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患難
嘶——
那道紫光并未如願打中顧行知,而是沒入裂隙裏。顧行知身畔青光大作,四周氣息的微弱變化已經讓他在一瞬間做出反應,最危急的關頭他毫無猶豫地祭出上品法寶定坤珠,在周身結下定坤甲,人迅速掠避十數步,紫光擦着他的右臂而過。
饒是如此,季遙歌也已經看到覆在顧行知右臂上的青光隐淡,衣袖被灼出焦黑裂口,對方的實力可想而知的強悍。随着境界的提升,修士的修為是成百倍加強,元嬰期的修士在實力之上是碾壓結丹期修士的,就更別提區區築基期的她。他們兩聯手都打不贏這個人。
許是沒想到顧行知能避開攻擊,下一招攻擊并未馬上襲來,黑霧卻漸漸凝聚,轉眼化作道人影,纖細高挑的女人浮在半空,居高臨下地望着顧行知。她生得豔麗,菱唇染作青蓮色,與她身上的勁裝同色,打扮得不像是萬華之人,再看這境界,季遙歌猜是蕭無珩帶來的天枭宗三大護法之一。
那女人面色沉冷,只看了顧行知兩眼,眼珠卻突然轉向季遙歌所在方向。
雖有鬥篷隐匿蹤跡,但在絕對的實力壓制下,元嬰期的對手還是能感知到空氣裏浮動的氣息——她可能發現季遙歌了。季遙歌動也不動地站着,這時候逃跑毫無意義,那廂顧行知只緊緊盯着對方,不去看季遙歌,若是看了便會曝露季遙歌位置。幾人眼神轉換不過瞬間,那女人一言未發忽然出手,三道紫光同時從她手間射出,朝季遙歌附近攻去。
轟——兩道攻擊沒入樹林中,摧折了一大片樹木,只有一道紫光對準了季遙歌,季遙歌在她出招的瞬間躍開,然而對方的攻擊帶着強大震力,便不被直接擊中,餘力也不是季遙歌吃得消的,正值緊要關頭,她耳邊卻傳來“铮”一聲劍鳴,嘯鶴劍橫斬于她身前,勉強扛下那波震力。
顧行知手執長劍擋在她前面,二人皆被這股力道震向裂隙之處。
“你快走。”顧行知咬牙低喝。
季遙歌知道他在和她說,須臾瞬間,心念疾轉,那女人卻聽見他的話,冷道:“一個也跑不掉。”聲音高揚尖銳,遍布殺氣,她掌中聚起巨大光團,不再留手。
嘯鶴劍幻化作九柄飛劍,旋飛于顧行知身前,顧行知運轉全身靈氣打算拖住對方,可身邊的季遙歌卻毫無動靜,他不由情急,正要催促她離開,可話未出口,一股龐大的靈壓驟然從季遙歌身上洶湧傾瀉,宛如山巒沉沉壓來。
紫衣女人眼中劃過驚疑,正在施展的法術一滞。這股靈壓讓她透不過氣來,那是源自化神期的修士才有的靈壓。莫非,那看不見的對手,是化神期修士?
顧行知也感受到這股從季遙歌身上傳來的靈壓,他心中雖震,面上卻半點不顯,只冷冷盯着對方毫不露怯。季遙歌的聲音森冷響起:“本尊架前也敢嚣張?受死吧!”随着她一句話,淩厲的殺氣放出,四周風雷湧動,似有強大法術正在聚集。
那女人驚疑不定,速退百步,卻見那頭光芒劇閃,駭人的靈威滔天而至,她當機立斷将手中法術換作一面巨大盾牌擋在身前。
眼前一場龍争鳳嘯的鬥法就要開始,冰涼的手卻飛速牽住顧行知的手,他就聽她罵了聲:“傻子,快跑!”他瞬間驚醒,大掌反握,拉着她着朝前逃去。
那只是高八鬥修練三千年的境界威壓而已,并沒攻擊性,只能用來騙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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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轟烈烈的開場,像夏日午後的雷聲,響過後一滴雨都沒落下,那女人等了片刻發現預期的強大攻擊并沒随之而來,她馬上意識到自己被騙,怒極收起盾牌,朝着二人方向迅速打出數掌。
強勁的掌力掃起飓風,轉眼追到二人身邊,将二人往回卷。季遙歌修為不夠,人已被風卷起身子浮在半空,只剩兩只手被顧行知牢牢攥在掌中。風越來越猛烈,宛如無形巨手,顧行知只見二人的手關節都漸漸泛白,交握的掌正一寸一寸被拉開,他咬緊牙關,發出聲沉喝,用盡全力把季遙歌往回一拉,他跟着騰身,将人完完全全抱入懷中。
風聲在林中呼嘯而過,将樹木連根拔出,也撕扯着裂隙的豁口,豁口變大,金光更盛,可鬥法中的人卻未覺。顧行知抱着季遙歌被風扯到了裂隙附近,那女人冷然一笑,掌中拍出一道紫光,夾在風中,如疾箭般射去。追魂奪命的攻擊轉眼襲至,顧行知忽然抱着人轉身,紫光不偏不倚擊在他背上。巨力撞來,二人被撞飛,竟恰對着那裂隙,二人勢如流星,被撞進一片金光裏。
季遙歌只聽到他喉嚨裏發出低低的痛音,用力圈緊的手臂似乎瞬間松懈力道,頭也軟軟趴到她肩上,一蓬血都噴在她背上,她無暇顧及其他,反手将人抱住,與他一起沒入裂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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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行知的記憶只停留在自己抱着季遙歌扛下對方那一擊的瞬間,接下去意識就被無邊黑暗吞噬,也不知多久,才漸漸恢複知覺。
鑽心的痛從背上蔓延開來,他身上所結的定坤甲已經消失,定坤珠也已碎裂,那一擊委實強悍,不過他嘗試運轉靈氣,卻發現經脈只有些許折損,傷勢只是皮外傷,并沒想象中的嚴重,似乎有人已經替自己療過傷。
是季遙歌?
