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次日,是廖飛宇打車來程梨家,然後送她去高鐵站。程梨一直覺得她這次離開,對廖飛宇的影響還挺小的。
起碼這段時間程梨和廖飛宇相處,覺得他情緒波動也沒有多大波動,要離別時也沒有表現出依依不舍。
可是直到分離的今天,程梨才覺得好像不是那樣的。廖飛宇只是不擅于表達而已,加上心思比較重。
從早上,兩人一起坐在車後排,廖飛宇緊握着她的手不放時,她就感覺到了一絲不勁。
來高鐵站送程梨的還有謝北和江妍。江妍是心思細膩的女孩子,即使分離小半年,也還是抱着她眼眶濕潤。
謝北就不同了,笑嘻嘻的把腦袋探前來:“诶,梨姐,要不我改行去學美術得了,跟你一起去學藝術作品術,将來一起坐個神仙眷侶得了。”
謝北話音剛落,感覺到了背後有人眼神凜冽的盯着他。不過謝北不在乎,男的還不了解男的嗎?梨姐這麽好一顆小白菜讓廖飛宇這條狗給拱了。
他不爽很久了。
程梨嫌棄地看了他一眼:“你學個屁,老虎都被你畫成貓。”
廖飛宇立在一邊,看着他們告別,程梨說完話後挪到他面前,提醒他:“記得跟我約定好的三點。”
“不會。”廖飛宇勾唇笑了一下,他不會讓這些事發生。
程梨坐了差不多八個小時高鐵才來到杭市。她對這座城市的印象是幹淨,舒服又覺得不同。
杭市跟北川給人的感覺不同。
北川是經濟,金融中心,透着高樓的冷漠與地鐵飛速而過的快節奏,像一把冷兵器。而杭市呢,一下車就是滿目的蒼綠,像一條綠色的綢帶延至無盡深處。
路邊栽種的龍井飄香,随處可見是賣花的老太太,腳邊放着一籃雞蛋花。公園裏還有穿着漢服長笛的姑娘。
是一座舒适,不讓人神經緊繃的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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負責老師把這一幫學生領到大學的一所附屬音院學院,一到那裏,就老師負責對接他們的衣食住行和之後的日程安排。
來到一個陌生的環境總是夾雜着興奮和緊張,程梨反而不會這樣。因為去哪她都獨立慣了一個人。她在人群中依然是屬于不說話的那種,
程梨拒絕了同寝熱情的女孩子的邀請,自己收拾好後,就繞着這所音樂學院開始逛。這裏到處都有人在學習,站在湖邊練普通話的,沒有關緊門的琴房裏露出了一道縫,飄出的鋼琴聲。
走了小半圈,程梨覺得有些無地自容。
看看別人,就知道自己多不學無術了。
第一晚,程梨跟廖飛宇通話,聽到了他的聲音,跟他閑聊了幾句就睡着了。
在杭市的日子,程梨還挺喜歡,沒有在二中的時候那麽鬧心。
當然任何一個地方都有小團體,程梨一開始就沒想過交朋友,拒絕同期的同學幾次之後,她們再也沒有找她,倒也省心。
其實很多人對于音樂表演班的程梨還是私下有讨論過的。
教父樂隊的主唱,他們所有耳聞,但是對她的感覺也還好,也沒搞什麽個人崇拜。因為他們學的是标準音樂,鋼琴,二胡之類的樂器。對于玩樂隊的人,有的人會看不起。亦有人持欣賞态度。
程梨每天抱着一把吉他,手肘底下夾着琴譜,行色匆匆地去上課。有時候上完自習課,她會站在走廊裏看一下月亮出來沒有,會想廖飛宇,會想以前的事。
接着抽一支煙,然後站在那裏開始寫歌。
