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食物鏈
躲回口罩墨鏡後的江凱旋,在貼身保镖的圍護下,乘專梯上樓去了。
奉命留下的賓少祺拿出手機,滑開錄音鍵,再把手機放回兜裏,信步去門外,把牧蓓蓓請進大堂的會客區,還特地要了兩杯咖啡。
在他替牧蓓蓓把奶和糖加到咖啡裏,拿小匙調好推到她面前的過程中,他絲毫沒落下對牧蓓蓓的觀察——雖然她不是很滿足于見到的人是他,頻頻伸腦袋去看大堂屏風後面,人流往來不斷的電梯口,但她的神情已由最初的倨傲,漸漸變得底氣不足;受到賓少祺頗具儀式感的禮遇後,她甚至流露出幾分六神無主的模樣。
是個沒什麽見識的丫頭片子!賓少祺嘴角不着痕跡地一翹。他拿手指輕輕敲桌面,神魂擰不到一塊的牧蓓蓓一驚一乍地看回來:“……嗯?什麽?”
賓少祺忍着笑:“您助理的身體怎麽樣了?”
牧蓓蓓像沒聽懂:“嗯?哦,不好說啊……”又望向電梯那邊。
見她心不在焉,賓少祺清咳兩聲,笑說:“您找江哥的問題,本來該由我們公司,以及您的公司,咱們雙方公對公地處理……”
牧蓓蓓一愣:“那他今晚還過來嗎?”
賓少祺有意不馬上接話,而是靜靜地笑看了她幾秒,意味深長表示疑慮:“戴姐,請問您的那位助理,以及您,對于這件事的述求,是什麽呢?”
牧蓓蓓遲疑了一陣,挺了挺背,拿出一張高級臉,說:“這個,我還是希望能跟江先生,直接當面聊。”
賓少祺一副心知肚明的神情,笑笑:“江先生很忙,而且不瞞您說,跟您一樣希望‘直接見他’聊公事的人,也不少。如果您堅持的話,不如,還是讓雙方公司來共同協商吧!”
他起身要走:“辛苦您來這一……”
話沒說完,衣角被猛地一拽——端坐沙發的牧蓓蓓,這時眼中流露出半分豁出去的瘋勁兒,以及賭徒連輸後的大把不甘。借着扯他的力氣,她順勢站起身,擋在他面前,胸口緊緊貼住他的胳膊。
“我們不是公事!”她讓自己表現得像在追情債,“是私事!”
賓少祺目光通透。他甚至能想象得出,要是江凱旋聽到“私事”,該有多麽電閃雷鳴的反應。他差點笑出來。
這個女孩兒對江凱旋說了謊,利用了他的關心,糟蹋了他的誠意。随便誰對這樣的人印象都不會好。賓少祺當然明白自己接下來該怎麽做。
他客氣笑笑,示意她放開他的衣角:“戴姐,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一定一字不落轉述給江先生聽——天黑了,我幫您打車吧!”
牧蓓蓓一怔。她的目光落到空處,表情十分精彩。
可想而知,一個為了一場會面,一早就出來遛彎的人,對這場會面抱有多高的期望。而現在話沒說兩句,想見的人連影子都沒見到,她得多不滿。
“戴姐?”賓少祺保持着耐性沖她喊魂,擡手往外讓,“請。”
由于身高差,牧蓓蓓仰視着他,下意識往外挪了一小步。然而,不知道她腦回路是怎麽接的,她忽然停下,擡手挽住了賓少祺的胳膊。
這麽一來,賓少祺倒不好意思硬催了。他朝她笑笑,任她挽着,為了撇清關系,他微微彎下腰,擺出一副“聽您吩咐”的姿态。
這一招奏了效。
牧蓓蓓眼神一弱,下意識掃了一圈四周,接着,她咽了口唾沫,微微踮起腳尖,在賓少祺的耳邊輕聲說:“跟您說,也可以。”
賓少祺溫和點頭:“什麽?”
牧蓓蓓又咽了口唾沫,用幾不可聞的氣音:“我,不是戴巧珊;我才是她的助理……”
賓少祺一愣,偏頭看了她一眼。他眼中有一種異樣的神色,十分複雜。但他随即出口的話音,卻帶着毫無歧視的共情感:“哦,是這樣。”
“哦,是這樣”換個人,或換個語調,或換個場景,就是一個句號。但這時候它并沒有起到句號的作用,反而讓她更緊地抓住他的袖口,依舊用悄悄話的氣音,夾雜了幾分真正的委屈。
她說:“我不是故意要說謊——是江大明星自己誤會的,她腦子有點問題,真的!我是被她打壓的——她在戲裏,就糊裏糊塗亂發脾氣;不在戲裏,她又……我是來投靠我小表叔,段正業段導的。不知道他受了她什麽迷惑,非要我先給她幹一年助理!她在我小表叔面前,當面兒一套背面兒一套!反正不肯給我機會,我……我,我上來是想有個好機會,拍戲,我的夢想,可不是做什麽十八線女藝人的拎包工……”
她雜亂無章說了一堆,到後面不但哽咽,直接哭了出來。賓少祺擡起手,把她挽着他右臂的手安撫地拍了拍。
“是嘛,拎包工?”他笑說。
牧蓓蓓窘了一下,慌亂道:“不,您不一樣……助理和助理是有區別的,我的意思……嗚,反正,找到江大明星,其實我是向他求救——要是再在她手裏幹下去,我就完了,一輩子給人做丫鬟!之前加的那些大明星,景笛哥,耿雪姐姐,還有其他他們那些好朋友,突然都把我删了,不理我了——肯定是她!她慫恿我小表叔幹的好事……我,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她說着又哭出來。
“那您本名……”望着她,賓少祺自己改口,“這樣吧!這兒也不是說話的地兒,咱換個地兒聊?”