“顧大哥!”溫柔的聲音響起。
顧行知睜眼,只看到小木頭人關切的眸,她蹲在他身邊,手上正拿塊濕帕要往他頭上拭,他偏了偏頭避開,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石洞中。此洞甚是古怪,石壁上夾着金砂,泛着耀眼的光芒,是這裏的唯一光源,洞不大,一眼就能看到洞口,但洞外卻是窄長甬道,不見天日。
“她呢?”顧行知沒看到季遙歌。
小木頭人因為他明顯的抗拒而将濕帕扔進他懷裏,撅了嘴:“醒來就問她!現在是我在照顧你!”
“……”顧行知沒遇過這情況,半晌憋出句,“謝謝你。”
“我們被打進那道裂隙裏了,你昏迷半天,她在這幫你療完傷就出洞探路了,把我放出來照顧你。”小木頭人不高興地伸指戳戳他肩膀。
顧行知捂上肩頭,卻摸到自己皮膚,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上衣被人褪到腰間,繃帶從胸口裹到背上,一圈又一圈。他猛然間漲紅臉,啞着聲問:“我的衣服……”
“脫了呀。”小木頭人目光溜溜一低,瞄着他直看——師兄的身材真是好,頸線修長、寬肩窄腰……
顧行知被這目光看得渾身發燙,飛快地将衣裳攏起,氣道:“誰讓你們……”
“不脫衣服怎麽給你療傷?你一個大男人,做出三貞九烈的模樣給誰看?”季遙歌的聲音響起,她不知幾時回來的,倚在洞口閑閑涼涼地開口,“還有,你別這麽看着我,脫你衣服的也不是我,我只負責打通你的經脈,衣服是她脫的!”
季遙歌朝小木頭人呶嘴,小木頭人“嘿”地一笑:“你背上撕裂得嚴重,脫了才好上藥。”說完瞪季遙歌——都是同個人,有必要分這麽清楚?
顧行知心知自己反應過分了,朝小木頭人道:“多謝姑娘。”
小木頭人甜甜笑了:“不謝不謝,你剛才還救了我們呢。”
顧行知笑笑,扶着牆站起,小木頭人見他身形不穩,一頭鑽到他手臂下,将他撐起來,顧行知拒絕不了,只能忍痛站定後快速收手,望向季遙歌,卻見她也正看着自己,那雙眼眸清澈動人,小木頭人的話又叫他想起先前危急時發生的種種——她伸來的手,和他不假思索的擁抱,剛褪下的燙意又驟然襲來。
“誰要他救?”季遙歌卻冷冷開口,眼中無半分感激,“一天到晚的裝君子,逞英雄,不自量力!”聽得出來,她心情不好,脾氣很差。
“……”顧行知被她說得一愣,反應過來時氣白了臉,才剛浮上心頭那絲患難與共的親近像被兜頭澆了桶冰水,“我裝君子逞英雄?如果不是我出手,你已經死透!”
“我稀罕你救?”季遙歌反駁完一扭身又出洞。
顧行知被她的态度激怒,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救了她,她非但沒心存感激,竟還冷嘲嘲諷。他雖不思她報恩,卻也沒道理被她罵。
“季遙歌!”他兩步上前,拽着她的手臂讓她轉身,“你不稀罕我救,你跟着我做什麽?你不稀罕你說什麽喜歡?”怒氣讓人頭腦發脹,說出口的話便未經多思。
季遙歌倏爾一笑,聲音還是冷的:“媚門妖女的話你也相信?我說喜歡,你真以為我喜歡你了?”
