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晚間曉霭在東宮晖春殿外納涼,聽得西南角傳來一陣哀嚎啼哭,據說是哪個小黃門失言開罪了太子,正受笞刑。竹篾條子抽在肉上的的聲音響亮清脆,半點不拖泥帶水,就仿佛見得那肉花兒在眼前赤剌剌綻開。
孟柯人回宮倒早,只是穿着一身鮮妍明豔,通體氣勢卻頹喪失落,活脫脫一只落敗公雞,将身擱窗前一坐便是半晌。約二更天方吹燈入帳,在榻上輾轉反側折騰個沒休,鬧得枕邊的曉霭也難安生。
曉霭借着帳外透來的一點月色端詳他黑沉沉的輪廓:“殿下可是有心事?”
孟柯人不應,只是沒再翻身。
見半晌沒了動靜,曉霭以為孟柯人終于睡下,輕舒口氣正也要閉目安歇,又聽得那邊一陣躁動。孟柯人把身扭過來正對了他,目光炯炯地朝他臉上望去:“曉霭,你老實告我,那天說的可全是實情麽,萬紅庵當真對你做下那等下濫事體?”
曉霭迎着他的目光,一時無言,須臾嘆了口氣,執過孟柯人一只手來覆上自己身際的傷疤:“殿下可是信不過曉霭,當這些瘡疤……也是作假的麽?”那疤口有深有淺、凹凸不平,光是撫着,也可想見它的主人曾是受了何等摧殘折磨。
“當然不是!”孟柯人縮回手,仿佛是被燙着了一般,背過身去,看不見了曉霭那副羸瘦虛弱的軀體,才又平心靜氣道:“只是此人我也曾遇着幾回,雖然對我素來不大恭敬得體,觀之卻也不似那等惡毒乖戾、殘害下吏之人。”
曉霭輕咬下唇,片刻又發出一聲嘆息:“殿下乃玉葉金柯,甫一出身便是千擁萬趸、光華無限,自然不知咱這些劣民是怎個活路。有道是‘見得人說人話,見得鬼說鬼話’,那逢場作戲、媚上欺下的伎倆,自然比誰都拿手。人在你面前自然少不得矯飾造作,輪到我們這些更矮他一頭下等仆吏,又哪會有好顏色?還不是想怎般發落打理,就怎般發落打理,只不過私底裏自不教你瞧見罷了。”
這話雖是刻意蒙蔽孟柯人的,卻也有曉霭自個幾分真心。他出身寒微,年幼入園便受盡欺淩冷眼,識得世情冷暖,明裏暗裏不知咽下了多少屈辱難堪,所求的不就是個出頭之日?現今搭好的枝兒讓他攀,自然是要死死揪住不撒手。媚上欺下、離心悖德又算得了甚麽,哪怕再瞞天騙地,把謊兒都扯淨,他也不要再受那任人支使的勞苦了。
那頭的孟柯人又不言語,蔫頭耷腦,好似心緒十分繁亂。曉霭便從後邊環住他的腰際,似只毒蛇般附到他背上,在耳畔一伸一縮地吐着信子:“紅相公仙姿佚貌、殊麗耀人,不類我等天生微賤,泥潭裏打滾的命數,殿下更親信他也是應當的。何況皇上又親封他鸾鏡君,想必在龍辇前該讨寵得不行,殿下萬不可因我去開罪了他,過去之事便別再計較罷。”
聽得這一席話,孟柯人眼前仿佛浮現出萬紅庵在孟谌面前賣弄風情、千般逢迎,好不乖順讨巧的模樣。又思及他對自己那般冷若冰霜、避恐不及,不由怫然作色道:“休要如此菲薄,你一向良順敦厚、心慈性善;那萬紅庵不過空有張姣麗皮囊、狡讒善媚,實則心如蛇蠍,我又怎會受他妖言蠱惑!”
此後二人各自歇下,再無多話。
而萬紅庵在日間遭了孟柯人一通刁難,心下也是不好受的,滿身忿郁回到停雲軒內,又不見着翠岫朱琛半個人影,竟連個伺候更衣的人也無。屋內錦屏未收,榻前幔帳也低垂着,淨是沒收拾的模樣。
萬紅庵兀自寬了外衫,正要勾帳入榻,忽然聽得那層疊的幔帳內傳來幾聲低沉喘息,竟似有人在裏頭。他頓生警覺,正要回身呼人,卻哪料幔帳間忽然探出只粗壯大手,一把将他拽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