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回歸年
鐘梓星很少在冬天看到如此之多的雪。
她小時候家還在北方, 但是城市又大又擠,除了那片湖。
後來她和媽媽搬到南方小鎮。冬天總是抓不住尾巴,矮牆上積的雪太薄,一串串野貓的腳印混上泥水和枯草, 随着她收回視線, 如同天光雲影掠過。
瀝青馬路上被昏黃路燈映得冰冷的融雪泥濘,路邊綠化帶疏疏散散漏出的綠,雲翳陰霾的午後,屋檐下滴滴答答淌落的雨水,水缸裏, 不輕不重的一聲。
不像現在。絨絨的,簌簌的, 打在羽絨服身上的聲音像是花瓣墜落。
或者這也是她的錯覺。那只是像素塊摩擦的聲音。
“……感覺很安全。”她慢慢說。
思維混亂而又蕪雜,捉不到她想要的那一閃念,鐘梓星想得出神, 停頓了幾秒沒有說話。
耳機裏也沒有傳來疑問。
她目光飄向雪, 然後是夜空, “現在在陌生的街道上走。”
在積雪覆蓋的樹林裏搜索一圈, “正在找路。”
“你迷路了?”彼得的聲音聽起來很驚訝。
鐘梓星:“……別鬧。”
她啧了聲, 拉上帽子:“我還算記得路。又不是西斯。”
“西斯?”
鐘梓星想到就頭疼:“……他是路癡, 非常嚴重的那種,至今分不清左右。”
她算是第一次見到活的路癡。不是動漫裏刻意搞笑的那種,西斯記憶力不差,走路時也算集中注意力——但他很難分清左右, 又不相信她的判斷,經常要站在路口分辨半天才能決定方向。
如果她走在前面,他就會用狐疑的眼神打量她,似乎是不相信連他都分辨不清的左右,區區凡人怎麽可能分得清。
之前鐘梓星測試過西斯說的“侵蝕”現象,發現他說得沒錯,溫泉旅館裏的每個人都像是得了仙境熱,哪怕她在這裏住了四天,麗莎和布蘭特看到她還是會大驚小怪,非得鐘梓星指着登記冊給他們看才相信她是旅客。
因此就算小蜘蛛他們來了,鐘梓星依舊有恃無恐——卡着時間躲人而已,她一向擅長。
彼得的話語裏帶着顯而易見的同情:“你真辛苦。”
“謝謝誇獎。”鐘梓星深有同感,“所以他還是繼續宅着吧。”
“他把星際迷航補到多少了?”
“深空九號,沒關系,之後還有小說動畫游戲,”鐘梓星一點不急,“科幻之後還有奇幻,魔戒龍槍冰火,慢慢補。”
娛樂項目那麽多,電影電視劇小說動畫游戲音樂……再給他申個Steam賬號買點游戲,感覺上西斯能在家裏宅到天荒地老,可氣的是無限寶石不是人,完全沒有宅久長胖熬夜變醜的風險。
反正這兩天他拿她的賬號玩上古卷軸5玩得不亦樂乎,每天都精神抖擻地指示着角色橫行地圖,看到龍激動得眼睛都閃閃發亮,天際毒瘤抓根寶之名名不虛傳。
就是一天有半天耗在找路上,平均一天在山谷裏卡五六次,好歹沒蠢到摔死。
鐘梓星樂得清閑,沒提醒他游戲裏有控制臺和瞬間傳送游戲外有mod,就看着他一個人逐字逐句閱讀收集到的每一本書,反反複複和NPC對話,孤獨地在天際的風雪裏穿行……
樹林裏貼着雪地刮起料峭寒風,一時間雪塵彌漫,遮蔽了視線。
“對了,”彼得忽然想到什麽,興致勃勃道,“我帶了DND的桌游,等你來了我們幾個人一起殺一晚?”
鐘梓星精神一振:“诶這個好!”道具完全可以讓西斯搞定,有現實寶石,幻想都能變成現實,不用白不用。
“旺達皮特羅肯定站一邊,西斯和艾瑞絲估計單打獨鬥吧,我們組隊坑他們怎麽樣?”她征求意見。
“沒問題!”
