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塵

第29章 左臂盡廢

梅蘭驚退數步。雲長曦卻眉頭緊蹙，臉色也變得更為冷凝，右手擡起，掐訣一收，光盾便消失不見。

易曉蘇飛撲而來，但一看他臉色便覺不對，伸手去拉他左邊衣袖。雲長曦擡手阻攔，已是不及，沒想到短短兩日，易曉蘇的身法竟精進的如此神速，她果然還是要覺醒的。雲長曦吞下心中滞悶，松了手，任由易曉蘇拎着自己的左臂查看。

那赤紅色的斑瘡已經覆蓋了雲長曦的整條手臂，連原本蔓延在手臂上的紫紅色|網狀筋脈也被層層覆蓋，爛肉流膿，隐約中露出底下的森森白骨。顯是雲長曦用仙法極力壓制，才會時隐時現。

易曉蘇看後，只覺天旋地轉，感同身受般劇痛難忍。她強自鎮定，不讓自己即刻暈倒，把醉仙瓶舉到雲長曦唇邊，就要往他嘴裏倒。

雲長曦卻擡起右手，猛然拉下易曉蘇的小手。

“你做什麽？滴露解千毒，你怎能只給我一人喝？”

說話時，雲長曦眉頭緊蹙，圓瞪起雙眼，一雙透明的盲眼，在不見光亮的黑夜中，更像是深邃的地獄。吓得身旁的梅蘭倒在地上一陣哆嗦，竟下意識的逃回屋裏，躲在昏迷不醒的畢幼林的身邊。

而易曉蘇卻更是急了，眼圈一紅，惱道。

“你這兩日把魔毒都吸到自己體內，抑制村人的發作，別當我不知道。只怕你把整瓶醉仙泉喝了，也全解不了這毒。他們只不過是些凡人，陽壽不過百年，死不足惜!”說話間，神情狠辣，竟全然沒有了當初溫柔可人的模樣，也不顧雲長曦阻攔，硬舉着瓶子往他口中倒。

“你說什麽？！”雲長曦心痛不已。

易曉蘇卻完全看不見他，只一心想将瓶中仙泉都給他喝了。

正在易曉蘇馬上要把仙泉倒入雲長曦口中的時候，卻只覺眼前一花，原本端坐在地的雲長曦竟然一下子不見了，就連手中的醉仙瓶也失去蹤跡。

易曉蘇一個激靈，迅速起身，卻聽一聲脆響，醉仙瓶已在地上裂成千萬片。

小村莊內瞬間雲霧缭繞，一小瓶醉仙泉竟然化作白色雨霧籠罩四方。雲長曦仙衣飄飄，在空中大手一揚，徐徐威風便将漫天仙露吹散飄落，仿佛有靈魂一般鑽入房室，滴落在每一個村民的身上。

轉眼間功夫，那些原本被綁縛在床板上的人們，不再痛苦的掙紮，仿佛瞬間被安撫。同時，他們渾身的毒瘡，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褪去，露出粉紅色的新肉，新肉又以極快之态愈合，竟和原來的肌膚不差分毫。而原本他們糾結的眉眼，也在瞬間舒展。

畢幼林只覺自己好像是做了一個痛苦異常的怪夢，緩緩睜開眼睛，看到身旁的梅蘭一臉驚喜，正含淚拼命為他解着身上的束縛，束縛剛一解開，梅蘭便撲倒在他懷裏，顯然是驚吓過度，也驚喜過度了。

恢複過來的人們，紛紛走出屋外，以為瘟毒已經過去，心中正歡喜不已……

忽然，陰暗處傳來一聲聲陰森的詭笑。

“居然能找到醉仙泉，破我鬼屍瘟，真是小看了你們。”

一個渾身瘦弱如同骷髅的矮小老者，不知何時，出現在不遠處。

他手中端着一只紫黑琉璃瓶，一邊走一邊随意的向外潑灑。每一滴黑色液體都在空中化作黑煙，瞬間變成駭人的魔物，朝雲長曦和易曉蘇，以及衆人撲來。那些凡人，皆被眼前景象吓得魂不附體，就連畢幼林和梅蘭都抱成一團。

魔物兇猛，獠牙森然，但撲倒近前，便被雲長曦大袖一撫，複又化作一團黑煙。

老者低笑。“無極宗雲虛子，果然名不虛傳。小道修行不足一千五百年，還要稱您一聲前輩。”