“你!”顧行知氣到不行,這個喜怒無常的女人!可要他罵人,他卻也說不出什麽來。
旁邊的木人小聲插了一句:“我的喜歡,你可以相信。”
季遙歌和顧行知同時低頭:“閉嘴。”
“……”小木頭人委屈地扁唇。
顧行知吼過之後忽然清醒,怒氣陡然全散,只剩驚愕——他在做什麽?和一個認識不過數日的女人論及情愛?這不是件十分荒唐的事嗎?
季遙歌卻自他掌中抽回手,抛下句:“以後要救人先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轉身便走了。
全程目睹二人莫名其妙争執的小木頭人嘆了口氣,安慰顧行知:“顧大哥,你別生她氣。她只是……不想你用自己的命去救別人,你為她受傷,她心裏不好受,但她無法表達。”沒有人比小木人更了解季遙歌,這一場危難讓清醒的靈魂有了裂縫,她在重新認定這個男人和這段感情,這讓她很困惑也很煩躁,不過如果她能接納,哪怕只是個開始,作為獨魂,也能回歸了。
顧行知心情複雜,聞言卻是歉然道:“剛才,抱歉。”他的态度太惡劣。
小木頭人搖頭:“沒事。”
“你們動作還不快點?想在這裏留到什麽時候?”季遙歌走出老遠發現沒人跟上,遠遠喊來。
“你很了解她?”顧行知咳了兩聲,朝外走去。
小木頭人扶住他,笑道:“這世上恐怕沒有比我更了解她的人了。顧大哥,她很好的,你和她多相處就知道了。”
顧行知卻不答,心道這小丫頭也奇怪,起初與季遙歌拈酸争搶,這時卻又替她說話,不過不管她們到底什麽心思,他都打定主意,要離季遙歌遠一點,再遠一點。
剛才失控的情緒讓他心生警覺,也許媚門之人确有過人之處,能惑人無形,他要多加警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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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很快走到一起,絕口不提剛才的矛盾,顧行知開口問起洞穴情況,季遙歌便沉聲解釋,三人一前一後地走在甬道裏,沒再靠近。
季遙歌的聲音已經然平靜。
這洞穴很大,外面的甬道四通八達,兩邊都是一個又一個小洞,有些像獅公山,但比元還那懸洞範圍更大,像沒有盡頭似的,甬道四能八達,石洞相同,走着走着就迷了路。他們被打進裂隙時,季遙歌只覺金光刺眼,靈氣濃郁到不可思議,她抱着昏迷的顧行知似乎從裂隙另一頭的豁口跌到顧行知療傷的石洞中,可等她回頭看時,卻沒發現有出口。
“我已經在外面探了近兩個時辰,沒找到出口,一直在這裏面打轉。”季遙歌邊走邊說,別說是裂隙,就算是普通的出口,都沒見着。
她說着指向前方:“不過回來之前,我聽到水流聲,這裏邊應該有水源,我們順着水流,也許可以出去。”她本來想叫出高八鬥來再問問,不過這家夥自從将靈氣借用之後就陷入沉睡,趴在玉管不肯出來,她也無奈。
“你等等。”顧行知忽然叫住她。
她轉身,見他停在石壁前,以指搓向石壁。這石壁上仿佛由細小沙礫凝成,觸手略粗,不過沙砂的質感卻很均勻。
“怎麽了?”石壁季遙歌也探過,除了含有發光的金沙外,并無其他特殊。
“這是黃螢砂。”顧行知聲音猶帶沙啞。
“我知道是黃螢砂,這有什麽可奇怪的?”季遙歌不解。
顧行知摩挲着牆壁,緩道:“黃螢砂屬土,又帶火靈氣,産量稀少,很少會如此大範圍出現,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我們在地下。”
季遙哥微微一怔,忖道:“你的意思是……這裏是,黃螢砂礦洞?”他們這是從地上跑到地下了?
“走,帶我去水源處看看。”顧行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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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源是條地底暗河,從涓涓細流開始演變為一條小河,三人沿河走了半日,抵至一處約十丈高的巨大石洞。這石洞洞頂盤根錯結,顯是地面巨樹深紮地底的龐大根系,到這洞頂時便向四面石壁分爬,根系長進壁中,那些黃螢砂就像藏在老根後的螢點,散發出比外頭清幽的金光。
暗河到了巨洞就詭異地消失在石壁上,并沒有他們所想的出口。走了許久,顧行知傷勢有些反複,小木頭人便扶他在石頭上坐下,他閉目調息片刻才道:“和外界聯系過嗎?”