她和廖飛宇視訊聯系的頻率還算規律。兩個人已經養成了一種無以言說的默契,他們會在視頻裏說各自在學校發生的事情。
說完之後就各自做自己的事,但不挂斷視頻。
有時候廖飛宇寫完試卷就去洗澡,還脫去上半身的衣服,故意露出穩實的腹肌和流暢的馬甲線勾引程梨。
程梨在這邊罵他臭流氓。
偶爾她在彈琴,廖飛宇漫不經心地坐在原處,什麽也不做,一直看着程梨彈琴,眼睛裏的寵溺讓程梨擡頭間,透過屏幕相撞到,讓她心動。
程梨有那麽一刻想把什麽都扔下,就想飛回去,擁着他接吻到天明。
十七歲的程梨,骨頭連着肉,迷戀他,實打實地喜歡廖飛宇。
時間如綠了又開始枯黃的樹葉,悄然流逝。凜冬也随之而來,杭市冬天挺冷,風又大程梨經常在各種風沙中,裹緊大衣衣領去參加各種考試。
不知道為什麽,廖飛宇與她通話的時間越來越短,後來幹脆一周一次,視頻裏的他也顯得異常疲憊,經常用一兩句敷衍他們的對話。
程梨問他怎麽了,廖飛宇只是說學業壓力大。
這讓她不可能不猜疑的,廖飛宇的天生聰明,基本沒在學習上費多力。現在卻成為他忙的理由。
程梨想知道發生了什麽,她去問江妍,江妍說學校裏的廖飛宇一切正常。
後來程梨也沒怎麽給他好臉色看,一方面是廖飛宇的态度,一方面臨近聯考的時間越來越緊。
他們培訓的課程越來越緊促,有時候單挑表演,老師讓程梨上臺來段聲樂表演。程梨唱完之後,老師失望的眼神和嘆氣聲幾乎将程梨擊得搖搖欲墜。
她壓力越來越大,抽煙越來越兇,有時候躲在天臺抽,抽得嗓子發啞,可壓力無人訴說,她沒辦法。
聖誕節前夕,同學們不是窩在宿舍打火鍋就是出去唱歌吃飯了。程梨不合群,也不想參加。
程梨買了一堆啤酒,拎着它們上了天臺。
月亮又大又圓,雪紛紛揚揚地下了起來,程梨看了一會兒,覺得今晚夜色真美。遠處的樹頂地一簇雪像一塊絲絨小蛋糕,整個世界處于一種虛幻之中。
程梨只覺得孤獨,開始邊喝酒邊抽煙,因為抽得兇,嗆到自己了。忽地,一擡眼間有了遞了一怕瓶水給她。
“少抽點吧,保護好嗓子。”對方說。
程梨伸手去接那瓶水,卻把它放到地上,遞給對方一灌酒,笑了一下:“喝點兒?”
借着月光,程梨才看清他的長相,眼睛溫和,朗月清風,穿着一件黑色的羽絨服。他接了,說:“外面有人找。”
程梨怔了一會兒,倉促起身,開始找鏡子,想看一下自己的樣子。
對方輕笑了一下,開口:“男朋友?你現在很漂亮。”
程梨翻東西的動作停了下來,也沒理這人,推開天臺門,想走時又停住了。程梨回頭,眉毛一挑:“酒送你了。”
雪粒子撲簌簌地落下來,程梨走出去的步伐都輕快起來了。她一直以為是廖飛宇來看到了,結果看到親生母親站在自己面前時,一時間臉上不知道以何種表情面對她。
趙珊是五年前離開程家去了國外的,那個時候程梨剛上初中沒多久。
無非是受不了丈夫長期的酗酒和賭博,整天被債務壓得踹不過氣來,恰好婚前在劇團工作過的朋友發了一份邀請,趙珊沒有猶豫就應了下來。
最後以死相逼,拿到了離婚合約。
這場婚姻對趙珊來說,是一場幻影,是裹着蜂蜜結果慢慢發現裏面是□□的感情。這段話,程梨有在報道上看過。
趙珊站在程梨面前,長卷發,米色風衣,氣質絕佳。
“程梨?”趙珊站在她面前叫她。
程梨有些怔然,她馬上就要成年了,她差不多就可以證明,沒有爹媽的養育,她也能成長得很好了。
可是趙珊回來了。
程梨不知道該用什麽心情面對,她扯了扯嘴角:“你好。”