剛剛出來時鐘梓星特意選了偏僻的路線,站在樹林裏向山坡下眺望,遠遠地正好能看見旅館的光,和蒙着昏昧光暈的人影。
她眯起眼睛看了會,轉身向森林深處走去。
“說起桌游……我覺得麻将也算桌游吧。”她沒怎麽想要說什麽,基本上就是想到什麽張口就來。
“麻将?”彼得對這個詞語完全不熟悉,“這是中國的游戲嗎?”
“對,但是有段時間在歐洲很流行——上流社會娛樂項目,”算算時間,“大概是一戰後吧,反正紳士淑女都會玩。”
最開始是在阿加莎的某本偵探小說裏看到的,當時看着一桌外國人邊打麻将邊聊天,聊天裏三三兩兩夾雜着麻将術語,最後還随手推牌胡了……就算只是文字,鐘梓星依舊看傻了眼。
“你會玩嗎?還是你想玩?”聽完吐槽的彼得問。
鐘梓星沉痛臉:“……不會。”她媽媽家教嚴,一向厭惡這種東西,就因為這個,逢年過節絕對不去爺爺奶奶家。
末了她嚴肅告誡:“最好別學。”
“明白。”那邊小蜘蛛同樣嚴肅回答,然後挑起另一個話題:“對了,你為什麽……”
“……你等等。”鐘梓星忽然打斷了對方的話。
“好?”彼得不明所以。
這次鐘梓星沒回答。
她不适地按着太陽穴,眨了眨眼,卻意外發現眼前的世界漸漸模糊,樹林的輪廓趨近于消失,像是流動的色塊長河。
頭越來越暈。
彼得還在說什麽,但鐘梓星已經聽不清了。
她踉跄幾步,膝蓋一軟,猝然跪倒在雪地上,直直向着雪地倒去。
她中招了。
氣體,無味,不是毒藥,只是昏迷效果,應該是混在剛剛的雪塵裏。
鐘梓星強撐着睜眼,迷迷糊糊看到樹林的地面忽然被揭起,一個個身着黑色作戰服的人影像是鼹鼠一樣從雪下鑽出,端着槍械警惕地向她靠近。
果然……鐘梓星想。
然後她支撐不住,阖上了雙眼。
……
盡管有了心理準備,鐘梓星睜開眼時還是被眼前的場景吓了一跳。
不是她以為的……刑房之類的場景,她好好地躺在一間牢房的地上,房間裏空蕩蕩的,對面牆上是一面雙面鏡。
……這是什麽套路?
不過現在不是困惑的時候,她揉揉太陽穴,從地上慢慢爬起來,做了個拉伸的動作,踢踢腿甩甩手,在牢房裏轉悠起來。
手腳還有些發軟,顯然是藥效還沒過。
房間的牆面似乎是某種合金,不過不能動手敲,也不算很确定。
鐘梓星湊在牆邊仔細聽了會,沒聽到什麽特別的動靜,不禁感到一絲失望。
她又将目光轉向占據一整面牆的雙面鏡。
——問題是,現在雙面鏡後有沒有人在看她?
