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塵

第68章 心口不一

潘兆南永遠也無法忘記那之後的情景。

雲長曦的神識在他體內游走了一圈，滿意的發現數月前傳給潘兆南的功法已有小成，大感欣慰。

“為師如今再無其他可傳授于你，功法與口訣須得配合修為的進階而修煉，勿要貪功，循序漸進才是□□……”

雲長曦顯是還不放心，又将幾個重要的功法深入淺出的與潘兆南講了一遍，随後便從懷中取出尊龍玉來。

“兆南，你是我唯一的傳人，這尊龍玉現在是你的了。”

潘兆南雙手顫抖的接過玉玦，赫然發現玉玦之上的雲字早已變作潘字，當下淚光瑩瑩，說不出一句話來。

随後，雲長曦又将無極虛雲峰的開啓之法一一告知。

“你小師叔體內魔髓太深，無極仙山仙力雄厚，不适合她在那處洗髓。待到我将她體內魔髓全部洗去，她便只剩半幅仙骨，你當須速速帶她前往無極，以虛雲峰上的靈力滋養她的仙身。三個月之內，哪裏也不要去，務必精心調養，若有任何閃失都會前功盡棄，待到三個月元嬰附體，她那半幅仙骨才能維持仙身不敗。你可記得？”

潘兆南點頭稱是，雲長曦才虛弱含笑，顫巍巍伸出右手朝潘兆南跟前探了探。潘兆南連忙上前，接過那只蒼白的大手。卻見雲長曦佝偻着背脊，朝他側耳聽了聽，殘缺的俊臉上現出一絲慚愧。

“兆南，為師不過才教你區區數月功法，卻讓你擔下如此大任，你莫要責怪為師？”

潘兆南身子一抖，連連搖頭，卻聽雲長曦又道。

“放心，我早前便已在你父親身上種下因果咒，待五十年後，他便将輪回托生至無極，與你母子在無極重聚。到時，你與父母住在虛雲峰也好，或是重入凡塵也罷，我師兄墨玄都不會過問。”

潘兆南這一聽不禁激動萬分，沒想到離家半年有餘，與雲長曦歷經世事，雖算不上看破紅塵，但是回家這個念頭早已經打消了。沒想到雲長曦在一開始，便已經為他打算妥當。當下，潘兆南熱淚盈眶，咚咚咚在雲長曦身前磕了三個響頭。

雲長曦微微颔首，低低喘咳出聲，似是已經再沒有力氣說些什麽。右手朝前略微揚了揚，示意潘兆南退出洞外。

潘兆南站起身，朝洞口處退了兩步，忽的聽雲長曦又喚。

“兆南……”

腳步頓時停住，潘兆南甚至還想跑過去，卻見雲長曦神情不舍，語重心長。

“好好修煉，或許你我師徒還有相見的一日。”

……

潘兆南幾乎要把唇角咬爛，才沒讓自己哭出聲來。可易曉蘇才走入洞府內，潘兆南便再也忍不住摟着膝蓋，埋頭大哭出聲。

鬥轉星移，一轉眼潘兆南便在洞口守了七天七夜。

洞內始終寂寥無聲，偶爾傳出時明時暗的光線便再無其他。

直到，第七天晚上。

洞內突然傳出易曉蘇撕心裂肺的哭叫聲……

“長曦，不要——”

潘兆南再也按捺不住，從洞外跑了進去。

洞內已然是另一番天地……

仿佛是一個時空的鏈接點，洞外仍還是梁國一處無名山巒，洞內卻是仙氣缭繞，霧海朦胧的無極仙山。

易曉蘇便在一片雲海中飄飄蕩蕩，卻怎麽也觸碰不到近在咫尺的雲長曦。

她淚眼婆娑，雙手匍匐向前，朝前猛力的趴抓。

“不——不——長曦，我後悔了！我不要，我不要你離開我！我等不起，一天我也不等不起。”