雲長曦面色一冷。“石毒瘟，鸠魔宮覆滅已有千年，你等怎還不肯罷休？”

石毒瘟笑得更為詭異。“罷休？怎的罷休？難道要我等重入輪回？雲長曦，你怎麽還是那麽冥頑不靈？若不是今天，少……”

突然，話說一半，老者住了嘴。

此時，他腦中傳來一絲神念，‘住口，聖姑有令，暫時不可暴露少君身份。你只要讓雲長曦替少君助長功力即可。’

石毒瘟憋了憋幹裂的唇角，一雙鼠眼，朝旁陰暗處微微掃了一下。

“罷了，與你們這種自命清高的仙修，沒什麽好說的。今日老夫就與你們玩玩，看你們還能不能解了我的巨魔毒。”

說着一把将手中黑瓶捏碎，黑煙四起之下，又急速竄入老者體內。忽然間，老師的身體逐漸膨大，腫脹成渾身流膿，冒着惡臭的百丈巨魔。

巨魔大手朝前一抓，一股強勁的毒風就迎面而來。雲長曦見衆多村民在後，連忙掐訣化盾，抵擋毒風。毒風陣陣，雲長曦本不在意，想立即滅了這不知死活的石毒瘟。哪知左手一陣抽搐，身子竟是一軟。眼看光盾消散，毒風侵襲，雲長曦退回只得再次掐訣結盾，一時之間竟無暇□□。

而此刻易曉蘇卻是神情一變，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絲毫不顧其他，迎風而上。

她嬌小的身軀，在空中幾個翻騰，猶如流星，直竄到巨魔的胸前。小手狠狠一抓，便直接插到巨魔的心髒之處。

巨魔只覺眼前一花，已經被人抓住要害，再定睛一看，竟是易曉蘇。

"少、少……你！你！”

巨魔沒想到易曉蘇身法竟是如此之快，驚懼之下，竟語無倫次，趕緊伸手去拍，想把易曉蘇從身前掃落，可為時已晚！

易曉蘇眼眸紫氣翻騰，嘴角的笑容更猖狂而起，神色妖媚仿若嗜血。五指如錐，急速一紮，便戳進那巨魔的胸膛，再順手一擰，竟像是不費吹灰之力般，已然把那巨魔的心髒挖了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魔劇痛，哀嚎聲震懾四野，雙手拼命在胸前抓撓，想要抓住易曉蘇，把被那挖出的心髒塞回。

誰知易曉蘇另一只小手，快如閃電，急速朝前抓來，隔空竟制住巨魔的頭顱，吸食起巨魔的腦髓。

黑煙四起，化作一絲絲黑線，鑽入易曉蘇的雙手，而她卻覺彷如飲下甘泉，渾身舒暢。

而那巨魔也在這一絲絲黑煙四散中急速枯萎，轉眼間又變成形容枯槁的老者，倒在地上。他的胸口鮮血淋漓，一顆心髒還在易曉蘇的手中。他大痛着哀嚎。

“我的心……少、少君！”

魔髓吸淨，心髒被挖，石毒瘟縱然魔力再強，也是無用。

易曉蘇在空中詭笑舔唇，意猶未盡的徐徐落下，乍一踩到地面，忽的一個激靈，眸子裏詭異的紫氣到處亂竄，仿佛瞬間炸開，消失不見。

與此同時，易曉蘇身子一歪，倒在地上，像是才清醒過來般晃了晃腦袋，神情又變回那一臉單純可人的模樣。她瞪着大眼不知發生了何事，卻一低頭看到手中一團仍在跳動的血肉，吓得魂不附體，大叫一聲，把那血淋淋的內髒扔了出去。

石毒瘟飛速爬來，撿起地上仍亂跳的心髒，塞回胸口，正想起身逃跑，忽然身後一陣炙熱的巨浪襲來……

“玄天扇？！小主，你……”

'你的魔髓已經被少主吸盡，形同廢人，鸠魔宮留你無用。’