和她猜的一樣,就在鐘梓星觀察雙面鏡的同時,雙面鏡後的房間裏,也有一群人在觀察她。
……只不過每個人臉上都挂着濃重的黑眼圈。
“她醒了。”一人死氣沉沉地盯着雙面鏡後的少女。
“媽的,我們看到了。”另一人冷着臉。
“現在呢?繼續對她進行實驗?”一人說。
“……”
一片沉默。
衆人臉上紛紛浮現出痛苦的表情。
盡管不想承認,但他們現在已經恨不得把這個抓來的變種人從哪來送哪去了。
剛藥倒她時,特戰隊隊員們還沒察覺到什麽,他們天真地把他們的收獲當日常打獵得到的獵物,随随便便就要扛回來。
……然而僅僅在運輸上,他們就遇到了嚴峻的考驗。
最開始試圖拖動獵物的隊員只是抓住她的肩膀一用力,立刻“嘎啦”一聲雙手關節脫臼,怔愣了一秒才臉色驟變。
這一現象迅速讓隊員們心生警惕。經過研究,他們認為這個變種人有着驚人的體重,并改變了行動計劃。
于是他們嘗試了用車輛拖拽。
然而和之前一樣,車輛剛剛發動,固定在變種人身上的繩索就一根根接連崩斷。
“……”
在嚴峻的考驗面前,最終特戰隊員們利用了最新研究成果——從抓來的變種人身上奪來能力,運用心靈感應,才勉強把獵物運走,帶回他們位于地下的基地。
抓到了新實驗品,接下來就是研究。經歷了運輸困難後,基地裏的科研人員對于這個變種人的能力也是很感興趣,當她被運輸到基地,第一時間就被送上了解剖臺。
……接下來的實驗宛如一場噩夢。
許多變種人體質都高于常人,普通的器械無法切割開他們的皮膚,再加上新來的實驗品表現異于常人,因此一上來她就得到了激光切割的特殊待遇。
解剖開始。激光發射——
激光折射了。
站一邊的科研人員一時沒閃開,瞬間被激光洞穿了小腹。
把傷員處理掉,剩下的研究員換了等離子切割。
接下來他們又重複了剛剛的過程——電弧跳動——電弧彈走——同事倒下。
當超聲波切割也宣告失敗之後,研究員已經倒了三個。
一實驗室的瘋狂科學家都沉默了。
他們鑽研殺死變種人如此之久,從未遇到敗績,日常就是對着萬磁王嘆氣,遺憾沒有機會把他也抓來送上解剖臺,現在有了一個實驗品任他們宰割,他們卻連宰割都辦不到?
這是什麽?這是獵物?你玩我們呢!
冥冥中,他們的想法與大都會面對氪星人屍體咬牙切齒的科學家們同調了。
然而氪星人還能被氪石克制——雖然這個情報還沒多少人知道,眼前這個獵物則是無從下手,至少他們折騰了小兩天,還沒有折騰出什麽能夠傷害到對方的方法。
如果只是她本人堅不可摧就罷了,連她的衣服都堅不可摧——這些天來,他們甚至沒能給獵物搜身,這才是讓他們拉不下面子的事。
萬般無奈之下,上級下令,讓他們把新來的家夥關進以綠巨人為假象對象設計的牢房裏,日夜看守,等待她醒來。
“找她的人還在?”
“還在,我們已經折了二十七個人了。”又一人開口。
“……”
這個數字讓衆人痛不欲生的程度又加深了一點。
有人冷笑着問:“不就是兩個小變種人,我們不是還有抑制磁場發射器嗎?為什麽不把他們抓回來?”
“不,他們還有一個不是變種人的同伴,”一人解釋,“不過他不重要,有問題的是那個小女孩,damn,她簡直是個怪物,她居然能指揮衛星發射激光束!”
在拼死發出衛星的消息後,哪怕隔了數十千米,他們依舊看到了自天空澎湃射下的光柱。
那一小隊士兵當場失去了消息。
事後他們去那片森林,只看到了雪地中焦黑的空地。
“我們現在拿她怎麽辦?”有人問。
沉默。還是沉默。
過了會,有人咬牙切齒地開口:“放毒氣吧。屍體總比活體好操縱。”
……
對于現在的處境,鐘梓星并不是毫無預料——或者說,她就在指望着這件事發生。
最開始,教授和她制定的計劃就不是去找那個組織,而是讓鐘梓星假裝自己是個變種人,找個機會看看能不能被當做形單影只的旅行者抓走。
鐘梓星當然是毫無壓力。
比起無辜牽扯進反派的陰謀被綁架襲擊什麽的,還是主動去搞事情比較合乎她的心意。
假裝嘤嘤嘤的小白花被抓,然後忽地掀翻反派組織多好玩啊,起點家扮豬吃老虎的tag大受追捧可不是沒理由的:)
