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六十五
六十五
唐湉沒有為這個問題困擾太久, 因為謝眠山死了。
就在立冬的最後一天前。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唐湉正在給幾個孩子講他新畫的繪本,初時也是怔楞了許久。
獄卒報上來時說他是畏罪自殺, 生生咬斷了自己的舌頭咽下去窒息而死, 他們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屍體早都僵硬, 無力回天。
即使到了最後, 他也還是一個字都不肯說,有關于秦家當年種種真相,他要帶去地下,所以寧可就這麽死了也不願意他們翻身。
唐湉一時分不清他這是癡情還是怨毒,就算死也不肯放過秦家。
當得知這一切後, 唐湉盡了全身的自制力才沒有做出砸桌子的沖動, 只是他深鎖的眉頭出賣了他此刻劇烈起伏的情緒。
容夕是女孩子,對別人的情緒最為敏感, 她小心地湊過來,雖然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 卻還是軟軟的摸了摸唐湉的衣袖,試圖這樣安撫他。
唐湉努力平複着情緒, 對着容夕說:“你們自己看一會兒吧, 我有事先出去一趟。”
說罷,他讓幾個嬷嬷看顧好孩子們, 快步走出武光殿的大門, 他想去地牢再看一看謝眠山,可剛一出門半道又茫然的停了下來。
謝眠山都死了, 現在去又有什麽意義, 除了對着他的屍體罵幾句, 沒有任何作用,而謝眠山活着的時候他沒問出什麽,死後就更沒指望。
唐湉在外頭站了片刻,慢慢地也想通了。
謝眠山雖然死了,部分真相或許跟着他一起湮滅在人世間,可那不會是全部。唐湉想起以前看過的那些推理偵探小說,都說世上沒有完美犯罪,無論是什麽樣的陰謀,只要開始實施就會有線索留下來,。
排查起來必定很困難,可唐湉還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去耗,三年五年,總能查出個頭緒的。
謝眠山的死訊很快就傳了出去,他的那些黨羽們也都關押進了大牢,幾乎朝廷大半人都曾與他或多或少的有牽連,人數多到難以想象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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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随着那些黨羽陸陸續續受不住刑交代出的事,謝眠山的罪行比唐祺還要罄竹難書,大理寺交上來的口供堆得山高,其中就有他當年為了殺害秦昭而勾結奉池國在半道設了埋伏的事。
這一事出來後幾乎全情激憤,滿朝都開始怒罵謝眠山應當誅九族,唐湉聽着那些難聽的字眼,越聽越覺得有些人似乎意有所至而愛有所指。
謝眠山現在都死了,他們在這罵着實馬後炮,他權傾朝野的時候怎麽不見這些正義之士跳出來說話,現在的這些話……多半是給他聽的。
表面上是在說謝眠山,其實就是指桑罵槐。
唐湉半點不心虛,在朝堂上背脊挺得筆直,該幹嘛幹嘛,他們罵的是唐祺又不是他,犯不着上趕着對號入座。
但也不是全沒好處,朝中有人借着這件事思維發散到了當年秦家叛逆一事上,言之鑿鑿其中或有隐情,謝眠山可以為了坑殺秦昭而勾結奉池,那麽照樣可以為了扳倒秦家而誣陷他們。畢竟沒有人親耳聽到前陣的士兵回來說秦老将軍确實投敵,只憑着當年幾封所謂的往來書信就判了他們賣國,屬實有些草率了。
雖然這事本來就是唐湉的目的,他早晚是要安排人在朝上重提此事的,可當他看着那些清流派站出來義正言辭的說着這些事的時候,還是控制不住一顆想冷笑的心。
這些人說是清流,可他覺得投機派才更适合他們,一個個現在這正義凜然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有多忠烈呢。
唐湉擡首,對着座上的華陵微微點頭。
于是重查當年安國公投敵一事就這麽定了下來。
下朝後,唐湉優哉游哉的和秦曜走在一起,兩人商量着中午是不是要弄個熱騰騰的羊肉火鍋暖暖身子,忽聽身後有人在叫秦曜。
秦曜回頭,是方才在朝上慷慨陳詞要為秦家翻案的劉大人。
劉大人是請流派老臣的領頭人,在那些老頭中最有威望,年紀也最大,可精神卻和年輕時一樣硬朗,那雙眼睛盯着人看得時候總令人有種被審視的錯覺,為人過分剛直,不是很讨人喜歡。
他這樣的人向來是看不上唐湉的,因此他壓根連個眼神都不給他,直接對秦耀說:“秦将軍,老夫有話與你說。”
秦曜皺眉,顯然有些不耐,唐湉卻點頭說:“你去吧。”
“我回去叫寶钿準備好碳火,到時叫顏心齋一起來。”
說罷,他也沒搭理那劉大人,慢悠悠的帶着白簡踱步離開,省得自讨沒趣。
等他走遠,秦曜才轉過頭低聲問道:“劉大人究竟有何事?”
