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笑娘勸服了蕭月河挪動金尊之後,她便也重新帶好帽兜從風月巷子裏出來,準備上馬車回去找母親胡氏。
可是蕭月河卻從他的馬車裏探出頭來,頗有些意味地問笑娘:“你貿貿然來到此處的消息,若是被你定親的盛家知道,他們該如何想?”
笑娘一早看見蕭月河吩咐小厮去請禦醫,心裏略安穩些,倒是從容道:“我不過是請人救父。若是心懷正直之人,自不會多想。可若是有心術不正之人,非要颠倒黑白,那我也甘願受之。能救下父親,我便良心無愧,枕席能安,旁人的流言蜚語,落不到我的心上。”
她說話時,是一臉的淡然,并沒有因為蕭月河的話也羞憤焦慮。
蕭月河忍不住又看了看她,挑了挑眉,沒說有什麽,只吩咐馬車快些向蕭家老宅駛去。
笑娘做完了能做的一切,剩下的便是聽天由命。
當她回到客棧時,胡氏在客棧裏依舊并沒有等到消息,萎靡焦慮得不行。
笑娘安穩她:“娘,沒有消息,有時候就是好消息。”
胡氏聽不懂女兒這種哲理十足的心靈雞湯,可是有笑娘在身邊,心裏就莫名安穩了些。
而笑娘又打發那兵曹去營門口看着,看是否有禦醫院的馬車趕到。
不一會,那兵曹回來說,有位身着太醫院宮服的老太醫跟着尚武将軍蕭昇一起入了軍營了。
笑娘聽了,這是才半吐了一口氣出來。既然有太醫趕到,剩下的便要看爹爹自己的造化。希望為了他們娘兒幾個,爹爹也要挺住!
就這樣帶到第二日淩晨時,終于有輛馬車,将昏睡中的褚慎從兵營裏送了出來。
跟着他一起出來的,還有一位老太醫。
老太醫見了胡氏後,一臉凝重地吩咐着她:“褚校尉這次傷情嚴重,那肋骨差一點就插進肺子裏了,若是我晚去半天的功夫,骨頭位移,後果不堪設想。畢竟軍營裏面不方便,沒有家裏人照拂周到。我看他無礙,便請蕭将軍發了軍牌,先讓校尉回家休息,最起碼湯藥不會耽擱了。如今我用祖傳的法子,替他将斷骨固定好了,又給他喝了些鎮痛的麻散,這會子他也不會醒,少受些罪。記住了,一路馬車都要慢走,不可颠簸太甚。待到了家中,卧床靜養,明日,我再去你府上複診……”
胡氏一邊流着眼淚,一邊趕緊記下。然後向老太醫千恩萬謝,便一路拉着褚慎的手,吩咐車夫一點點順着平坦的官道,入城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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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娘看着爹爹褚慎在昏睡中依然緊鎖的濃眉,心裏也終于可以長舒一口氣。不管怎麽樣,爹爹又熬度完了一道關卡,不至于早早撒手人寰了。
待回到家時,麻散的藥勁兒過去,褚慎也睜開眼醒了,只卧在床上強笑着撫慰吓壞的胡氏和喬伊。
笑娘默默退出屋子,讓褚慎和妻女說話,她則帶着小丫鬟寒煙,親自上街抓藥,又去自己家的鋪面,拿了鹿筋等一些滋補的山貨,還在街市上買了兩只野雉準備炖藥湯。
回去之後,她讓董婆子專門燒了兩個炭爐子,又準備兩個大藥罐子,一起煎藥,免得藥汁接續不上,而廚房的大竈上也炖煮起補湯。
光是一個婆子和丫鬟也忙碌不開,胡氏又要服侍不能動彈的褚慎。笑娘少不得親自動手宰雞,滾水燙毛、開膛破肚。
等到第二日時,當太醫前來複診完畢,褚慎讓一直守在他身邊伺候茶水漱洗的胡氏,去将笑娘叫過來。
笑娘忙碌了一個早晨,準備完一家子的早餐後,困頓得不行,只喝了一碗粥就去睡了。忽然母親來叫,便以為褚慎有什麽不妥,連忙起來。
待進了屋子,才看見褚慎一臉嚴肅,問她:“我剛才方知,那太醫乃是你請托了蕭将軍的人情,才帶入軍營裏來的,你……是如何去求蕭家出面的?”
笑娘若無其事地讓母親去夥房給父親盛碗熬炖好的雞湯,待母親出去了,她才一五一十地說出了自己說動蕭月河的經過。
沒有辦法,自己在煙柳巷子裏鬧的動靜太大,她已經做好了盛家聽到傳聞悔婚的準備。總要跟父親交代了實情,讓他心裏有些準備。
褚慎全程是瞪眼聽完笑娘的敘述的。他先前怎麽沒有察覺,這不聲不響的繼女竟然這般膽大。
若是自己親女,他早就一嘴巴呼過去了,如今也是氣得一捶床沿,低聲道:“胡鬧!你怎麽能拿女兒家的清白去胡鬧!若是傳揚出去,你可還要做人?”
