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塵

第39章 渡化之法

39.渡化之法

沒想到雲長曦與易曉蘇腳程如此之快，看起來閑庭漫步，實則縮地成寸，沒有一日千裏，也有幾百裏開外。潘兆南騎在巨猿小紅肩頭，不吃不喝，一路狂奔，竟也整整追了一天一夜，這才在白國境內看到那闊別多日的身影。

潘兆南坐在小紅肩頭，朝雪山遙望，遠遠便看見雲長曦一身素白，翩翩盤膝坐于青石之上，仿佛已經候他多時。而易曉蘇則一派慵懶，直接趴伏于地上，雙手枕在青石畔，面帶甜笑，時不時擡頭望一眼閉目調息的雲長曦。

看他二人此刻似是全然無礙，潘兆南心情澎湃，眼眶也紅了。而小紅靈性十足，感念主人心事，速度更快，幾步之下便帶着潘兆南來到二人身前。

來到雲長曦跟前，潘兆南噗通一聲跪了下去，眼淚再也忍不住迸了出來。

“師父——小師叔——徒兒總算是找到你們了。那日在霧谷，你們一同墜入懸崖，徒兒在山崖下找了足足一個月……徒兒差點以為……”

潘兆南說不下去，最終抹着眼角哭出聲來。他一個半大小夥子，扯着一副公鴨嗓，哭得高高低低，易曉蘇看得也是動容。走上前，拍了怕潘兆南的肩膀。

“小騙子，別哭了。我和你師父不都還好好的麽。你再這麽哭，人家還以為我們倆真活不成了呢。”

潘兆南點點頭，抽抽噎噎順着易曉蘇的扶持，站起身來。

他這一站起來，易曉蘇終于覺出不對了，這小子幾時竟比她高出大半個頭來，她忍不住跳起來，拍了下潘兆南的後腦勺。

“你這小子，偷偷摸摸長得這麽高，都不打一聲招呼。”

潘兆南被她這句逗笑，一聲“嘿嘿”。

“小師叔你這話說的，我還能偷着長？這不到處在找不到你們麽。”

說着，潘兆南擡起袖子，把眼淚擦了個幹淨，這才把易曉蘇又仔仔細細瞧了瞧，居然也是吓了一大跳。

“小師叔，幾月不見，你怎麽漂亮了這許多。好像仙女一般，我差點認不出來了。”

易曉蘇被他誇得渾身骨頭都酥了，捧着雙頰嘻嘻輕笑。

“知道你會拍馬屁，沒想到一說出來竟和真的似的。讓人家實在不好意思。”

潘兆南卻瞪大眼睛，一臉認真。

“是真的，師父到底給你吃了什麽仙丹妙藥。小師叔，你現在真的好美，是我在這世上認識的最美的女人。”

原本易曉蘇就生的極為好看，比小家碧玉要華貴一些，卻又沒有大家閨秀那般扭捏。如今，五官還是那般模樣，骨子裏卻透着十足的仙氣，仿佛脫胎換骨，讓人一眼望過去，便丢了心神。

潘兆南頓覺時光匆匆，與雲長曦和易曉蘇闊別數月，竟丢失了這許多過往。心頭又酸，扯開公鴨嗓大叫。

“小師叔，兆南真的真的想死你們啦！”

話音一落，張開雙臂，就要朝易曉蘇懷裏撲去，卻沒能走半步，膝彎處就是一軟，整個人撲倒在地上，頓時在易曉蘇身前來了個五體投地。

易曉蘇适才還心中酸楚，欲要流淚，這一刻便忍不出笑出聲來，彎腰戳了戳顯然摔懵了的潘兆南。

“兆南，我知道你和我們久別重逢，心情有些激動，可也不用行此番大禮啊。”

潘兆南半晌才從地上爬起來，呸呸大吐口中泥巴，揉着滿眼的塵土，朝易曉蘇瞥了一瞥，這才朝雲長曦苦道。

“師父，您老人家怎的專門戲弄徒兒。”

雲長曦古井無波，只在嘴角處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低低道。

“打過招呼就好，不必動手動腳。”

“我？動手動腳？”潘兆南不禁連聲嘟囔着。“我哪裏對小師叔動手動腳？我連她衣角都未曾碰到過。有時候，還真心羨慕師父，可以光明正大的對小師叔上下其手。”

這話才出口，潘兆南便知自己又闖禍了，還未及反省，腦門已經被易曉蘇狠命錘了一記。下意識的要出聲哀嚎，卻給易曉蘇拼命捂着嘴，半點聲音也發不出。

兩人暗自用眼刀你來我往，誰也不敢再發聲音。

卻見雲長曦微啓盲眼，朝潘兆南方向側耳挑眉，慢慢道。

“你若真像我這般瞎了，也碰不得。”

