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利用
“抓……抓住他!”小木頭人雙手撐腰,弓背站在洞中央,累得雙腿打顫。
顧行知在半空飛掠,追着一道穿行在樹根間的金電,金電速度極快,且每每顧行知要追到時,就能融進牆壁與地面,難以捕捉。
季遙歌聞聲趕回來時,只看到顧行知飛身落下,氣息不穩地扶着石壁,劍眉緊攏。偌大石洞都充滿孩童清脆笑聲,金光發現沒人再追自己,又從樹根裏倒挂下來,搖來晃去地盯着三人。他生得圓潤可愛,光着腦門,雙頰肉嘟嘟,臂腿都像藕段,腰間圍着圈草葉,像極了人參果娃娃。
“快抓住他!”見到季遙歌,小木頭人馬上喊起。
“戊土靈根。”顧行知解釋了一句,又阻止季遙歌,“沒用的,抓不住,別白費功夫。”
這裏土靈氣充郁,對戊土靈根來說,四周所有含土的東西都是他的容身之所,靈根沒有太大攻擊力,但是極具靈性,速度奇快無比,單憑速度他們很難抓住他。
“唔……”小靈根把手指頭塞進嘴裏,發出長長的單音節,見沒人再追他,他臉皺了皺,另一手又“噼哩啪啦”往小木頭人四周砸了一大堆東西。
季遙歌就見滿天金光像隕石雨般往小木頭人那裏落下,定睛一看,發現都是綠豆大小的黃螢石,小木頭人被石雨砸得跳腳,破口大罵:“臭小子,你有膽給我下來!”
小靈根卻抱着肚子“咯咯”大笑,在樹根上得意地晃蕩。
季遙歌心中卻十分驚詫——禀天地精華而生的靈根,雖然已是有靈性之物,但還是很少見能修成人形的,眼前這戊土靈根竟已化生嬰形,雖然還不會說話,但顯然已有靈智,這得數萬年時間才有可能。
“你!”見顧行知和季遙歌都沒出手的打算,小木頭人氣不過,從地上拾起把黃螢石往小靈根砸去。
“唔!”小靈根誇張地張圓了嘴,然後化成金光在半空竄過。
一把黃螢石扔完,沒有一顆砸中小靈根,小木頭人挫敗地看着又停挂在樹根上的小靈根,那家夥嘴巴被塞得雙頰鼓起,“咯吱咯吱”地咬着嘴裏的黃螢石,然後咽下,打了個飽嗝,再沖小木頭人張嘴:“啊——”還要還要,還要吃。
小木頭人往地上一坐:“我不要玩了!”
————
季遙歌默默走到顧行知身邊,輕聲道:“這靈根沒有惡意。”就是太調皮,可能是靈智剛成,又在靈海裏關久了,他對一切充滿好奇,也并不恐懼入侵者,反而覺得有趣,像個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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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行知點點頭,盯着小靈根不放:“但他的警惕心很高,不讓人接近,我們無法靠近他。”他說話間眼裏閃過縷芒光,像洞裏金線的光線沉入眼眸,化作鋒銳刀刃,充滿危險。
“多試幾次,總能讓我們跟上他,至少要逼他告訴我們出口在哪。”季遙歌道。元還說這個裂隙是靈根所造,想要離開只能讓靈根主動放他們走,他們別無他法。
語畢她看了眼顧行知,又道:“你傷未痊愈,先交給我試試吧。”
“也好。”顧行知這回沒有意見,退到洞旁盤膝坐下。
季遙歌隐隐覺他情緒有些不對,又仔細看了他幾眼,發現他面色凝重,所有注意力都在小靈根身上,也不知在盤算什麽。
小靈根還搖蕩在半空中,對着小木頭人做各種各樣的表情,試圖引起小木頭人的注意,小木頭人咬牙切齒地看他,就是不動。季遙歌窺了個空隙,悄然躍走,朝小靈根探手,小靈根連頭都沒轉,只在半空中一蕩,身體就鑽進了牆壁……
季遙歌半空折身,看到金光自另一頭鑽出,又飛速掠去。
如此數番,仍舊未果,倒耗去她泰半靈氣,她只得落地調息再試。
這一試,便試了近十數日光陰。
————
困在裂隙裏,不見日月星辰的交替,亦不知時間流逝幾何,三人只能略作估算,從進裂隙至今,已有十數日光景。顧行知的傷勢已然痊愈,和季遙歌交替着嘗試捕捉小靈根,奈何萬般手段試遍,不論是純靠速度,還是設下法陣,布下誘哄陷阱,小靈根總不入局,甚至還能把二人布的法陣和陷阱攪得一團亂。
季遙歌和顧行知均無可奈何。
十多天的時間,他們被關在這裏無法與外界取得聯系,也無從得知啼魚州現在情勢。
啪——
季遙歌燃起一簇火焰,靜靜地感受火焰的熱度,看着火苗的顏色漸漸改變,從昨日開始,她就放棄追逐小靈根,只坐在洞中練習對天火的控制。
既然暫時無法脫困,季遙歌選擇換種方式。
“你不想抓靈根了?”男人的聲音在洞裏愈顯沉斂,顧行知看着她指尖跳動的火焰開口問道。
這些日子的朝夕相處,并沒讓他放下戒心,除了進來那天情緒失控外,他再沒靠近過她。這個謎一樣的女人,總能輕而易舉讓他的心境波動,那感覺充滿危險,幸而季遙歌也再未刻意接近過他,距離似乎突然間産生,除開關于離開裂隙的話題,他們很少交談。