只這一句神念從腦海中浮現，石毒瘟還未及再動作，身體已經在巨浪中被燒成灰燼。

眼看俱變，衆人皆是吓得無法動彈。

而易曉蘇卻仿佛不記得剛才自己是怎麽抓了一團血肉，吓得連滾帶爬的躲回雲長曦身邊。

就在她小手接觸到雲長曦的身子的那一剎那，雲長曦的右手迅速反抓而來，那力量之大，竟将易曉蘇的身子牢牢吸住。

疼痛難忍間，易曉蘇的神情又是一變，紫氣缭繞在瞳孔之間，秀眉也挑起冰冷的弧度，手下使力，開始與雲長曦對抗，可任憑她如何掙紮卻仍是動彈不得。

“雲長曦，你要對我做什麽？！”易曉蘇怒目以瞪。

“吸食魔髓，轉增法力，你竟是不聽我的話？”雲長曦的語氣也是冷硬，抓着易曉蘇的大手上，力道更是又大了幾分。

易曉蘇只覺他大手仿佛有萬般吸力，正不斷吸扯着身體裏的力量，周身既疼痛又失落，痛苦間朝雲長曦怒道。

“我這麽做有什麽錯？我功力倍增，就能早些回來救你。”

“那是魔髓，你是仙修，你半顆仙骨尚未修複，難道你想化魔？”雲長曦也是急了，竟說出許多不該說的話。

“什麽是魔髓，什麽是仙修？這些個都和我有人什麽關系？我只知道我要幫你，我要救你。只要能救你，我管它是什麽？"易曉蘇神情冷冽，神情嗜血，卻也淚眼氤氲。

“你……”雲長曦竟無言以對。

見易曉蘇不聽，雲長曦幹脆不語，顫抖着滿是斑瘡的左手，連同右手一起束縛易曉蘇的身子。

易曉蘇忽覺整個人的血肉都好像要被雲長曦的雙手抽走，劇痛萬分的同時，那原本已經深入骨髓的一絲絲黑線，卻再次浮現而出，自七經八脈游走，彙集成一根根黑色的長蟲，爬遍她的全身，順着她的雙臂雙手，最後彙集在雲長曦的兩掌之上。

他，他竟然要吸走她的魔髓！

“雲長曦，你放手！”

易曉蘇驚叫着，渾身大痛！

不要！不要！不要！這原本就是她的，她不要在失去！

一種前所未有的失落感襲滿全身，仿佛好不容易找尋到的身體的一部分又要丢失。可她全然掙脫不開，縱是雲長曦重傷未愈，魔毒附體，也法力不可催。易曉蘇只能任由雲長曦将自己兩日來好不容易積攢的力量全數吸走。

不到一夕之間，易曉蘇已經渾身癱軟，一時間腦中混沌，倒在雲長曦的懷裏。

而雲長曦自己也是搖搖欲墜，扶住易曉蘇的身子微微一晃，一口鮮血已經吐了出來。

易曉蘇仿佛猛然驚醒，虛弱的睜開眼來，眼底那絲詭異的紫色幾乎不見。

她擡起一雙水汽斑駁的大眼，努力的擡頭朝雲長曦蒼白的俊臉上看去，低低喚了聲“長曦”。

雲長曦聽那一聲喚，忽的動容。咬着嘴角的鮮血，欣慰的牽起一絲笑意，可渾身魔毒亂竄，已經無法讓他抑制……

他艱難的朝身後觀望許久的梅蘭和畢幼林走了兩步，把懷中虛脫的易曉蘇交給他們。

"麻煩你們……幫我照看一下……曉蘇。”

體內劇痛，他幾乎說不成話，卻長腿一蹬，便退開數丈，右手掐訣，藍白光芒頓時大現，黑煙黑絲黑霧，各種詭異的毒霧毒瘴，在他周身到處亂竄，仿佛雲長曦正在黑色烈火中炙烤。

雲長曦手中法決一個接着一個，右手兩指豎起，青筋浮現，将渾身毒物彙往自己的左臂。

一時間他的手臂，被那許多黑色毒物撐得膨大數倍，竟把寬大的袍袖撐碎，露出裏面黑紅色毒爛的肌膚。

雲長曦掐出最後一道法決，自右手兩指射出一道金球，直鑽入左肩，順着左臂的筋脈，從黑色腐肉的細縫中透出汩汩金茫。那金茫迅速耀眼擴散，瞬間便把雲長曦的整個左臂包裹在內。

