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幾回魂夢與君同(六)
他手裏拿的是什麽東西?
應念真試圖通過觸感來确定,卻發現很難。在危急之中,她的身體就好像失憶了一樣,很難确定對方手裏拿的東西到底是什麽形狀。
應念真覺得不像刀,要不她背後被擦傷的地方不會成片泛痛的。那麽應該是什麽?是棍子,鋼管,亦或者槍?
應念真害怕極了,可越害怕,她就越逼着自己冷靜。對方聽聲音是成年男子,直接與他拼搏力氣顯然是不明智的。而這裏少有人經過,想要呼救要掌握好時機,不然只會提前害了自己。
當然,如果對方只是求財,破財消災是最上乘的選擇。可怕就怕對方看這地方足夠偏僻,起了別的心思。
應念真在對方的鉗制下緩慢轉身,這才發現自己情急之下選擇的巷子極其黑暗,若不是眼睛适應了黑暗,很難看清這個巷子長什麽樣。而且巷子裏還放了些廢棄的物品,如果對方将她帶到那些東西旁邊躲藏,路人經過時很難一眼看到這裏有人。
應念真心中感到愈發不妙,卻又不敢不配合,只能咬着唇,通過疼痛保持自身頭腦清醒,避免自己除了害怕與顫栗什麽都記不起來。
對方的武器頂在她後腰,一只手抓着她左邊的胳膊,應念真只能被半強迫地帶到那個适合隐匿的地方。
應念真被迫将臉貼在不知有多少細菌的牆上,終于聽見劫匪道:“把錢包掏出來。”
應念真掏錢包的動作很迅速,她在心中第一百次祈禱對方只想搶錢,裝作無意,将錢包往身後一丢,等待對方俯身去撿。
可是對方沒有立刻俯身去撿,應念真只聽到他粗重的呼吸聲,心中一沉,卻還是強自鎮定道:“這是所有的錢了,如果你還需要其他的東西,你可以說。”
她的聲音幾乎要帶上些顫抖。
一陣光突然打到了小巷子裏,那光束像是手機自帶的手電筒,實在算不上強力,可在這沒有路燈的巷子裏,幾乎可以說是照到人臉上最刺眼的存在了。
那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我已經報警了。”
應念真身後的男人罵了一句髒話,他俯身撿起應念真的錢包,飛快離開了。從頭到尾,應念真都很注意,沒有任何試圖看見對方相貌的舉動,而對方也還來不及對她做出任何侵害的舉動,在這個情況之下,有年輕男人路過并且報警,只要對方還有理智,不是什麽變态殺人犯,最好的選擇就是在警察到來前快速離開。
年輕男人路過的時機剛好,看來上天也在眷顧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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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念真想跟對方道句謝,可她發現自己好像驚吓過度,有些失聲,一時半會發不出聲音。不僅如此,她腿也軟的不行,想要打直支撐自己靠在牆上都難,最後只能緩緩坐下,蹲在牆邊恢複力氣。
年輕男人的手機還打着燈,卻沒有走近的意思,也沒有再說一句話。應念真猜想對方是心有警惕,并不能完全确認她是真的受害者還是另一個圈套。應念真心存感激,并不覺得對方的過度謹慎有什麽不對,而且有這束光陪着她,她便不那麽害怕了。
應念真終于覺得腿上有點力氣了,她哆哆嗦嗦地爬起來,往巷口走去。年輕男人的臉藏在手機後邊,那刺眼的光源使得應念真無法直視他的面容,只能問道:“你好,非常感謝你的幫助,請問我現在應該往哪裏走去等待警察比較安全?”