這回卻是顧行知主動找話,他的面容隔着跳躍的火光,讓季遙歌覺得有些陌生。
“我只想出去。”季遙歌淡道,“顧道友的想法恐怕不止如此吧。”她擡頭看他,指尖的熱度還在提升,她想,這個熱度應該升到天火藍焰。
“天材地寶,你不想要?”顧行知問她,帶着試探。
對他而言,戊土靈根只是一味無數修士夢寐以求的修煉至寶,更是助白韻沖破桎梏的關鍵所在,錯過這回,他不知道還有沒機會遇見,他不可能放棄。
季遙歌從他話中品出冰冷的味道,像獵人,眼裏只有獵物。她沒回答,指尖的熱度又是一變,她想,到了,就是這個感覺,目光從他身上挪到指尖,果然,指尖的火苗顏色穩穩地停留在藍轉紫之間。
火苗一熄,二人的臉都是一暗,她順着他的目光望向外洞:“你要抓戊土靈根,我沒意見,不過如果你打算用那個法子,她不會同意的。”
顧行知眼微沉,他什麽都還沒說,她就已經知道他的心思?
————
洞外,一陣“咯咯”的清脆笑聲傳來,金光飛快地竄入洞中,搖搖晃晃地停在洞內唯一的暗河上,沖着追來的小木頭人直笑。
小木頭人不甘心地朝前猛撲,小靈根往上一躍,只聽“撲通”一聲,小木頭人落進水中,濺起滿天水花。小靈根樂得在半空中捧腹大笑,他笑了許久,卻不見小木頭人從水裏出來,一張臉漸漸皺起,狐疑地“唔”了聲,朝水面探去。水裏卻突然站起個人,揚起一捧水直潑小靈根。小靈根被澆得一懵,這回輪到小木頭人笑得前仰後合,就連衣裳頭發濕透也不顧。
難得占一次上風啊。
小靈根看了她半晌,也不生氣,學着她“哈哈哈”笑起,兩只肉手抓了無數枚黃螢石往水裏亂扔,水花頓時飛濺如雨,小木頭人“哇哇”大叫,一不留神被螢石砸中腦門,她痛叫了聲,捂住頭蹲下“嘤嘤”哭泣。小靈根停止玩耍,怔怔看着小木頭人,過了會許是意識到自己做錯了,忽然飛身而下,嘴巴湊近小木頭人的額頭,“呼,呼,呼”地輕輕吹着。
這是第一次,戊土靈根主動靠近小木頭人。
小木頭人擡頭眨巴着眼睛和小靈根對看了半晌,忽然從水裏跳起來,欣喜異常地朝季遙歌和顧行知沖去。
小靈根困惑地歪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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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這幾天與小靈根鬥智鬥勇的情況來看,他們雖然能掌握小靈根的習性,卻對他無可奈何。這個小家夥對危險具有極端敏銳的觸覺,對于總是追在自己背後的季遙歌和顧行知,他下意識地回避,從來沒讓他們近身過,但小木頭人就不同了。
季遙歌看着手舞足蹈向顧行知表達喜悅的小木頭人,她想,可能因為獨魂的關系,小木頭人比他們都要單純稚嫩,而靈根天生擁有赤子之心,能分辨每個人身上傳遞出的善惡喜怒,毫無疑問對他而言,小木頭人不僅無害,甚至可以說是一個最好的玩伴。
靈根很喜歡小木頭人。
這一點,他們都能輕易感覺,所以季遙歌放棄了捕捉小靈根的念頭,與其抓到靈根後還要想方設法逼其指出出口所在,還不如讓小靈根主動告訴小木頭人。
顯然,顧行知的想法和她接近,但他比她貪心些。
許是感覺到她的猜疑,顧行知向她望來,臉上還挂着對着小木頭人的笑。
“你們看到沒有,他剛才靠近我了!”小木頭人很開心,摸着自己的腦門不住叨念,“你們別追他了,給我點時間,等我和他成為朋友,他也許會把出口告訴我!到時我們就能出去了。”
這與季遙歌的想法不謀而合。
“好不好?”小木頭人攥着顧行知的衣袖晃動。
“好。”顧行知颌首。
季遙歌眯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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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着元還傳授的方法,季遙歌對天火的控制越來越熟稔,再過幾天,她應該可以嘗試融煉胭脂血。小木頭人和小靈根的交情也越來越好,自打顧行知和季遙歌不再追逐小靈根後,這礦洞裏就只有小靈根和小木頭人的聲音,兩人除了樂此不疲地打鬧外,偶爾也會安靜,小木頭人在教小靈根說話。
小靈根學得很快,已能說簡單的字句,咿咿呀呀地同小木頭人對話,虎頭虎腦的樣子着實可愛,就是仍舊不讓季遙歌與顧行知接近他。
這日小木頭人教他說了個字,他乖乖學會後,小木頭人捂着嘴跑回來,滿臉壞笑地向季遙歌和顧行之分享:“你們猜,我剛剛讓他叫我什麽?”
