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霍曜牽着黎玉帛走出廳堂,穿過抄手游廊,來到雲安郡主的住所,身後跟了黎襲志等人。
霍曜陪黎玉帛回門,已經是意外之喜,沒想到霍曜這般護着他,牽着他的手,生怕他被欺負似的,好像在把他當小孩。
床上躺着一位夫人,披着頭發,面如菜色,見梁王和黎玉帛一同走進來,先是一驚,随即伸出手想去拉黎玉帛:“玉帛,你回來啦,母親好想你啊。”
她欲起身給梁王行禮,被黎玉帛按下,道:“母親身子不濟,就別行禮了。”
入戲挺快。
黎襲志對雲安郡主使個眼色,道:“夫人,如今玉帛已經是梁王側妃,稱呼上還得改一改。”
雲安郡主恍然道:“是,是老身病糊塗了。”她擺出一副慈愛的模樣,看了看黎玉帛,笑道:“側王妃瞧着比從前更加光彩照人,必是王爺疼惜的緣故。做父母的,最希望看到的就是子女生活得安樂幸福。如今側王妃有了好的歸宿,仁果也已經娶妻生子,就差青蓉了。”
雲安郡主指了指她的女兒黎青蓉。黎青蓉心裏此時非常不爽快,以往她走到哪,黎玉帛就跟到哪,跟只癞皮狗似的,甩都甩不掉。她讓黎玉帛做什麽,黎玉帛就會做什麽,但今天黎玉帛回來,看都沒正經看她一眼。
好像已經完全不在乎她了!
還以側王妃的身份居高臨下沾沾自喜,不就是一個通房男妾嘛?有什麽好驕傲的?
黎青蓉道:“我哪有側王妃那樣的好福氣?父親母親為側王妃打算得最好,将來我和母親一般,嫁個官宦人家當正妻,我就心滿意足了。”
言外之意在諷刺黎玉帛只是個上不得臺面的妾。
黎玉帛倒不在意,妾可比正妻好多啦,不用操勞內務,月銀還不少。
但他見黎青蓉尖酸刻薄的樣子就反胃。他往霍曜身上貼了貼,一副親昵無間的樣子,茶裏茶氣地說道:“妻也好,妾也好,能得夫君的疼愛才是最重要的。”
黎青蓉被他說得臉色通紅,啞口無言。
雲安郡主見這兩人杠上,忙賠笑道:“側王妃說的是。如今青蓉已經到了适婚年紀,王爺和側王妃若有合适的人選,還請幫忙牽線搭橋,成就一樁好姻緣。”
Advertisement
黎玉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對京城中的官宦人家自然不了解,這個忙他還真幫不上,就算能,他也懶得操心。
霍曜的眸光沉沉如黑曜石,突然開口道:“殿中侍禦史新近亡了妻子,本王瞧着配你女兒正合适。”
雲安郡主心裏一涼,這殿中侍禦史已年近六十,官階又低,如何能讓黎青蓉嫁給那樣的人?王爺開了金口,若真促成這件事,那就麻煩了!
雲安郡主咳了兩聲,賠罪道:“青蓉口不擇言,還請王爺恕罪。青蓉,還不給側王妃賠禮道歉。”
黎青蓉吓得立馬噗通跪下,她和殿中侍禦史孫女相熟,殿中侍禦史夫人過世時,她還去安慰過殿中侍禦史孫女,要是嫁給那麽老态龍鐘背駝耳聾的一個人,她黎青蓉這輩子可就完了!
她磕頭如搗蒜:“請王爺恕罪!請側王妃恕罪!奴才口不擇言,胡說八道,再也不敢了。”
霍曜懶得搭理黎青蓉,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餘怒未消。
見狀,黎襲志拉着黎仁果一同跪下求饒,半躺在床上的雲安郡主也連連躬身,伏低做小。
霍曜這才嘴角勾起一絲冷峻的笑意:“按民間說法,黎大人是本王岳丈,何須如此多禮?本王不過是說着玩笑罷了。”
從他的神情和語氣中,大家絲毫感覺不到親人的溫情,只覺得這位王爺陰森森的,和閻羅殿裏的冷面閻王一樣。
黎府一家四口戰兢兢起身,無人敢再挑起話頭,深恐再引起王爺的不滿。
黎襲志和雲安郡主心裏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怎麽都分不開梁王和黎玉帛,這兩人似乎打定主意形影不離。
黎襲志稱得了一幅名畫,請梁王去賞,梁王不去;雲安郡主言語暗示自己想喝黎玉帛說些體己話,梁王恍若不聞,始終守在黎玉帛身邊。
半晌後,雲安郡主決定铤而走險,道:“今天早起的時候,看見從窗戶透進來的陽光不錯,想出去曬曬太陽,去去病氣,不知側王妃可否陪老身出去走走?”
“好啊。”似乎有霍曜在身邊,黎玉帛便什麽都不怕。
于是丫鬟們伺候雲安郡主穿戴整齊,黎玉帛扶着雲安郡主走到後花園中。此時已經是夏末時節,草木郁郁蔥蔥,花卻零星稀疏。
雲安郡主數次想和黎玉帛說些私密話,但微微側目便可看到梁王高大的身影,只好将話壓在舌頭底下。她捏了下黎玉帛的手掌,對他使個眼色,讓他支走梁王。
黎玉帛不是原主,自然沒有那樣的默契,反而笑道:“母親,你手上的力氣大着呢,不像纏綿病榻的樣子。”
……
雲安郡主一愣,我那物美價廉又聰明能幹的養子細作,怎麽變傻了?
霍曜将這一切盡收眼底,愛妃的反應真是……真是出人意料!
