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幾回魂夢與君同(七)
第二天早上,應念真算準了梁穗的下班時間,給她打了個電話。結果梁穗還在公司,好在她主要也不是自己加班,而是在等待嚴睿的同時做了點其他工作,想要抽空跟應念真講一會兒電話還是可以的。
應念真猶豫了一會兒,沒有說太多閑話,而是道:“我好像在M市看到了趙世寧。”
應念真知道,那只是她的夢,可不知道是不是做了這個夢的緣故,再回想起昨天晚上的場景時,她總覺得那個模糊可見的剪影與趙世寧有着許多相似之處。
梁穗有些驚訝,道:“是嗎?可他最近沒有去A國出差啊。”
應念真頓了頓,笑了笑,果然還是她想太多了。
“那看來是我認錯人了。”
梁穗道:“你還……?”
欲言又止。
應念真笑道:“真的只是認錯人了。”
梁穗其實沒有完全相信,但她沒有逼迫應念真去承認什麽的意思,反而相當貼心地岔開話題。她們倆其實一直都有聯系,只是因着時差,聊天也斷斷續續,并不連貫,此刻難得通話,便說了好一會兒。
等梁穗接完電話,嚴睿注意到她這一通電話打了許久,此刻接完臉上神情亦是悵然,難免問了句:“誰的電話?”
梁穗道:“念真的。”
嚴睿頓了頓,道:“她現在怎麽樣?”
梁穗看向嚴睿,有些想說說應念真現在的情況,可嚴睿和趙世寧更為交好,告訴他和告訴趙世寧有什麽區別?與其期待他守口如瓶,倒不如她自己把嘴管嚴實些。于是梁穗只搖搖頭。
嚴睿見她這樣,也不好再問。他問應念真的近況是由于趙世寧,他知道,趙世寧現在的狀況并不太好。趙世寧如今一周裏只有三四天在公司裏,剩下的時間,其他員工只以為他在家中工作,或者是處理自己的事務,只有嚴睿知道,他是在治療,很多時候甚至不在A市。
趙世寧的治療很複雜,除了在一次次的會談中嘗試打開自己的內心以外,醫師還鼓勵他勇敢地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在不傷害他人的前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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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嚴睿所知,除去和他那些家人的糾葛之外,趙世寧還去了好幾趟國外。每次都是去去就回,待在那邊的時間都不知道有沒有他花在路上的時間多。在生理和心理的雙重因素之下,他消瘦了不少。
正如嚴睿所知,趙世寧這一次,确實是在看完心理醫生之後去了A國。即使不能真正同應念真見面,只是這麽遠遠看上一眼,也對趙世寧的病情有所幫助。
在趙世寧沖趙世啓和薛曼發飙之後,薛曼同他坦白了一件事,告訴他自己曾和應念真聊過,而那時候的應念真,喜歡他。
即使喜歡他已經變成了喜歡過他,能知道這件事對趙世寧來說仍是很大的撫慰。在此之後,他常常在夢裏夢到從前,想到那些原本被忽略的小細節,原來都曾是應念真對他的情意。趙世寧忍不住去想,如果他能正常一些,勇敢一些,再多注意應念真一些,興許他早就會知道應念真喜歡他,而他也喜歡上了她。
倘若應念真不曾喜歡過他,趙世寧或許痛苦之後,會強迫自己選擇忘卻。可應念真曾經喜歡過他,這讓他忍不住生出希翼。趙世寧做不出插足他人感情的事,可他可以等待,假如林望初不珍惜,給了他替補入場的機會,他不會再讓林望初有任何首發的可能。
趙世寧并不想像個偷窺狂似的跟蹤應念真,他只是偶爾出現,在林望初不在的時候,遠遠地看着應念真,确保她的安全,以及緩解自己的思念。
趙世寧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在借病裝瘋,因着心理疾病的名頭放大自己的念想,掩飾自己的癡态,或許他根本就是發自內心地發瘋了的想見她,卻還要給自己一個體面的理由。如果不是守住了最後的底線,或許連他自己都對自己感到唾棄。
大多數時候應念真看起來都很開心,她很認真地享受着陽光、美食和如今悠閑的生活。可也有那麽一兩個片刻,在她對着玻璃窗發呆,目光變得極悠遠的時候,趙世寧覺得她看上去不那麽快樂了。趙世寧不知道那樣不快樂的時候,她在想什麽,是與林望初有關,還是與他有關?