此話一出，互恁的兩人都怔住了，易曉蘇小臉微紅，心裏既酸又美。潘兆南則不知怎麽的心中悶痛，十分郁郁。

沉寂片刻，還是易曉蘇打破沉默。

“長曦，兆南不是外人，你要教訓他就和我說，我替你打他便是了，不用耗費那許多仙力。我們之前不是都說好了麽？省點是點。”

雲長曦一聽，頓覺無力，這丫頭又開始胡說八道。長眉輕挑間，幾乎想伸手在她腦門上敲上一敲。

卻聽潘兆南走至近前，怪叫。

“小師叔，你說的是啥？要替師父教訓我？我又犯了什麽錯？”忽的語調一變。“那個……省點是點是個什麽東西？”

易曉蘇回過頭來朝潘兆南大翻白眼。

“大人說話，小孩子少插嘴。去去去，趕緊燒水做飯去。”

潘兆南不服。“小師叔，你又沒比我大多少，怎麽還擺起譜來。不行，我要叫師父評評理。”

潘兆南說着又哐哐哐踏步上前，卻忽然頓住，怪叫了一聲。

雲長曦俊臉微側，耳朵都被他吼聾了，眉頭也不由得輕輕蹙了起來，卻聽潘兆南喉頭受梗，仿佛就要哭出聲來。

“師父……師父……你的手。”

雲長曦身形一頓，當即明白過來，右手自身側徐徐摸了摸左邊……

想是平時常常有易曉蘇在側，雲長曦完全沒有防備，他的左手已在不知何時被她托在手心，易曉蘇動作輕柔，在他掌心揉來捏去，他竟也毫無所覺。

纖長的手指在手心虛握，易曉蘇每翻開一下，他的手指便張開半分，易曉蘇小手輕輕抽走，那五根毫無知覺的手指便又蜷縮回原來虛軟的模樣。

随着易曉蘇的每一次動作，雲長曦那原本能掐出萬般精妙法決的手指，竟只能被動的搖晃、虛軟、無力……

潘兆南的心一下子被揪疼了，除了父母，雲長曦在他心裏就是天神一般的所在。就算雙目失明，也難掩他渾身的仙子卓絕。而如今，他的手……

潘兆南的眼眶頓時氤氲成一片，抖抖索索的還未說出話來，卻聽雲長曦又悠悠開口。

“你們兩個去別處閑話吧，我在此處調息，一時半刻不要過來。”

說完便再次阖上雙目，容顏清冷，不再多發一言。

易曉蘇輕嗯了一聲，将雲長曦的左手安放在他膝蓋之上，又将之前替他翻起的袍袖輕輕掩好，這才拉着潘兆南走到不遠處，尋了處避風的所在。

“小師叔，師父他……”潘兆南狠命眨着眼角，鼻音濃重。

易曉蘇點了點頭，舉起袖子替他抹了把眼淚。

“會好的。你師父那般神仙般的人物，一定能再養好。”

說話間，拉潘兆南坐了下來，兩人把走散後這幾個月的前前後後各自述說了一遍，聽得潘兆南猶如聽書，大叫精彩。

臨了，易曉蘇朝潘兆南眨了眨眼睛。

“兆南，你師父嘴硬心軟，身子又不十分好，你之前也是知道的，可要多擔待。”

潘兆南一愣，忽然有些不認識眼前的易曉蘇。原來，短短幾月之間，這不經世事的小師叔，也長大了不少，竟真的好似長了他一輩。

潘兆南嘿嘿笑着點頭。“小師叔，你這說的是什麽話。兆南既跟了師父和你，便會一輩子把你們照顧的妥妥帖帖。”

易曉蘇聽後，欣慰不已。從前幾個月她和雲長曦單獨行走，美則美矣，但總感覺壓力深重。如今潘兆南回來了，能夠彼此照應，仿佛像多了親人般，頓覺有人能替她分擔，肩頭也松懈不少，不覺笑容更甚……

兩個年輕人湊到一起，便有說不完的俏皮話，這就商量着晚上吃些什麽。易曉蘇辟谷多日，許久沒沾葷腥了，看到潘兆南取出炊具已經食指大動，口水都不自覺的含在嘴裏。

潘兆南吹着火折子，嘿嘿輕笑。

“小師叔，師父都不給你吃東西嗎？瞧把你餓的。”

易曉蘇撅撅小嘴不說話，但聽潘兆南又開始絮叨起來。

“師父雖然時常不給你吃東西，可是其他地方卻對小師叔好得緊，簡直可以稱得上呵護備至。若人說小師叔是師父的親生女兒，寶貝心肝兒，我都信。”

“啪——”後腦勺又被結實的一錘，易曉蘇氣道。

“什麽女兒啊？你師父哪裏有那麽老？剛誇你能說會道，就跑這兒來說你師父壞話。”

