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氐族與盍稚諸族的聯軍來勢洶洶,半月裏便将畈州與固州邊境的幾處郡府端平。雖都是些邊荒偏僻、本就匮乏駐軍的地界,仍使讓朝野震驚,一時竊竊私私多有口舌。敵軍就好似開了天眼一般,将這邊排兵布陣、調軍遣将都揣摩得通通透透,邊關每急腳遞來戰報,無一捷報,俱是噩耗。
幾戰下來,将士們氣勢大落,城池失守益多。孟谌也鎮日心神不寧,連連召衆臣入內宮議事。
萬紅庵這廂裏,雖則沒了孟谌的召幸,不需去賠身下氣地察人眼色、讨人歡心,卻也不見落得清省。嚴玉郎那日把話說得決絕,被他記在心底,偶然想起竟覺一陣心煩意亂,日間裏寝食難安,仿佛有大事将生。每每發起慌癔來,總少不得要遣人去煮幾壺茶湯與他吃了,才可勉強安心寧神。
這日萬紅庵右眼皮又一陣突突跳竄,朱琛去煮了茶來,翠岫便在跟前侍奉,倒滿滿一盅呈上與他。萬紅庵接過正擡嘴要喝,卻見本是澄亮清透的湯面上卻漂着一層浮沫,若是怠忽了還不定能察覺,便又遞還過去。
翠岫見了不由瞠舌:“怎會這般,準是朱琛那呆鵝腦做事沒個計較,不知染了些甚腌臜的進去,白白糟蹋好物。”說着要将茶湯潑去。
萬紅庵擡手攔住,疑道:“可是茶葉在府庫裏積久了,生出些黴灰?”
“黴灰哪裏是這模樣。”翠岫說着又将茶盅端到萬紅庵眼底,“這還是上月裏嚴大将軍從郁州進獻來的紫芽茶,端的又嫩又香,拉了幾十車進京,分送給諸大夫爵爺,沒見着哪個講它不好的!”
聽得翠岫這般說,萬紅庵心下更是狐疑。他家原先本就是做茶油生意的,各州郡府道哪裏的水土得宜,适合種茶采茶,他自都了若指掌。經營這許多年,還沒聽誰說道過郁州有甚稀奇茶葉,反是毗鄰京畿的複州,正是個雨日豐沛、好産茶葉的大州。嚴玉郎也曾在複州做過許久郡守,想必不會不知,如何又要舍近求遠,忒忒從偏處勞神費力地将那幾十車茶運進京來?
一面想着,萬紅庵一面又将那茶湯接過細細端詳,只見上面黃黃白白、細小密匝的一層,确不像黴灰,倒似是米面裏摻雜的糠末秕粉。
萬紅庵豁然間開朗,想到郁州雖則無甚茶葉出衆,卻一向盛産谷糧,質優而量厚。随即一個荒誕卻可怖的念頭在他腦中冒出——嚴玉郎此番進獻茶葉莫不是個幌子,實則是将大批的谷物摻在其中,私藏入京。若是如此,想必他行這事已不是一回兩回,京畿周圍也不知被他囤了幾多糧草。
邊關戰事吃緊,孟谌本來囑意嚴玉郎不日便率雪甲軍開赴邊疆,嚴玉郎卻每以整饬未及央求暫緩行軍,遲遲不發。氐族攻勢益急,孟谌似已在做斟酌,要将洈邑四面守軍全全發派,以解危情。若真如此,雖則前線戰勢可緩,但京畿兵力空虛,恰不正給人可乘之機?屆時倘有人與氐族裏應外合,使之腹背受敵,都城恐怕難全矣。
本是炎炎夏日,卻有一股寒意自萬紅庵脊梁骨裏滲出,侵入他四肢百骸,竟端不穩那茶盅,一個哆嗦間打翻。上好的青瓷觸在地上,音卻低沉渾濁,就似矛戟相交之際戰鼓的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