從進入黎府後,霍曜就在觀察黎襲志一家人的反應,個個都有很多話要和黎玉帛講,可見從前他們很信任,或者說很善于利用黎玉帛。
但現在黎玉帛對他們愛答不理,等閑視之,況且霍曜又始終陪在黎玉帛左右,不讓他們有機會密談,那黎襲志等人必會起疑心,将來不知還會使出什麽下作手段。
所以,此時應該給他們機會。
再者,霍曜也想借這個機會試探黎玉帛,看他是否真心想投靠自己。
恰在這時,黎襲志指着院中的一顆荔枝樹說道:“側王妃,那顆荔枝樹是前兩日你姑姑托人從嶺南運來的,我們沒敢吃,還等王爺和側王妃享用。”
一旁有丫鬟端上來盛了銀剪子的木盤。
荔枝樹枝葉扶疏,果實累累,一個個熟了的荔枝挂在上頭,如小燈籠似的,看着特別可愛。黎玉帛沒摘過荔枝,便起了玩興,拿起銀剪子,道:“王爺,我們去摘荔枝吃。”
霍曜站在鋪了鵝卵石的羊腸小路上,不動聲色道:“你去吧,本王在這看着。”
黎玉帛不離開霍曜視線,走向荔枝樹,開始采摘荔枝,剪下一個,就放一個在木盤上,很快就裝了半盤。他數了數,在場的各位一人一個,他自己要吃三個,還多了一個,給王爺吃吧。
荔枝本不是北方水果,千裏迢迢從南方快馬加鞭運來,因此長得也還茂盛。黎玉帛悄悄剝開一個,晶瑩剔透,水多肉嫩,口感很好。他決定再摘半盤,打包回王府吃。
一個人影靠近,也伸了銀剪子來摘荔枝,是誰要和我搶?
黎玉帛扭頭一看,卻是黎青蓉,嬌滴滴道:“玉帛哥哥好狠的心,竟然聯合王爺對妹妹說那樣狠心的話?哥哥難道不知道妹妹今日所說所做,皆是心裏不痛快的原因?哥哥忘了妹妹嗎?忘了妹妹的一片深情嗎?”
黎玉帛被她這突如其來的深情告白吓一大跳,什麽鬼啊?老子喜歡男人!誰和你有一片深情?
黎青蓉見黎玉帛一臉驚愕,繼續虛情假意道:“哥哥如今貴為梁王側妃,就忘了黎家的養育之恩,忘了你的青梅竹馬我嗎?我也知道哥哥如今處境為難,只是無論如何,妹妹都會等哥哥,等哥哥回來,等着有朝一日能嫁給哥哥為妻,永結同心。”
以往她多看黎玉帛兩眼,黎玉帛都能高興得上天,現在她深情款款地說出這許多話,還不将黎玉帛拿下?
黎青蓉又扔了個香囊給黎玉帛。
黎玉帛想了想,在王府他是賢妻人設,但在黎府他是細作人設,這個兩面派可得扮演好,偏頗任何一方都會死無葬身之地。
于是他笑了聲道:“青蓉妹妹難道不知道我如今身在曹營心在漢,有些事必須順着梁王的心來做,否則露出端倪,豈不辜負諸位的厚望?”
他笑着将香囊放進懷裏,倒像真是對黎青蓉情深義重卻又不得不假裝冷淡。
黎青蓉臉上現出笑顏:“如此,妹妹就放心了。妹妹等着玉帛哥哥大功告成的那日。”
說完,她裝模作樣地理了理雲鬓,臨去秋波流動,十分魅惑。
黎玉帛:……
原來大家都是演技派啊!
還是手裏的荔枝更香。
荔枝摘着摘着,黎玉帛就發現摘還沒有他吃得塊。算了,一整棵樹呢,能給每人剩一顆就差不多。于是他樂滋滋地又剝開一個荔枝,露出白瑩瑩的荔枝肉,香甜無比。
轉眼間,黎仁果又走了過來,這兄妹倆輪番轟炸,煩不煩人啊……
黎仁果笑得賤兮兮,說話也很直接:“玉帛,王爺很疼你啊,你演得很不錯嘛!這幾日你可從王爺那獲得什麽情報?”
黎仁果一向不把黎玉帛放在眼裏,只當他是黎府養的一條狗,有用的時候就提出來犬吠兩聲,沒用的時候關上門亂棍打死。
而且因黎玉帛長相俊美,在男風盛行的大周朝,黎仁果早就有意收了黎玉帛,只是黎襲志不允,黎玉帛更是堅決抵抗,才沒讓黎仁果得手。
黎玉帛繼續扮演細作角色,道:“功成不在一時。我才去了三日,怎麽可能這麽快獲得情報?哦,我知道王爺和翰林院的元詠竹來往甚密。”
這件事滿朝廷都知道,黎玉帛說了一句正确的廢話。
“這我知道。還有沒有別的?”
黎玉帛此時伸手去剪高處的荔枝,黎仁果也伸了手過去,明顯是想摸一把。他先回頭看了一眼,見梁王并未看着這個方向,所以他才敢如此放肆。
黎玉帛躲開手:“滾!”
接着便聽見黎仁果慘叫一聲,往荔枝樹上撲了過去。因荔枝樹不服北方水土,從南方運來時選了顆小樹,盛放在深口巨盤裏。
黎仁果這一撲,直接将荔枝樹撲倒在地,顆顆荔枝抖落下來。
旁人都在擔心黎仁果摔疼了沒,好好地怎麽會突然鬼打頭似的?
黎玉帛卻在想,那些摔地上的荔枝可別摔壞了!他還想吃呢!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