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告離
崔嘉寶被推下來前崴了腳, 但不是太嚴重,她站起來試圖行走,雖然有些輕微疼痛,卻沒到不能忍受的地步。
她記得很清楚, 自己是被人推下來的,而董明月會摔下來, 多半是因為石梯上的油。幾個可疑的人選在她腦子裏一閃而過,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們沒有喪心病狂到在書院裏大張旗鼓地做什麽, 最多只敢做些小動作罷了, 那麽她們現在便是安全的。
崔嘉寶起身, 先是看了看方位。她和董明月從同一個地方摔下來,縱然方向有所偏差, 距離也不會太遠。董明月的身體比她強健,此刻卻沒有一點動靜,若不是摔得遠了,便是昏過去了, 崔嘉寶怎麽也放不下心來。
白鷺書院的學子們中午和晚間都可以在書院用飯,學校裏有個膳堂, 兩人的水主要就是提到膳堂去的。她們那些水提的量還不足一半,膳堂的人等的着急了興許會來看, 崔嘉寶要是乖乖待在原地,可能更快獲救,也能讓他們幫着找到董明月。
但理智上是一回事, 感情上又是另一回事,崔嘉寶沒有辦法在董明月可能昏迷的情況下一個人待在原地。雖說她不通醫術,但一些簡單的包紮還是能做。想到這裏,崔嘉寶決定去找董明月。她從地上撿了根不粗不細的樹枝,充作臨時的拐杖,減輕受傷右腳的負擔。
如今有兩個方向,一個向東、一個向西,崔嘉寶也只能随意猜一個。這山林處處相似,為防止自己找不到人還迷路,她摘下路邊不知名的小花,邊走邊摘兩朵灑在路上,想着若有人找到這裏也能通過痕跡找到自己。
崔嘉寶便走便喊,過了好長一段時間,嗓子也有些啞了,卻遲遲沒看到董明月,她心中明白,多半是選錯了方向。崔嘉寶很累了,尋了棵樹坐下靠着,思考接下來是不是走回去接着找。
耳邊突然傳來鞋底踩在枝葉上的聲音,崔嘉寶下意識警惕起來,很快又意識到可能是有人發現她們不見了來尋,她循聲望去,竟是董成濟。
董成濟向來是風流的、多情的,很少見他這般失态。
董成濟見到她先是雙眼一亮,目光在她周圍逡巡一圈又很快黯淡下來,似乎是帶點期望,過來問道:“明月呢?”
崔嘉寶搖搖頭,道:“我也沒找着明月,但我想她應該在另一邊,我找錯了方向。”
董成濟有些不放心,糾結一會兒道:“你在這裏等一等可行?我找到明月便回來接你。”
崔嘉寶知道他是想去找董明月,自然不會阻止,她仍是坐在樹根下,并不站起,只說:“我從前頭來這裏找明月,雖說一直沒找到,還是有些不确定,在這一片再找一找,若是沒看見就回這裏等着。你快去那頭找找,只怕明月受傷不輕。”
一聽到董明月可能受傷了,董成濟的眉頭便深深皺起,他和崔崇安、薛明澤分頭來找,他先見着了崔嘉寶,本應該護送她回書院。可不能親自找到妹妹,他總無法放松,終究是下了決定,看了崔嘉寶一眼,轉頭便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崔嘉寶休息了一會兒,感覺又有些力氣了,便又起身,想在周圍再轉幾圈。她繞了一圈,仍是沒有看到,雖然心裏已有預期,但還是有些失望,只希望董成濟能盡快找到明月。她一個轉身,便看見遠遠熟悉的身影。
薛明澤的目力比她強上許多,此刻正皺着眉頭,三兩下便到她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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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沒開口,他便蹲下身,看着她的右腳踝,問道:“腳怎麽了?”
崔嘉寶的腳并不嚴重,只有些微腫,手上的樹枝也只是為了避免惡化所拿,見薛明澤嚴肅發問,下意識就将樹枝一扔,右腳往身後一藏。這一套動作如行雲流水,流暢到她都有些懷疑自己為何這般心虛。
薛明澤擡頭,微微挑眉。
“我來之前你還知道拿個東西作拐,我一來就抛下了?”
崔嘉寶瞪着眼睛說不出話。
薛明澤微微嘆氣,轉過了身,道:“上來。”
“我重新杵着樹枝就好了。”
薛明澤轉過頭看她,道:“你叫我一聲哥哥,趁你年歲小,我還能背你一回兒,以後怕是沒機會了,上來吧。”
崔嘉寶說不出反駁的話來,心裏還有些莫名的高興,便乖乖地伏上他的背,将側臉埋在他背上。少年的背看似單薄卻出乎意料地炙熱,散發着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直到此刻,薛明澤才問起事情原委。
崔嘉寶将事情和猜測都說了一遍,跟着問道:“你可看到董姐姐了?”