結果這一下,氣力甚大,抻到了肋條,疼得他又是一縮。
笑娘倒是一臉鎮定,只對褚慎道:“爹爹您曾經讓女兒我上過家塾。我在家塾中聽過夫子提起一段《東周列國》。雍糾與鄭厲公共謀殺害他的岳父。被她的妻子知道,便回家詢問母親。她的母親說,未嫁之女,父有定而夫無定;已嫁之婦,有再嫁而無再生。于是她選擇了告發夫君,保全爹爹。我昨日聽聞爹爹受傷,生死不明,心裏只想着要讓您活下來。爹爹危在旦夕,我哪裏會估計旁人的想法……”
她說的這一段,其實還延伸出一個成語,那就是“人盡可夫”,全天下的男人扒拉挑選一下,都是可以嫁的,而父親只有一個沒無可替代。
笑娘當時聽了這段時,也覺得深有道理。是以面臨這樣的抉擇,她也是毫不猶豫。
褚慎聽完,半響不語。其實平心而論,別看他平日在家中言語上多偏頗笑娘,可是心中,卻還是挂念着喬伊多一些。
對喬伊打罵不忌,是因為那是他的親閨女,罵她是希望她變好,自己當爹的,怎麽能不管教自己的子女?
而對笑娘客氣些,是因為做繼父的,對繼女不好嚴苛。看似和藹,其實也帶着幾分疏離在裏面。
并非他偏心,而是人之常情。
可是昨日,他躺在兵營裏,因為身負重傷不能起身喝水。兵營裏又因為太子遇險,人人自危,身邊竟然都叫不到人。
那種被清晰的疼痛折磨的絕望,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可就在他疼得快昏死的時候,太醫出現,及時給他診治。
初時他還以為是太子感念,才派人來醫治。而今日聽了太醫之言,才知太醫能夠及時出現,乃是那個平日裏不聲不響的小姑娘,在最危急的時候,到處奔波,拿了女兒家最珍貴的名節去拼争來讓他活命的機會……
褚慎想罵笑娘糊塗,想狠狠打她一下,讓她記得疼,可是到頭來,卻因為她的那句“有再嫁而無再生”,先落下了昂揚男兒的眼淚。
褚慎作為磊落的男兒,原本也是不是太看重禮教。要不然他也不會娶一個戲子出身的外室為妻。
如今聽了笑娘對自己拳拳孝道之心,除了深深的感動外,倒是不再将擔憂盛家悔婚的事情放在心上。
只要有他在,女兒笑娘便衣食無憂,天下的好男兒多了去了,笑娘想嫁哪個就哪個。他就算傾其所有,也要給女兒争取一份好姻緣。
不過褚家父女的顧慮,顯然是多餘的。
笑娘私闖胭粉巷子的事情,沒有半點風聲宣洩出去。
而盛家劉氏聽聞了褚慎為了救太子受傷的消息後,也帶了補品瓜果,領着兒女前來探望。
劉氏眼看着笑娘操持着家裏家外,皆是井井有條,而且因為褚慎受傷的緣故,那店鋪生意對賬一類,也是由着笑娘核對,心內真是暗暗詫異:褚慎竟然放心叫個繼女掌管家事?
另外,從準婆婆的角度看,心裏倒是暗暗點頭,兒子将來娶了這樣能幹的婦人,倒是不用愁家業不振!
褚慎又是天生的貴人命,如今救下太子,聽聞朝廷裏馬上就要頒發嘉獎,她來探病的這段時間裏,褚慎軍中的同袍和上級也是來往不斷,便是隐隐又再高升一層的架勢。
劉氏如今倒是對這門親事越發的滿意,覺得兒子的眼光不錯,倒是找到了隐藏在糙石中的瑰寶一枚。
因為家中事務甚多,笑娘和喬伊這幾日都歇了交際,不曾去各種茶宴露臉。
不過諸位結交的小姐們,倒是紛紛寫信傳話,寬慰小友,傳達情誼。
叫笑娘意外的是,那蕭家的千金蕭月柔居然也給她寫了信,只是那信是挂羊頭賣狗肉,裏面略顯潇灑的字體,一看就不是女兒家的。
蕭世子假托了妹妹的名義,給笑娘寫了這封信,大概的意思以邀功為主。
只說自己将胭粉巷子裏見過笑娘的那幾位粉頭安置到了外省。小厮更是被耳提面命,不得走漏半點風聲,還請褚家大小姐安心則個。有他在,絕不叫小姐的名聲受了玷污雲雲。
總之,若是看書信內容,這是個磊落坦誠的君子。
可是想到他做好事非要留下姓名,還假借着妹妹的名義,給一個有了婚約的女子寫信的行徑,又好像不是什麽正經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