屋外的村民遙遙望來，仿佛雲長曦此時正扛着一輪明日，不由得紛紛倒抽涼氣。

只聽他大喊一聲，

“破——”

霎時間，明日乍破，化為一團金茫血霧。

而雲長曦的左肩之下，除了僅剩的一點破碎袍袖，什麽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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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

在那遙遠陰暗的冰封之地，

那盤膝而坐千年的青年塑像，也是渾身一震，轟然間，左臂崩下，碎成粉末，化成一團氣霧，随風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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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水村內，

易曉蘇看到此景，心痛欲裂，眼前模糊一片，不顧衆人阻攔，飛撲而去，抱住即将倒下的雲長曦，痛哭失聲。

“長曦，長曦……”

心，實在太痛了，她竟然除了叫他的名字，再無法說出任何一個字。

雲長曦身子微微一顫，微睜開一雙盲眼，右手摸索到她的小臉，輕輕碰了碰，竟嘴角勾笑。

“別怕，曉蘇，扶我起來。”

易曉蘇哪裏不怕，她怕得渾身虛軟，花了好一番才把雲長曦扶坐起來。

此時，雲長曦滿頭是汗，如瀑長發也被打濕。他緊咬牙關，忍着口中翻湧的血氣，繼續掐訣，右手在左肩一點，藍白光芒從他肩膀處升騰而出。慢慢的，那藍白光芒下，竟環繞出一根左臂的虛影，漸漸又隐隐生出一根森白的手骨，圍繞那手骨蔓延出許多青色紅色的筋脈，紅色的肌肉也開始滋生，最後是若瓷般白皙的肌膚……

易曉蘇欣喜過望，一下子抱住雲長曦的身子大哭起來。

“長曦，你的手又長出來了。太好了！”

易曉蘇喜極而泣，摟住雲長曦才長出的左手摸了又摸，竟冰涼得沒有一絲溫度。她拼命眨掉眼淚，又朝那手指抓了抓，那手指居然一點回應也沒有。

“你的手？你的手……”

雲長曦此刻虛弱的坐不直身子，只能靠在易曉蘇身上，右手沿着自己的左臂摸到易曉蘇的小手，才知道她正抓着他，不免苦澀的一笑。

“恐怕是廢了，不知要修行多少年，才能恢複。”

易曉蘇一聽，再次淚濕香腮，卻語氣堅定。

“不怕，你有我。百年、千年，只要能恢複，我陪你把它修回來。”

雲長曦微微含笑，摸了摸易曉蘇淚濕的小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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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海之內，無極山巅。

青衣仙者坐在殿上，身前一名灰衣門人，拱手而立。

“啓禀掌門仙尊，弟子已經找到雲虛子仙尊所處，仙尊此刻正在凡間梁國境內一個叫易水村的地方。和他在一起的還有個叫易曉蘇的女修。”

青衣仙者朝灰衣門人揮了揮手。“下去吧。”

他扶額，身後無聲無息的走來一個柔軟的碧色身影。

“你終究是找到他了。”

青衣仙人颔首。“三月前，他便去了南國，洗去邱陌裳記憶。隐匿修為和行蹤，一路從霧谷到了梁國境內。若不是我那日發現他仙身碎裂，洩露了氣息，恐怕至今還無法讓我找到他的确切方位。如今，鸠魔宮的餘黨也在蠢蠢欲動。梵音，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那喚作梵音的女子上前，坐在他身側。

“長曦對那魔女用情至深，千年前他沒能救下，落得如此境地。現在魔女再次轉世，他終究還是想再救。我看他如此隐匿行蹤，也總是不想你為敵。”

青衣仙人長嘆出聲。“我是他師兄，他不想與我為敵，我又豈非如此？”

“可那魔女畢竟會為禍天下……”

青衣仙人再嘆起身。“梵音，你随我來。”

梵音站起，兩人身形一晃，已經消失不見。

兩人再次出現時，以是在那萬裏冰封之地。

梵音挽着青衣仙人徐徐走來，只望了那盤膝千年的雕像一眼，便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的仙身。”

青衣仙人點頭。

“這次，他怕是要破釜沉舟。我若幫他，或許還能保住這仙身的一絲半點。若不幫他，怕是直到灰飛煙滅，他也要把那魔女的魔髓洗化幹淨。如今，那魔女即将蘇醒，長曦的時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