二人搖頭,小木頭人竊笑半晌後才道:“他叫我娘!”說完又笑起來,活像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顧行之失笑,季遙歌翻了個白眼,卻聽她又說:“我還教了他一個字。”她抱着顧行知的手沖小靈根揮了揮,小靈根發出一聲清脆:“爹!”
“……”顧行之的笑梗住。
小木頭人沖季遙歌得意一笑,季遙歌無動于衷地轉開頭。
“小白。”顧行之卻忽垂頭喚小木頭人。
“嗯?”小木頭人望回顧行之,見他眉宇肅斂,神色認真,不由自主也收起玩鬧的心思,小心翼翼問,“顧大哥,怎麽了?”
“有個不請之請,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顧行之道。
“什麽事?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幫顧大哥。”小木頭人拍着胸脯爽快回答。
她清亮的眼眸一派純真,似乎能照出人間種種污穢,顧行之在這雙眼眸裏看到自己虛僞的笑,他有瞬間窒息,然而更快的,他還是想起萬仞上被桎梏所困的人,想起雪松下的擁抱,想起那枚毫無猶豫喂來的仙丹,想起這四百多年的感情……
“幫我抓戊土靈根。”他聽到自己的聲音,明明是溫和的語氣,卻顯得冰冷。
小木頭人一下子便愣了,下意識地看向季遙歌,季遙歌沒有說話,仿佛置身事外般,将決定的權利交給她。
洞室突然變得非常安靜,她垂下頭,很小聲地說:“可他是我朋友……”
“戊土靈根對我非常重要!我等着他救人。”雖然艱難,顧行之還是開了口,“小白,就算……我求你。”
小木頭人的頭垂得更低,聲音卻變得清晰:“顧大哥,抱歉,我辦不到,我不想出賣朋友。”雖然難過,但她還是極其堅定地拒絕。
顧行知沒再說話,她忐忑不安地擡頭,眼前卻閃過手影,寬厚的手掌撫到她頭上,他沒有責怪她:“不必抱歉,是我為難你了,你不必放在心上,此事作罷吧。”
小木頭人松口氣,又想問他他要救誰,卻見他神色低落,不欲多談,她只得恹恹走遠。顧行知挨着牆坐下,看向從頭到尾都沒開口的季遙歌,試圖在她臉上看出嘲諷。
畢竟,這個情況她早已料中,不是嗎?
然而沒有,她站在一團斑駁的樹影裏,眼底一片平靜,仿佛在重新審視他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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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了顧行知後,小木頭人就像蔫掉的茄子般,悶悶不樂地坐在暗河邊,小靈根怎麽逗她都不見效,愁得肉嘟嘟的臉皺成一團。
季遙歌坐到顧行知對面,看他又低頭把玩起那枚龍形玉玦,輕聲問道:“心上人送的?”
顧行知摩挲着玉玦點頭:“我師妹送的。”
意料中的答案并沒給季遙歌太多感觸,能得他如此貼身收藏,必是至親之人所贈,而她既然認不得,那就是這兩百年裏百裏晴所送之物。
“你師妹?白韻?”她問道。
“嗯。”提及白韻,顧行知眉色舒展,“我與師妹青梅竹馬,早有盟約。她待我情深義重,為我付出太多,我卻連一個承諾都沒兌現過。兩百年了,我該為她做些事……”
這些話,與其說是回答季遙歌的問題,不如說是他說給自己聽的,那些隐秘的掙紮和矛盾,讓道義與私心的天秤不斷搖擺,他需要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
而白韻就是那個理由,那個他固執堅守了四百多年的理由。
說着他擡頭,遠遠看着小木頭人,心底掙紮與矛盾都融化在眼底,連季遙歌也難以看透。
“離開這裏之後,你們別留在啼魚州,馬上就走,走得越遠越好。”
季遙歌聽到那些話正心情複雜,卻聽他突兀轉了話題,不由奇道:“為什麽突然說這些?”