禮貌又客氣,她想讓趙珊知道,老太太把她教得很好。
趙珊的臉色不太好,她努力擠出一個笑容,想走前去摸程梨的臉,手伸出去不到半寸,程梨側着臉躲開了。
“吃了沒?”趙珊問。
程梨點了點頭,其實她什麽都沒吃,光在天臺喝酒消解壓力了。
趙珊看着她,語氣溫和:“那陪我吃點。”
程梨以為趙珊會帶她哪個餐廳吃飯,沒想到卻帶她去了自己住的酒店。
叫了外賣後,趙珊穿着那件名貴的風衣卻毫不顧忌地在剁餡,擀面皮,包餃子給她吃。
她知道程梨一直都喜歡她包的餃子。
再重逢,自然免不了寒暄,趙珊低頭捏着餃子皮,問道:“這些年過得還好嗎?”
其實趙珊一直有給家裏打電話,但是老太太不讓程梨接,還拔過電話線,久而久之,她只能私下悄悄地給程梨發短信。
程梨沒想瞞着趙珊這些年她的生活,她不是個好人。
“就一直背着債呗,邊兼職邊念書,偶爾遇上讨債的,忍頓打罵就好了。”
趙珊剛捏好的餃子皮噌地一下就破了,她轉頭看着程梨:“前兩年,我不是往家裏卡裏打過一筆錢嗎?”
兩人對視了幾秒,她們都明白過來了。那筆錢多半是給她那個殺千刀的爸給截走了。
“是我對不起你。”趙珊說道。
程梨沒有接話,她坐在一旁,看着趙珊包好餃子一個個下鍋。
大部分是她在說,程梨心情好就接一兩句。
“媽媽看了你演出的視頻,特別棒,”趙珊拿着湯勺,在鍋裏攪拌,“你們都是一群優秀的孩子。”
“等你回來,媽媽把你接過去,我現在不走了,以後天天包餃子給你吃,讓你安心備戰高考。”趙珊也就在程梨面前,變得有點絮叨。
程梨淡淡地打斷她:“不必了,我和奶住挺好的。”
一時間,氣氛又重新冷寂下來。但趙珊沒說什麽,站在鍋前,盯着餃子熟沒熟。
餃子熟了翻着肚子飄上來後,趙珊盛了一碗給她。
筷子碰着盤子發出琅珰的聲音,程梨夾了一個餃子放在嘴邊,不知道是熱氣熏的,還是太燙,她的眼睛有點酸。
在趙珊期待的眼神下,程梨應了句“還行。”
趙珊松了一口氣,又往她碗裏夾裏幾個餃子。
飯後,趙珊又讓程梨陪她看個綜藝。程梨本來想走的,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節日,還是趙珊在她面前的姿态太過低。
她有些心軟。
兩人坐在沙發上看了一部八點檔的婆媳電視劇。
趙珊看起來是有話同程梨說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又止了。
她在程梨走時,塞了一張卡給她,還把之前買的幾件禮物一起給了程梨。
程梨看着她,沒有接。
趙珊知道這些東西在程梨看來很諷刺,她硬着頭皮說:“卡裏錢不多,想買什麽就刷這張卡,還有這些禮物,想送給你很久了。”
“還有,瘦峰那的事你不要擔心,媽媽這些年在國外劇團表演,存了一筆不少的錢,我會還清他。”趙珊繼續說道。
她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程梨在她面前過于成熟和冷靜了。
程梨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孩子,趙珊以為再回來,她會崩潰地大叫,沖自己的媽媽發脾氣,或者冷眼相對。
都沒有。
程梨太過冷靜了。她最後說:“東西就不必了,最後謝謝你來看我。”