而此刻的雲長曦，全身已經變得虛無缥缈，仿佛是一層透明的薄霧。他大手微微擡起，卻也是觸不到易曉蘇的臉龐。嘴角牽起一絲無奈，張口說了些什麽，只是沒有人能夠聽見。

潘兆南跑上前，依稀辨認出那是兩個字。

“等我。”

可易曉蘇卻猶如瘋癫了一般，根本看不清雲長曦口中的話語，奮力奔至雲長曦身邊，卻只能是撲了個空。

雲長曦的身子猶如一層薄薄的青煙，易曉蘇一撲之下，竟然閑散開來，過了片刻才凝聚成人形，卻也更加虛幻。

易曉蘇吓得渾身顫抖。

“長曦，求你不要離開我。求你！把我也帶走吧，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世上。”

雲長曦也是無奈，長眉微蹙，似是輕輕一嘆，又說了些什麽，易曉蘇卻拼命搖頭。

“我不要聽話，我不要！你留下，留下來。五百年太久，哪怕五天我也等不起……”

雲長曦只得搖頭，右手伸來，虛虛的在易曉蘇頸間的曦目石上點了點。溫柔的藍光自曦目石上散出，包裹住易曉蘇的周身，傳出微弱的溫暖。

易曉蘇卻氣急攻心，一把将曦目石扯了下來，随手就朝遠處丢去。

“你留一只眼睛給我做什麽？我要的是你的人，我要看到你，聽到你，摸到你。要你陪着我，抱着我，護着我。可你不在了，我要曦目石何用？”

原來一直戴在易曉蘇頸間的，竟是雲長曦的一只眼睛。潘兆南大驚失色，幾乎忘記了呼吸。

而飄蕩在空氣之中的雲長曦卻顯是大受打擊，說不出任何話來。大手朝前探了探，卻再也無法找到易曉蘇的影子，慘笑中深深的自責。

漸漸的，他身上的顏色越來越淡，終于化作一縷虛無，飄散在幻海之中……

易曉蘇再也無法自持，在天地間來回奔跑飛馳，卻終究無法找到雲長曦的蹤跡。

“不——”

撕心裂肺的哭叫着，易曉蘇身子一顫，淩空墜下……

緊接着，洞府內的幻象消失，霧海消散，又恢複到原來的模樣。

易曉蘇倒回冰冷的石榻上，一顆藍色璀璨的寶石，自空中搖搖墜下，落于石榻之旁。

潘兆南步伐沉重的走至易曉蘇身旁，久久無法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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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曾經雲長曦生活過的無極虛雲山已有一個多月，易曉蘇自醒後便有些渾渾噩噩，時常遙望天外的浮雲自言自語。像如今這般，突然忘記雲長曦已經離開的事實，已不是第一次。

她會突然笑着拉着兆南的手，讨論晚上煮什麽吃食，做什麽糕點，因為那些都是雲長曦喜歡的。

她會一針一線細細繡着仙袍，問潘兆南雲長曦會否嫌她笨手笨腳。

她會對着井中自己的倒影，含羞帶笑，仿佛雲長曦的坐在她身旁。

……

每每潘兆南都不忍心去戳破她的夢，可每每夢醒都是又一次深入骨骸的傷痛。

易曉蘇洗髓雖然成功了，可身子裏卻只剩下半幅仙骨，功力遠不及從前，甚至連一個築基的初學者都不如。如她這般耗損精元，仙力早已混亂異常。

潘兆南曾試着勸解，易曉蘇也似是完全能體會雲長曦和他的良苦用心，時常眼巴巴拉着潘兆南你的手認真說道。

“兆南，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我答應過長曦，會好好活下去。我要好好修煉，一直修到仙尊，甚至金仙。到那時，我的品級才夠高，才有足夠的壽元可以等到他回來。”

可是說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身體才是最誠實的。

短短一個月時間裏，易曉蘇的功力不僅沒有增長，反而因為心力交瘁反累半幅仙骨傷痕累累，數度吐血。

每當這時候，易曉蘇都會驚懼交加，拽着潘兆南緊張道。

“兆南，你去那些仙丹仙露來給我吃，我不能生病，我不能死，我答應過長曦，我要活得長長久久，一直等到他回來。”