這幾天她可勁在樹林裏兜圈子,到處拿冰雪Duang特效,為的就是能夠被抓進這個基地,為的就是能夠一次性解救全部被抓來的變種人——
活動開手腳,确認等會跑起來也不會出現突然腿軟的情況,鐘梓星放下手,一臉平靜地調低像素。
在她眼中,像素塊漸漸變大,從微不可查到肉眼可見,再到整面牆都只是像素塊的一面。
做完準備工作,鐘梓星望着模糊的雙面鏡,微微一笑。
她伸出雙手,按在雙面鏡上,右腳後撤一步,手臂用力——
向前猛推一把。
像素塊迅速位移,雙面鏡後的人們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推得連人帶房間嗖一聲飛了出去。
“FUCK!!!”他們只來得及罵了句。
不只是這間房間,整個基地和房間處于一條直線上的部分,都像是逃命一樣瘋狂地撞翻土層沖上地表,從平面圖上來看,就像一條長蛇不顧一切地想要呼吸新鮮空氣,于是加載了火箭,直直對準天空噴射出去。
沖出去的巨型馬賽克在雪野上滑出去數百米,才緩緩停下。
轟隆巨響驚醒了整個基地,完整的基地瞬間飛出去一整條,一路上的牢房都缺了半間牢房,斷面整齊得像是激光切割。
牢房裏關押的變種人紛紛被響動吸引,就算是奄奄一息也擡頭望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他們看見缺口最深處的房間裏站着的人影。那個黑發少女一身厚重的羽絨服,圍巾拉上去遮住臉,隔了太遠,看不清其他細節,唯獨那雙明亮得像是落滿星光的眼睛,讓人一眼難忘。
原本頻臨坍塌的土層出乎意料地停止了下墜,甚至連稀拉土粒都未曾落下,靜靜懸在空中,搭建起通道穹頂。
圍巾少女雙手插在衣袋裏,閑庭信步一般路過一間間牢房,甚至連手都沒伸出,只是目光一掃,束縛變種人們的抑制器邊紛紛碎成齑粉。
鐘梓星知道時間緊迫,因此收手後立即加快了速度,雖然看起來腳步不緊不慢,實際上意識忙得快要飛起。
隔間牆壁在她迅若奔雷的沖擊下嘩啦坍塌成馬賽克,被抓來的變種人們重獲自由,互相攙扶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同類沖出牢房,顧不上抱頭痛哭,便向着出口處的光亮沖去,許多人對鐘梓星略微颔首,致以感激的眼神。
“出去再說!快快快!”鐘梓星放聲吆喝,順勢在土層中開出暢通道路。
人流湧向通道,幫扶着沖出地表,和地面上的同伴會合。
鐘梓星站在原先的地方,不住向後張望。
這麽大一個基地肯定有一隊軍隊看守吧……她努力猜想反派套路。
果不其然,頃刻間,殘存的基地走廊上響起奔跑聲,一群作戰制服的士兵撞開她的房間,五花八門的武器對準了她。
上膛聲整齊劃一。
“你是誰?”為首的男人問。
“……”
鐘梓星後退一小步,右手将圍巾又拉上去了點,擺了個冷酷的造型,沉聲道:“來救人的。”
說話間,鐘梓星眼疾手快,調動馬賽克呼嘯着沖上去堵住兩側房間,摧毀所有能看見的電梯井,确保除了她身後開出的通道以外,這座基地裏沒有出口可以直達地表。
快了,馬上都能離開地下了……她盤算着時間。
包裹在作戰服裏的男人注意到她的舉動,微微眯起眼睛。
“你以為你能攔住我們?”他平靜地說。
新鮮出爐的救世主站在廢墟上,冷笑一聲。
“那就來吧。”
她的宣言一出,雖然面上不顯,士兵們紛紛提高了警惕——
下一刻,剛剛氣場強勢的圍巾少女迅雷不及掩耳地轉身,絲毫不顧及形象拔腿就跑。
“……”衆人都被她果斷的逃跑英姿震住了。
說好的超級英雄呢?說好的悲壯迎擊呢?說好的為同類斷後呢?
她跑得一點不帶猶豫的啊!
對于這些迥異的心理活動,鐘梓星一點不知道,不過就算知道,她也不覺得自己有哪裏做錯了。
——她現在仇恨絕對是拉滿的,再不跑等着被集火嗎?
這又不是PVE,站樁式打法要不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