潘兆南捂着腦殼兒，委屈。

“我哪裏有說師父壞話？師父早已修煉成仙，雖然樣貌未改，可少說也有百八十歲年紀，小師叔不過比我大了三歲，說師父能當小師叔爹爹都便宜了小師叔。”

這下易曉蘇可真來了氣，站起來一腳就把潘兆南踢了個倒栽蔥。

“你個口無遮攔的小騙子，竟說我占長曦便宜，看我不打你。”

緊跟着拳打腳踢，直把潘兆南打得滿地翻滾、連聲求饒。

兩個年輕人又打又鬧，笑聲不斷傳開……

那青石之上的白衣仙人，也是動容，緩緩睜開盲眼，卻只一片孤寂的黑暗……

潘兆南說的沒錯，想他雲長曦已經兩千八百歲，骨子裏早已透着滄海桑田。盡管平時常與易曉蘇說笑，但歷經風霜的老态确是無法改變，加之他雙目不便，累得易曉蘇這般年紀便多了許多沉穩與老城。

如今，潘兆南這孩子能回來，給易曉蘇帶來些許鮮活氣兒，恐怕是再好不過了。

甚或者，待到他日……

雲長曦禁不住緩緩擡起右手，摸索到自己毫無知覺的左手。

仙力越來越無法接續，這幅慘敗的仙身，不知還能支撐多久……

而這廂爐火邊……

潘兆南與易曉蘇笑鬧一陣之後，也開始起竈煮粥，忙活起來。易曉蘇見自己也插不上手，就偷偷摸摸朝遠處挪去，卻還是給潘兆南發現。

“小師叔，你去哪兒？粥馬上就好了。”

易曉蘇瞪了他一眼，伸出食指做了個噤聲狀，壓低聲音說道。

“我去那兒方便一下，很快就回來。”

說完掉頭就走，卻只邁開兩步又回來，在潘兆南的腦殼兒上，敲了記木魚。

“不許告訴你師父，你自己也不許跟過來，知道嗎？”

這次說完，便也不等潘兆南反應，迅速朝遠處溜走。

潘兆南捂着吃痛的腦殼兒胸中郁悶，這人有三急常情也，做什麽搞得這麽鬼鬼祟祟。

可過了許久，煮熟的粥都快冷了，還不見易曉蘇回來，潘兆南便覺事有蹊跷。站起身遙遙望了一眼，仍飄然若仙的雲長曦，大眼在眼眶裏咕嚕圓轉。

——還是先不要打擾師父調息了，自己去瞧瞧小師叔便是。

這樣想着，潘兆南也偷偷摸摸朝易曉蘇之前的路線走去……

而幾步之遙的雲長曦，則不着痕跡的搖了搖頭，幽幽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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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易曉蘇從爐竈邊偷溜出來，找了一處矮叢，趕緊抓緊時間盤膝吐納。

她根本不是想要方便，只是現在多了個潘兆南，她不得不避着點。

之前雲長曦的師兄墨玄仙尊曾給她一方玉簡，教她如何将五靈元珠的反噬之力，從雲長曦那裏渡化一些過來。她每每趁着雲長曦調息吐納的機會，也偷偷跑來修煉，算來也有多日。

那調息渡化之法果然有效，不過片刻，易曉蘇便覺得似有一把熊熊烈火自丹田處蔓延而開，燒進每一寸肌膚。她能深深切切的體會到那三顆靈珠，正在體內不斷的互相融合、互相抵制；每融合一分，便釋放出蝕骨的疼痛，加諸于她的四體百骸；每抵觸一分，便讓她渾身的炙熱，更燃盡一些。

易曉蘇咬着牙，抵抗着渾身無處不在的劇烈痛楚，想到雲長曦竟是這樣時時刻刻替她承受着同樣的煎熬，她心中的疼痛就會蓋過身體的疼痛。若能多渡化過來一些給自己，讓雲長曦替自己少受一份罪，哪怕只有一點點，易曉蘇也覺得值得。

于是，她一天天咬牙堅持着……

不過，幸運的是，這術法見效奇快，每次不過盞茶功夫，易曉蘇便覺那嗜骨之痛在體內慢慢抵消，很快便會消失不見。偶爾過于疼痛之時，大約會昏睡片刻，可醒過來之後也全然無礙。

易曉蘇心想，大概就是因為她恢複奇快，才會這麽多天來，即便每日為雲長曦施法渡化疼痛，他都未有所覺。大概就是因為這術法有效，這些天來，雲長曦才不似從前那般虛弱，雖臉色仍是蒼白如紙，可精神卻是大好了。

想到此，易曉蘇嘴角含笑，可又有一波徹骨之痛襲來，她忍不住渾身一凜，腦中混沌，昏睡了過去。

而此時的易曉蘇卻渾然不知，就在她聚精會神勤修術法，渡化反噬之力的時候，早有兩人站在不遠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