年輕男人指了指一個方向,正是應念真沒有選擇的那個路口。在應念真反應過來之前,男人突然轉身離開,驟然缺失的光源讓應念真往有燈亮的地方飛快走了幾步,直到重新回到有路燈的路口才停了下來。
說來很奇怪,雖然沒有看到男人的容貌,可那隐藏在光源背後的模糊身影,給了應念真很強的熟悉感,就好像她在哪裏見過他一樣。應念真試圖回想男人說話的聲音,卻發現由于過于緊張,那一刻的回憶在她腦海裏宛若無聲畫面,實在很難從記憶中尋找到熟悉感的來源。
應念真怔怔地往前走了幾步,直到腳下踢到了什麽東西。應念真低頭一看,發現是一個錢夾,她将那個錢夾撿了起來。應念真想到自己被搶走的那個錢包,裏面裝了許多現金和卡,身份證、信用卡,甚至還有酒店的門卡,好在護照不在裏邊。A國的網絡支付并不方便,她現在渾身上下就剩個手機,實在是寸步難行。
想到這裏,她一邊朝出口走去,一邊打開了錢夾,試圖從裏邊找到錢包主人的身份,省得對方陷入如她一般的窘境。而且,回想了一下剛剛的情景,這個錢包很可能是替她報警的那位好心人所留下。令人驚奇的是,錢包裏邊沒有任何透露主人信息的證件,只有大把的現金。
應念真有些頭疼,想了想,只能決定到時候一并交給警察,期待這位丢了錢的人能去警局尋求幫助。
應念真在夜晚的風中站了一會兒,直到警笛聲響起,才感到自己那根緊緊崩起的神經終于一點點松懈下來。
坐在警局裏,喝着漂亮警員遞過來的一杯熱茶,應念真才感覺自己一點點活了過來。這一放松,她才注意到自己腿上磕碰出來的擦傷,看着還挺吓人。
應念真沒想過能把損失追讨回來,只是例行報案罷了,而且此時此刻,大抵只有警察局能讓她有些安全感。等警員将所有信息都詢問記錄過,告訴應念真可以離開的時候,應念真想起了那個錢包,将錢包遞交給警員,詳細描述了自己撿到它的情景,以及對錢包主人的猜測。
應念真忍不住道:“如果有人來領取這個錢包,能不能幫我問一下他是不是那個幫我報警的好心人?如果對方是那個人的話,我真的很希望能夠當面感謝他,希望你能幫我問一問對方是否願意。”
漂亮警員自己也是女人,看見應念真此刻發絲淩亂,面頰上亦有髒灰,自然能想象對方被搶劫的時候有多害怕,對于應念真的請求完全能夠理解。而且應念真的訴求十分合理,并未涉及隐私,不過是替她多問兩個問題罷了,警員點了點頭。
應念真向警員借了零錢,經歷了剛剛的事後,她有些害怕單獨和陌生人待在狹小空間中,所以決定乘坐公共交通工具回去。至于證件的補辦,只能等待明天再說,倒是酒店方面,不知道前臺的員工能否認出她,幫她把房門打開。
這個時間的地下鐵并沒有多少人,應念真一眼看到了一個空位,坐了下去。不管是在劫匪跟前,還是在警員跟前,應念真都表現得很鎮定,是那種雖然受到了驚吓,但仍未崩潰的鎮定。可此時此刻,當把後續如何處理的事情都想清楚了以後,應念真忍不住開始後怕。放眼望去,自己身邊的每一個人看起來都那麽陌生,沒有一個人可以在這時候給她一點支持。應念真拿出手機,想要打電話給爸爸,可看了看時間,又想到應父可能的着急,打消了這個念頭。她的手指往下滑,看到了應念生,按應念生的脾氣,這種事情打給他肯定要先被馬上一頓,而且罵完之後還會告訴應父,還不如直接打給爸爸呢。應念真又一次往下滑,這次,她看到了趙世寧的名字。
趙世寧還停留在應念真的通訊錄中,事實上,即使沒有這個記錄,她仍可以背出趙世寧的號碼。在這個電子通訊如此發達的時代,背誦一個人的電話號碼,是沒有效率也沒有意義的舉動,大多只有喜歡上一個人時,人們才會去做這件無聊的事情。
還好趙世寧和薛曼已經分手了,此時不經意間想到趙世寧才沒讓應念真覺得罪惡。不過饒是如此,她也沒有打算打電話給趙世寧。
她只是恰好在此時想起了他,而想起他這件事,陰差陽錯地調整了她的情緒,讓她從後怕之中走了出來。
應念真擦了擦臉。
很顯然,她剛剛無聲無息地掉了不少眼淚,既是害怕,也是委屈。但情緒一過,随手擦一擦,便又是一條好漢。
應念真長長吐了一口氣,感覺剛剛産生的軟弱也随之而去。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想到趙世寧也不是那麽糟糕的事了。
應念真回到酒店,頗費了一番功夫,終于成功進入自己房間,簡單清理了一下身上的傷口便倒在床上睡着了。充滿了疲倦與饑餓的一天過後,應念真沒能睡個安穩的好覺。
她做夢了,夢裏出現了趙世寧,他站在那個昏暗而又令人恐懼的巷口,打開了手機的手電筒,光亮從他手中發出,反而将他的身影和面容隐在光後,只露出一個模糊眼熟的剪影。
在這一瞬間,被搶劫的經歷終于不再那麽讓她害怕,有新的、充滿沖擊力的東西代替了恐懼的心情。
應念真在夢裏流下了眼淚,為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