凝視着賓少祺的雙眼,牧蓓蓓遲疑了一瞬。但很快,她眼裏那股賭徒般的勁頭重新閃現,她乖巧點頭,說:“嗯。”
一分鐘後,門童撐着傘,護送賓少祺和牧蓓蓓,在夜晚忽至的暴雨中,上了一輛出租車;與此同時,江凱旋的另一個生活助理,孫順,敲門進了江凱旋的套房。
孫順衣着風格跟賓少祺一個調調,像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但他的眉目比賓少祺柔和得多,這讓他看起來更像個大男孩兒,而非賓少祺那樣的型男。
接到賓少祺的臨時通知來代班,他進門的時候,會客區茶幾上,江凱旋的手機裏正傳出兩個人有來有往的對話。那是賓少祺發給他的錄音。
面對江凱旋,孫順一副尊敬又親密的模樣,一邊撸袖子一邊笑說:“小祺哥又打牙祭去啦?”徑直進了江凱旋房間的浴室,裏面很快傳出浴缸放水的聲音。
江凱旋拿着一小杯藍方在鼻尖下轉,嫌棄道:“這小子,什麽貨色都吃得下!沒轍!”
孫順在裏間忙碌,卻沒有錯過跟老板的交流,他說:“那不也是為了用更好的方法,安撫您那些瘋狂飯麽?管理她們的希望,讓她們暫時安靜下來,然後再把她們調遠——小祺哥老說自己是那種魚,‘清道夫’!填自己肚子、哄別人開心、還世界清靜,一舉三得。”
江凱旋頭疼:“什麽‘清道夫’,他那是饕餮本性好嗎!誰讓他吃了?你少聽他貧!”
孫順愉快“哎”了一聲,又問:“江哥,我聽說今兒是個十八線女演員?”
這時,音頻裏傳出牧蓓蓓那句“我們不是公事!是私事!”,江凱旋被雷劈了似的,猛一皺眉,“啧!”了一聲,回過身抓起手機,兩下一滑,直接把音頻删了,把手機飛丢開。
孫順重新出現:“哥,水好了——喲,怎麽不高興了……您剛剛聽的什麽呀?”
江凱旋望着落地窗外經暴雨洗刷而更加璀璨的帝都夜景。本來已趨于平靜的神情,重新紮回煩躁裏。他目光凝聚一瞬,再散開。
沒有回答孫順。江凱旋貼着杯沿的嘴巴“嘁”了一聲,低低道:“太特麽俗了!”
第二天早上7點,全季酒店的一間大床房內,牧蓓蓓連續兩次按掉顯示名為“王阿姨”的電話。不想王芳珍一口氣沒歇,打了第三個。牧蓓蓓皺眉“啧”了一聲,旁邊男人說:“接吧!”
她這才接起來。
“哎喲小牧,您在哪兒啊信號這麽差!昨晚上打不通,今兒一早打好幾遍,都斷了!”
牧蓓蓓勉強發出個笑聲:“怎麽了呀?”
王芳珍:“噢,您是不是正忙着?我也不能跟您多說——昨兒她突然醒了,給了個大紅包,另外一個是給您的!說找不着您……”
牧蓓蓓:“您确定她那不是更迷了嗎?”
話一出口,她渾身就出了一層冷汗。還好,這句話要圓也不難。
王芳珍嘎嘎笑,是真高興:“沒有!她說聯系不上您,您看您什麽時候抽空來,多拿一筆是一筆!畢竟,這兩天就要過清明節了……诶唷,哈呵呵咯咯,我不是內意思啊!……”
牧蓓蓓心下一松,臉色跟着一松,但顧忌着旁邊正燒水給自己沖咖啡的男人,她單單愉快應和了兩個字:“是嘛!”
王芳珍有點意興闌珊:“您忙……那您忙吧,反正我就是跟您說一句,她醒了,我試着拉了她幾下,沒成。她好像被我拉得半暈不暈的,狀态不穩定,不好弄……哈哈!但我估計也醒不久,聽說她又找到了新工作,劇本說話兒就到——到時候,咱再加把勁,讓她‘進去’,就又好啦!哈哈哈!”
牧蓓蓓看一眼賓少祺,說:“哦。”
這麽一來,王芳珍興致去了大半,悻悻說:“那成,那您忙吧,回頭再聊好了啊!”
牧蓓蓓嗯了一聲挂斷電話,剛把手機放上床頭櫃,回過頭就有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遞到眼前,牧蓓蓓一怔。
今早清醒後,她在被子裏自由滑動的手不經意間觸到自己一絲.不挂的身體,跟着,她聽到浴室沖涼的水聲,扭頭看到離床就隔了兩層玻璃的淋浴室中,因水汽而輪廓模糊的男人。
夢境前方發生的一切,跟此時銜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