季遙歌正站在洞中央觀察,聞言搖頭:“聯系不上。傳音符,傳音石,所有傳音法術都失效。”她早就試過,原想與元還取得聯系,可惜這些手段通通失效。
顧行知從儲物空間中翻出一枚碧青小令,令上刻有“仞”字,那是無相劍宗的身份象征,也是與宗門傳遞消息的法寶。他掐訣施法,小令很快亮起,但轉眼又黯淡。果如季遙歌所言,與外界無法聯系。
小木頭人歪着腦袋看了會,忽然跳起來:“我來試試。”語畢也不管那兩人什麽反應,只将雙目一閉,眉心間流淌過幾縷青光,再睜眼時她眸色已變。
“季遙歌,你人在哪裏?”小木頭人的眼眸緊緊盯着季遙歌,聲音未變,語氣卻已改變。
那是元還。
小木人的體內,藏有元還一滴精元,就是這滴精元,讓她聯系上了元還。
聽得出來,元還語氣不太好,不過對季遙歌來說,他的出現不啻于救星駕到,透過小木頭人的眼睛傳到元還眼裏是季遙歌滿面欣喜的模樣。元還似乎有話要說,不過在她開始解釋時就陷入沉默,耐心地聽她将事情的前因後果交代清楚。
顧行知則坐在一旁,保持緘默地看他們行事。
“小白,讓我看看這洞裏情況。”聽完季遙歌之言後,元還向小木人下令。
小木人很快在洞裏走起,元還替她打造的這軀體雖然無法修煉,卻有種種妙用,比如現,她的雙眼便代替元還的眼,這洞的所見所聞傳到元還神識中,猶如他親臨。
“行了。”元還很快觀察完畢,讓小白走回季遙歌面前,“我與小白間的連心術受這裏靈氣場影響,維持不了太久,我長話短說,你可聽清楚。你們進的乃是時空裂隙。由于逼近靈海開啓日期,靈海法陣力量減弱,以至靈氣暴瀉。靈海乃是純靈之地,其蘊藏五行至純精華,經年有了靈性,趁着這個機會制造撕裂空間,将靈海內某處與外界相連,以便脫逃。”
“你是說我們在靈海內?”季遙歌蹙緊眉。
“不是。已撕裂的空間獨立在兩界之外,這解釋起來太複雜,你只要知道你們現在既不在靈海,也不在萬華,而是在一個特殊秘境裏。你們想出來,就必須找到制造這個裂隙的元兇。黃螢砂屬土,這裏土靈氣濃郁,必是某種土屬性靈根,你們……”元還的話說到這裏忽然中斷,小白站立難穩,身體晃了晃,被顧行知扶住。
她的精力消耗過大,眼下十分虛弱,挨着顧行知坐下,軟軟地倚在顧行知身上,雖然滿臉疲倦,嘴角卻又悄悄翹起——可以名正言順地靠着師兄,累也值了。
“你幫我照顧她一會,我再去探探。”季遙歌向顧行知道。這洞這麽大,鬼知道那個靈根藏在哪裏。
顧行知想要起身,卻被小木頭人挽住了手臂。季遙歌搖了搖頭:“你傷未痊愈,再歇會吧。”語畢便徑自離去。顧行知便沉默地坐着,任由小木頭人靠在自己手臂上,烏青的發髻硌在他肩頭,蓬松可愛,看起來年紀極幼,叫人無法苛責,他也就随她去了,自己卻摸出枚龍玦放在掌中摩挲。
那是百年前,白韻所贈之物,他一直随身帶着,這時取出睹物思人,白韻的溫柔笑靥自心頭閃過,那些憑空而起的雜念便都随之消散。
白韻還在萬仞山等他,他說好了要替她尋到結丹之法,只要找到元還要的戊土靈根……戊土靈根?他忽一震。
“唉喲!”小木頭人卻突然捂着後腦叫起。
偌大的洞裏,只有她的回響。
她被人用石頭狠狠砸了一下,可這洞裏除了她、季遙歌和顧行知之外,沒有別人。
“怎麽了?”顧行知握起龍玦問道。
小木人狐疑地往後看看,并沒瞧見有人,身邊的顧行知一臉疑惑。連他都感覺不到對方的氣息……小木頭人覺得自己錯覺,可頭才剛低下,又是一記石子。這次小木人氣得跳起來,朝身後上下左右張望:“哪個混蛋砸我?”
“嘻嘻,嘻嘻。”
洞頂的樹根上倒垂下一個不過出生嬰兒般大小的金色小人,懸空蕩來蕩去,發出調皮的笑聲,仿佛是這樹上結的果子。
顧行知霍然站起,手微顫。
戊土靈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