……

如此好好壞壞反反複複，曾經那個不知愁滋味的易曉蘇已經不見了蹤影。

一驚一乍，時喜時悲，完全變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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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天，不過是奉茶的當口，易曉蘇就又吐出血來。

幸而，無極掌門墨玄仙尊再次趕來，渡了一些仙力給她，才見易曉蘇的呼吸慢慢平穩下來。

而墨玄的臉色亦是不好看，拍了拍潘兆南的肩膀，什麽話也沒說，便向遠處無極峰飄去……

潘兆南深深一嘆，這才一個月而已，離三月期限還不足一半，莫說是增長功力，就是光維護仙體不損，都需要幾次勞煩掌門墨玄來給易曉蘇續命。

——師父啊是師父，你可曾料到，小師叔不可承受之重啊！

潘兆南心中不住的嘆息，輕輕為易曉蘇掩了掩被角，卻被一只小手牢牢抓住。

易曉蘇竟然忽然醒了，圓瞪着一雙大眼，着急的望着潘兆南。

“兆南，現在什麽時辰了？”

不等潘兆南回話，易曉蘇便掀開被子要起身。

“不能再耽擱了，我要抓緊時間練功，不然趕不及三個月內元嬰。”

可她才氣血受損，這一下子從床上起來，便頭重腳輕，差點沒栽下床去。

潘兆南連忙扶了她一把，勸道。

“小師叔，掌門仙尊剛給你度了仙力，你還須靜養一段時日，莫要着急。”

易曉蘇卻哪裏肯聽，又要翻身而起。

就在這時，房內忽然綠煙缭繞，一個曼妙的身影從中飄出，一晃便欺近易曉蘇跟前，狠狠抓住了她的腕子。

“你到底還要害多少人？”竟是梵音。

一出口便是責難的話語，怒目以瞪，顯然氣急攻心。

易曉蘇渾身一抖，十分莫名，就連一旁的潘兆南亦是半知半解。

梵音又怒道。

“你若死便去死。何苦累得長曦為你守了一千多年，最後還要拼盡仙力給你洗髓。如今洗髓成功了，你還不甘心，竟還這樣尋死覓活的。墨玄三天兩頭替你續命，你便要墨玄也陪你去死嗎？”

原是為了墨玄，易曉蘇不禁深深的愧疚，一顆小臉漲的通紅。

梵音見易曉蘇根本不似傳言那般神智不清，更是惱了。

“我看你是揣着明白裝糊塗，故意要讓我無極全部折損于你，為你鸠魔宮陪葬。”

說到鸠魔宮，易曉蘇又是渾身一顫，說不出一句辯駁的話。

潘兆南護在易曉蘇身前，拱手道。

“梵音仙尊，小師叔不過一時間無法從師父仙去的痛苦中自拔，相信加以時日，小師叔肯定會自行排解。到時候，無須再勞煩掌門仙尊。還請梵音仙尊體諒。”

潘兆南一臉坦誠，字字切切，可梵音早已忍無可忍，根本不看潘兆南一眼，狠狠抓着易曉蘇的手腕，怒道。

“你到底給個痛快。”

易曉蘇悠悠一嘆，長睫掀起，徐徐看向梵音。

“我不怕死，但卻不想死，我答應過長曦，要等他回來。”

“你！”

梵音氣得咬牙切齒，一甩手将易曉蘇摔在床上，轉身來回踱步，指尖掐入肉裏。忽的轉過身，又來掐易曉蘇的肩膀。

“你不怕死是吧？你只要能見到長曦就滿足了是吧？好，我成全你！”

易曉蘇渾身一凜，立刻會意梵音話中深意，瞬間大喜過望。

“你說，你能讓我見到長曦？你說的是真的？”

梵音又氣又惱，更是無奈到沖昏頭腦，一把抓住易曉蘇的身子。

“跟我走！”

兩人身形一晃，竟直接從潘兆南眼前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