趙世寧不知道答案,他只知道,應念真笑起來比較好看,憂郁的神情并不适合出現在那樣一張應該時刻快樂的臉上。只可惜他不能讓她快樂。
出事的那個晚上,趙世寧本來不該在那,他應該回國的。可應念真離開N市去往M市的舉動讓他有些擔心,不知道這是她原本的計劃,還是她和林望初出了什麽問題。所以趙世寧改變了原來的計劃,将公司的事情全都交給嚴睿,延長了自己的假期。
還好他在。
趙世寧打開手機電筒的時候,手都是抖的,不只因為憤怒,還因為害怕。這是情急之下,他所能想到的,最安全的,最不容易讓應念真受傷的方法。可他還是忍不住感到擔憂,萬一對方就不是正常人的思路呢?萬一他的舉動非但沒吓跑那個劫匪,反而令他兇性大發呢?那時候他再趕上去,還能不能救得下離對方最近的應念真?
好在那些萬一沒有發生,對方果斷地選擇了拿錢逃跑。
趙世寧其實很想走上去安慰應念真,可他知道,如果此時留在這個地方,保持着這個距離,他還能克制自己,可走上前去,就未必如此了。而且,此時此刻,趙世寧能給應念真帶來的安全感,興許還不如一個好心的陌生人。那麽,就讓他當好這個陌生人吧。
趙世寧掩藏在了刺眼的光源之後,與黑夜融為一體。
應念真沒能認出他。
趙世寧通過手中光亮,陪伴着應念真。
沉默中,趙世寧突然意識到一點,應念真被搶了錢包,也不知身上還有沒有錢或者證件。于是他掏出了自己的錢夾,留下了一點零錢和證件,将剩下的整個錢夾丢在了地上。
應念真看着他跑遠了,卻不知道他只是躲在路口的另一邊。在這種地方,在警察來之前,他是不可能放應念真一個人待着的。
應念真的手和腿上都有些剮蹭,她自己沒有意識到,卻被趙世寧盡數收入眼底。在過去的幾個月裏,他已經後悔過無數遍了,只是都沒有此時此刻那麽後悔。他本該可以站在她身邊,坦坦蕩蕩地保護她,而不是如現在這般,只能站在角落,看着她一個人站在風中顫抖。
無論趙世寧到底如何作想,應念真還是如他所想,撿起了那個過于明顯的錢夾,等來了呼嘯鳴笛的警車。
趙世寧不可能直接跟着警車,但他還是想辦法到了警局,他得把應念真送回酒店,避免這個晚上再出波折。他看着應念真進了地下鐵,看着應念真翻出手機默默流淚,卻始終沒有向任何人哭訴。他明明就在一旁看着,他明明可以給她安慰,卻只能戴着帽子口罩,将自己隐藏在角落,就那麽,看着。
目送應念真回到酒店之後,趙世寧終于能夠放下心來。至于他自己,卻又反身回到了受理這起案子的警局。應念真沒有看到任何有關那個劫匪的信息,趙世寧卻看到了,他非常樂意為警員們的工作貢獻一份自己的努力。
趙世寧說明自己的來意以後,發現接待他的人換了一個警員,那是一個漂亮又和善的警員,想來剛剛負責應念真這起案件的人就是她。對方看起來還算認真負責,不太敷衍,想到這裏,趙世寧放心了一些。
一系列常規的問題之後,女警員突然問他是否遺失了一個錢包,趙世寧差點沒能繃住自己的表情,錯愕中又帶着一些好笑。他早該想到的,像應念真這樣的性格,不管自己的處境有多艱難,都不可能從旁人可能存在的痛苦之中去牟利,上交警局完全是她的風格。
既然應念真不要,他自然還是自己收回來,簡單核對一下錢包的款式和內裏金額後,趙世寧懷着微妙的心情拿回了自己的錢夾。
在他打算離開的時候,警員替應念真轉述了那番想要當面道謝的話,趙世寧愣了愣,婉拒了。
他走出警局時還有些恍惚。
趙世寧想起了從前的自己,從前的他,可以在忍耐中獲得病态的快感。所以,即使是最渴求的,最想要的人或事,沒有得到的同時,痛苦也不至于逼瘋他。可唯獨應念真成了這個意外,他對她的渴求,已經到了連忍耐都讓人痛苦的程度。這一次,他沒能在痛苦之中找到變相的快樂,只是單純受着折磨。
可正是應念真曾經有過的陪伴和對他的心疼讓他懂得克制,不通過自我傷害或是煙草麻痹自己,他只是清清醒醒地,咬牙強忍着。
希望能等到苦盡甘來的那一天,應念真還能沖他笑笑,同從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