見唐湉離開,那劉大人不屑的冷哼一聲,仿佛見了什麽髒污,邁步向前走了幾步,對秦曜責備道:“你很是不該與這樣的人混在一處,不成體統!”
“若你爹還活着,豈不是要被你氣死?”
秦曜太陽穴直跳,站在原地沒有回話。
那劉大人拿足了長輩的架子,訓斥子侄般不留情面:“我與你爹同朝為官三十載,看着你們兄弟幾個長大,在我心中你與我侄兒是一樣的。”
“我這是為你好。那唐祺為人陰險狡詐,你與他往來只會落個罵名,他是個什麽東西你難道忘了?”
“若你還當我是伯父,便跟他斷了往來!”
秦曜一直在忍耐着,他知道劉大人與父親早年很有些交情,而且他也不算壞人,可他不能容忍對方用這種理所當然的口氣對他說教,擺出一副語重心長全心全意為他好的模樣,好像那四年不存在一般。
眼看着劉大人還想繼續說,秦曜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劉大人,有些話還是莫要再說了。”
“他是什麽樣的人,晚輩比大人您更清楚。”
劉大人一愣,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麽怼自己,察覺出他的怒火後語氣也軟和了下來:“你這是太年輕,被他騙了。”
“此人詭計多端,最善蠱惑人心,你難道忘了你二哥的事?”
秦曜冷笑:“自然是沒忘的。”
“可是晚輩想,劉大人也是沒資格責備我的。”
“若真是為我好,當年我爹和長兄被誣陷投敵之時,為何不見您站出來為我爹讨回公道?”
劉大人面色一白身形微晃,似乎有些承受不住他的這一問,半晌才啞着嗓子回道:“老夫……我上書給陛下的。”
“只是那時陛下正在氣頭上,不願聽任何人為你爹辯護的話,他駁了我遞上去的折子,并嚴令我若再開口,以同罪處置。”
“我并非對你爹無情,只是……我家中妻兒老小數百人,實在……實在割舍不下。”
秦曜沉默,而後又道:“我從未真的怪過您,就像您說的那樣,我秦家的事不能拖累旁人,您保全自身,這無可厚非。”
“可是既然這些年您都沒有開口,現如今也不必再開口了。”
這些年秦曜在宮中受苦,當年秦家交好的那些人也沒有一個人來關心過他們兄妹的死活,秦曜一身傲骨,也不願承了他們的情,被人同情憐憫,所以打那時起就斷了和那些人所有的情分。
落魄時不曾共難過,如今日子好過,就更不用了。
劉大人愧疚至極,“你說得對,我……我的确愧為你爹的朋友。”
其實當年的事若是反過來,秦老将軍必定願意為了友人的冤屈舍身拼命,可這世上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這份赤誠之心,也不能因為旁人做不到而橫加指責。
從始至終,都是各人性格不同罷了。
秦曜無心去指責他人,更不是想讓劉大人難堪,他只希望這些人能不要再來随意指摘幹涉自己的生活,大家兩兩相安就可以了。
更何況他們口中那卑劣惡人雖然說的是唐祺,但現在在那副殼子裏住着的人是唐湉。
在他人生最至暗時刻,是唐湉出現在他面前溫柔的帶着他走出來,他對自己從無惡意,也絕不會任意懷疑。
他在自己最落魄的時候到來,而他也絕不可能在重回巅峰的時候舍棄他。
唐湉是那樣好的人,以至于只要想起他,秦曜就覺得心裏有一絲暖意。
他們約好了中午還要一起吃羊肉火鍋,唐湉親自熬的湯底又白又香,前幾天吃過一次後就忘不掉,心心念念着。
秦曜想到這裏有些開心,對着劉大人恭敬行禮後轉身離開,步伐竟透着些孩子氣的雀躍,想要快點見到唐湉。
作者有話要說:
大家中秋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