恨嗎?不恨是假的,可程梨越長大越發現,陷入愛恨別離裏會讓自己很累。
那原諒?也太假。程梨對于趙珊的出現不是沒有情緒波動的。原諒太輕易,她只能盡力去以一個剛認識的陌生人去和自己的母親相處。
深夜,趙珊把程梨送回學校。程梨站在陽臺上抽煙,拿出手機給廖飛宇發了條:聖誕快樂。
不出三分鐘,廖飛宇也回了條:小雀斑,聖誕快樂。
接下來的日子,程梨收拾心情,調節壓力後,繼續上課。
她和廖飛宇視頻的時候,有問過他以後想考到哪去。
廖飛宇說應該在京川,程梨就挑了那邊的學校,準備那幾個學校的招考。
距離春節前兩天,這批音樂生還在琴房裏練歌。
過新年,有的離家近的,就提前趕了回去。程梨不是沒想過回家過年,但是想了一下,就這麽幾天,還不如抓緊時間把技能練好。
沒人知道程梨為什麽突然轉性。壞女孩想要學好,是沒人能夠理解的。
春節即将來臨,大年二十九的晚上,程梨打了好幾個電話給廖飛宇,一直無人接聽。
直到快到十一點的時候,程梨有很多話想跟廖飛宇說。
電話終于在時針快指向12的時候撥通,那邊傳來一句清晰的溫柔的女生:“喂。”
是闵從語。
程梨從來沒有覺得這個人的聲音在此刻讓人反胃。
程梨冷靜了一會兒,語氣認真:“闵從語,不管你,你們現在在幹什麽?把電話給他,不然——”
“信不信,我讓你死。”程梨的語氣決絕。
她沒開玩笑。
闵從語的背脊立刻爬上一層寒意。其實從在三中開始,程梨沒怎麽針對過她,讓她誤以外程梨是好對付的。
其實,程梨對她好,完全是看廖飛宇的面子。
她想找一個人茬,太容易了。
闵從語雖然害怕程梨的威脅,仍竭力保持鎮定:“我為什麽要聽你的?”
“闵從語,鋼琴十級選手,有錢人家的大小姐,和廖飛宇家是世交,”程梨慢悠悠地說道,像在闡述一個事實,“這麽會僞裝身世,給我也做一張?”
闵從語的臉色剎時變得慘白,而她在心底忽然明白誰告訴程梨的時候,一種悲哀由心中而生。
闵從語叫醒睡倒在桌上的廖飛宇,他被叫醒的時候,懶懶地睜開眼皮,擡眼示意她有什麽事,
闵從語怕自己會忍不住在他面前掉眼淚,她把電話塞給廖飛宇後,奪門而出。
廖飛宇接到電話,聲音帶着睡醒後的沙啞:“喂?”
程梨在聽到他聲音的那一刻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這段時間被他若有若無的冷淡和學業上的壓力,一起沖上來。
她今天練了一天的嗓子,喉嚨還在隐隐作痛。
程梨閉了閉眼:“我現在沒力氣任何人吵架,你要是想分手可以早點說,沒必要時不時拿你那個青梅拿就刺我。”
廖飛宇皺了皺眉,幾乎在一瞬間就明白過來是怎麽回事,他剛想出聲解釋。
程梨就打斷了他:“我這段時間,覺得你這樣刻意冷淡我,挺沒意思的,就這樣吧。”
“嘟”地一聲,程梨把電話挂斷了,廖飛宇這邊只聽得到冰冷的電話占線聲。
廖飛宇把貼在耳邊的電話拿了下來,後退兩步,神情平靜,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倏忽,他猛地一轉身,将攥在手裏的手機狠狠地砸向對面的雪白的牆壁上。
手機貼着牆壁落在地上,碎得四分五裂。
廖飛宇按了按眉骨,眉眼處是壓不住的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