成為新的皇後。
總之,這種死了亡妻再娶小姨子的戲碼,也是種馬文裏不可缺少的碎催幻想。
而胡氏和笑娘,則是莫家扔甩出來的垃圾,避之唯恐不及的污泥。
可惜現在劇情全亂了。胡氏搖身一變,成為了四品大員的正妻,而自己這見不得光的私生女,也成了堂堂指揮使的千金。
如此一來,莫老太爺不可能像原著中,對待蒼蠅臭蟲一般碾死她們母女二人,更因為褚慎一路水漲船高而要帶着恭敬,并對這母女二人的出身守口如瓶,讓褚慎欠下他的人情。
想透了這一點,笑娘覺得母親忐忑了多日的心可以重重地放下了。
若是她那個不靠譜的親爹日後敢走漏了關于她們母女的半點風聲,莫家老太爺第一個要舉起大棒子,打死他那個惹禍的兒子。
于是莫家老太爺寒暄了半日後,便帶着随風離開了,臨行的時候,笑娘将自己閑來無事,給他又做的幾件衣服包裹好了。
随風欲言又止,最後說道:“雖然爹爹給你定下了親事,可如今他位高權重,若想悔婚也是無礙……盛軒人好,可是他的娘卻不好相處,我曾聽他說過,他娘特別愛給宅子裏的丫鬟侍女立規矩。這便做的是小吏夫人,抖的卻是诰命夫人的威風。若她給你立規矩,你別忍着,只管回來,等再過幾年,我……”
話說得其實有理,可是笑娘卻聽不下去了。
搞清楚!你一個堂堂種馬權謀,雄霸天下的男主,操得哪門子後院宅子婆婆媽媽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