“沒有什麽為什麽?讓你們走就走,靈海這趟渾水,你們淌不得。”許是愧疚,又或是心軟,這一大一小給他的感覺始終是特別的,顧行知終于出言提醒。
季遙歌越聽越覺得不對,想起先前元還交代的事,以及她對謝冷月的了解,她忽意識到他話中暗藏的極大危險。可顧行知這人嘴緊,他不想說的事,旁人根本撬不開,而他們困在這裏,她也沒有別的辦法查探,如此想着,她眼眸一垂,忽然幽幽開口:“顧行知。”
叫的是他的名字,顧行知毫無防備地望去,迎接她的,卻是雙含情脈脈的眼,讓他陡然失神,幾乎被那眼中深邃的漩渦卷入,越陷越深——
可很快他就驚醒,兩人對望的動作不曾變化,他勃然大怒,揮掌而出。
“季遙歌,你向我下媚術?”
季遙歌似乎早有防備,疾退避開他的攻擊。結丹期修士的元神強大,他醒得太快,她僅能看到殘碎的畫面,而貿然窺探也讓她受到反噬,此刻腦中嗡鳴陣陣。
“天殺,地殺,你們三宗是準備将啼魚州的修士趕盡殺絕?”雖然只是殘象,卻也足夠讓她看清布在啼魚州外的法陣。
十二天殺與十二地殺陣,是謝冷月所創的絕殺大陣,作為他的嫡傳弟子,她如何不認得?難怪他要讓她們逃,若是不逃,到時此陣發動,結丹期以下的修士,無一能存。
“啼魚州已淪為鬼域之巢,而你們亦與鬼域勾結,為免鬼修來日為禍萬華,師祖不得不出此下策,以防患未燃。”顧行知眉色緊凝,不再隐瞞此事。
“防患未燃?”季遙歌冷笑,“先讓蕭無珩與啼魚州的修士鬥得你死我活,等靈海現世,你們再引發絕殺之陣,将鬼域和啼魚州的修士一網斬盡,到時不止靈海成為你們無相劍宗囊中之物,你們還落個除魔衛道的美名,對嗎?好一招一石二鳥之計!顧行知,是你将應霜之事洩露出去的?”
“不管你信不信,我沒說過。我還來不及向宗門回禀,師祖就已知曉此事。”這确是季遙歌誤會了他,當日他原想将事情完全查明後再行回禀,不想翌日宗門就已下令,顧行知自也無法,他怒色未消,續道,“不過,就算宗門沒有下令,此事我一樣會向宗門回禀,應霜與鬼域暗中勾結這是事實!”
顧行知不知自己為何要向她解釋,只覺得她眼裏的猜忌極為刺心。
“還有,不要用你的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師祖與宗門絕非你嘴裏說的那種人。”
“謝冷月是什麽樣的人,我比你更加清楚!”
季遙歌低沉冷喝讓顧行知一愣,待要再問,那邊卻響起小木頭人的叫喚:“你們在吵什麽?還不快過來!出口打開了!”
二人同時轉頭一看,卻見小靈根飄在半空,額間透出一束金光,将空間撕裂。
“我會想你的。”小木頭人抹抹眼,戀戀不舍地看着小靈根。
這番告別來得突然,卻是小靈根見小木頭人悶悶不樂也跟着傷心,小木頭人便趁機透露想要離開的念頭,小靈根為了讓她高興,竟将裂隙打開,要送他們離開。
“唔唔。”小靈根眼裏汪着淚,嘴巴扁着,嗚嗚哭泣。
不多時,裂隙完成,小靈根飛到小木頭人肩頭,趴着直哭,那邊季遙歌與顧行知已經趕來。
“走吧。”季遙歌毫無猶豫,不論何事也得出了裂隙再說。
她先一步跨入裂隙,只是還未走出,忽聽到身後響起小木頭人驚慌的聲音。
“這是怎麽回事?”
“對不起,我要戊土靈根。”顧行知的話中,透出濃濃愧意。
季遙歌轉頭一看,只見一道金網從小木頭人的發間閃起,将戊土靈根牢牢縛住,随着顧行知的動作,一道朱紅符咒從小木頭人發間飛到他掌心,竟是不知幾時下在小木頭人身上的縛靈符。
“你……利用我?”
小木頭人呆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