薛明澤道:“你別擔心,崇安一開始便往那個方向去的,你說過之後成濟也往那走了,董姑娘不會有事的。有我們在呢,你現在顧好你自己便是。”
崔嘉寶乖乖地應下,卻又有些好奇,他們來的比她想的早許多,便問道:“你們怎麽來的這般快?”
薛明澤道:“我在杖儀庭上看到你的名字。”
崔嘉寶心念電轉,輕捶他肩頭,道:“好啊,你想去膳堂看我熱鬧是不是?”
她和董明月領罰,自然要有人去檢查,他本是可去可不去,但想了想還是替師弟去了。薛明澤久等她們不至,便疑心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找了周寧和崔嘉惠,都說她們倆領罰未歸。他擔心出事,便通知了崔崇安和董成濟,讓他們一起來尋。
崔嘉寶聽到這有些不對,疑惑道:“你沒在石梯上看到我的桶嗎?”
薛明澤搖頭,道:“你先前說的油應當也沒了,我下山時并未感受到不對,想來是被處理過了。”
崔嘉寶有些悶悶不樂,她想起上次周寧驚馬,不知道這次是不是也運氣這麽好,沒人撞見這些暗地裏動手腳的人。
薛明澤步履穩健,崔嘉寶沒有一點不适,卻聽薛明澤道:“阿寶,我從前一直在想,我往後要做什麽。”
崔嘉寶突然有些心慌。
“是像爹安排的那般,練了這一身功夫,走科舉路考武業,拿個功名再入朝為官?”
崔嘉寶細細道:“這般穩穩妥妥的不好嗎?”
“挺好的,可是我沒法在知道父親曾經九死一生後還好好地在書院裏待着。他渴望戰功,渴望出人頭地、一雪前恥,寧願拿命去換。我雖甘于平凡,卻也是為人子女,他想看到的一切,應當由我來達成。”
崔嘉寶抓住他外裳的手緊了起來,道:“薛哥哥……你是什麽意思?”
“我要走了,離開撫州,到邊關去。”
崔嘉寶不說話,薛明澤只好繼續道:“若我能回來,興許便是戰功赫赫的大英雄了。”
崔嘉寶仍不說話,薛明澤卻覺得後頸處濕漉漉的,一時不察,停下了腳步。
崔嘉寶悶悶道:“下雨了。”
薛明澤還沒瞎,但他恍若瞎了般,應了聲:“嗯,下雨了。”
又穩穩地走了起來。
崔嘉寶輕聲問:“你會賀我生辰嗎?”
薛明澤沉默了許久,才道:“怕是要錯過了。”
那便是在那之前就要走了,這樣一想,竟覺就是三五日的事,她眼淚掉得更兇了,止都止不住。
薛明澤若是去別處還好,可偏偏是要上戰場。她沒上過戰場,卻讀了不少書,不說什麽可憐無定河邊骨,便是什麽萬裏長征人未還。她年歲尚小,第一次經歷這種生離死別,便是這個書院中待她最好的人。
薛明澤的聲音聽起來倒很輕松,似乎上戰場這件事完全沒有給他帶來恐懼,只說:“我生來最厭離別,走的那日希望無人相送,身上的擔子也輕松些。”
“你告訴了我哥哥和溫大哥嗎?”
“我會留下書信,等我走了再讓人交與他們,雖說有些對不住,但總好過一個個在城頭揮淚送別。”
崔嘉寶伏在他身上哭得喘不過氣來,半晌才抽抽噎噎道:“那你告訴我做什麽!”
薛明澤幽幽嘆口氣,道:“我怕你哭。”
可沒想到,還是惹她傷心了。
崔嘉寶不作聲,薛明澤本就不善言辭,也說不出什麽來,兩人便沉默地前行,直到前方隐隐約約有了書院的模樣,崔嘉寶才算鎮定起來,抹了抹臉上淚水,道:“薛哥哥,你可一定要給我哥哥寫信,知道你去了那麽危險的地方,他一定會很擔心你。”
薛明澤心頭輕松些,莞爾應下。
崔嘉寶又繼續道:“我聽說人心頭有個念想便會格外頑強……你又是去那刀劍不長眼的地方,可千萬記得,阿年等你回來,親手補上一份生辰禮。”
這是薛明澤第二次停下步伐。
他生于京城,遷于邊關,長姐嫁于京城,自己年幼之時便離開父母于撫州求學,身邊常年陪着的不過陳叔、魏叔二人。雖說各有苦衷,可也使他小小年紀便有半生漂泊之感。
背上的人很輕,在他心裏卻有了很重的份量,他頭一次覺得自己不是無根之木,竟也有了能紮根的土壤,怕吓壞了她,薛明澤的聲音也跟着輕了起來。
“好,阿年等我回來,給你補上一份生辰禮。”
作者有話要說: 嗯……卷鋪蓋快速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