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塵

第23章 鳳羽幽岚

雲長曦與潘兆南大步走了，易曉蘇扶着洛司潼也郁郁的回了帳子。不料，柳錦書和東樞放則從不遠處的林子後跺出。

“公子……”東樞放低喚。

柳錦書一揚手。“此事和我們無關，自古仙魔本一家，只是他們自己不承認罷了。”

譏诮之意甚濃，嘴角也是一絲玩味，舉步上前，便和東樞放一起返回自家帳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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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氣退散，霧谷內竟是奇山異水，美麗如畫。可是易曉蘇卻沒心情看。這是她第一次和雲長曦鬧別扭，為的是洛司潼，又不僅僅是為了她。

一直以來，她覺得和雲長曦在一起都無比安心，可時間越久這安心的感覺就越薄弱。

雲長曦有太多的秘密，不肯說出口。他出身何處，如何眼盲，為何身邊都沒有一個朋友親人，怎麽會一個人遠游，又會帶她前往何處？易曉蘇不懂，他卻也只字不提。

她曾清清楚楚的記得，那日從現世穿越過來的當晚，她就把身家全部倒給了他。可她至今也只知道他的名字叫雲長曦，僅此而已。就連他出身無極宗，也是從潘兆南和洛司潼口中得知。如今在霧谷，遇到這許多朋友，才知道自己迷糊中，或遺忘或被隐瞞了許多事情。

而早上，差點掐斷洛司潼頸骨的雲長曦，那可怕的俊臉，那猙獰的眼神，真的是易曉蘇認識的雲長曦嗎？

易曉蘇猶豫了，看着雲長曦走在最前面，身材依然挺拔，面色依然清冷，可卻是扶着潘兆南肩。她不是不知道他的不便，她不是不心疼，只是她需要給自己一點時間，讓渾濁的腦袋思考。

“曉蘇妹妹，過了前面的棧橋，就能走出霧谷了。經過梁國，我會去趙國，你随我一起去嗎？”洛司潼在她身側，眨着眼睛看來。

易曉蘇從沉思中醒覺，回頭茫然的看了看洛司潼，嘿嘿笑了兩下，并沒有回答。

其實一直以來，她只知道跟着雲長曦，下一步該怎麽走，往哪裏走，她一概不知，也從未過問。

就在這時，走在最前面的雲長曦，腳下一個踉跄，易曉蘇想趕緊去扶，卻終究沒邁開步子。而不足幾步遠的雲長曦，長衣素白，腳下只略一遲鈍，便又挺直腰杆，繼續向前，竟也未曾轉頭看她一眼。是了，他看不見……

眼見棧橋就在腳下，橋的對面便是梁國，衆人都欣喜不已。

那唯一能走出霧谷的棧橋，乃是天然形成，由一塊巨大的狹長山石，淩空架于兩山之間，只能堪堪容得一人通行。其上高山巍峨，其下峽谷深邃。

雙山之間，風力極大，饒是易曉蘇抓着洛司潼的手，每每都覺得會被這大風吹到橋底下去。而看雲長曦此時抓着潘兆南的肩膀，一步一戳，長杖幾次都點出橋外，眉頭緊鎖間，神色也不輕松。

潘兆南倒是頻頻回頭，和易曉蘇拼命使眼色。

易曉蘇從他的口型讀出，“小師叔，你來扶師父！”想是，雲長曦不願讓潘兆南碰他，又腳下沒有章法，潘兆南急的回頭求助。

易曉蘇心中擔憂，正想上前，忽聽頭上巨響。

轟隆隆——

竟是身後的半座大山倒塌！！

那聲勢之大，撼動天地。一塊塊巨大碎石随着倒塌的山體墜落，砸斷一行人身後的棧橋。眼看棧橋碎裂，衆人拼命跑到橋對面，卻只有落在最後的易曉蘇一人，還未能踏出棧橋。

山石崩塌，山體開裂，巨大的聲響，雙目無法直視的濃霧，從頭頂傾瀉而下。

待到衆人，再次看清眼前景象，俨然驚駭當場，這哪裏還有易曉蘇和雲長曦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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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曉蘇還來不及反應，便只覺地動山搖，腳下一空，身子就直直墜下。眼前雙山迅速飛過，風聲呼嘯冰冷似刀，那深不見底的谷底，便是自己的葬身之地了嗎？易曉蘇絕望的閉上眼睛。

剎那間，一團銀光飛速而下，迅速包裹住易曉蘇的身子。

易曉蘇忽覺身子一輕，竟然是雲長曦抱住了自己。

她驚喜交加。“雲長曦，你怎麽跳下來了？”

雲長曦卻無暇回答。水晶般的雙目圓瞪，透出赤紅的森芒，額頭青筋暴起，渾身肌肉緊繃得好像石頭。

易曉蘇這才發現，原來雲長曦背後抵着一塊巨石。

不對！

那哪裏是什麽巨石？

明明是半座山巒!!

言語已經無法形容此刻易曉蘇內心的驚駭，她只得抱緊雲長曦，把自己埋得更深。

這恐怕是她易曉蘇存活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刻，她剛才還在懷疑雲長曦對她有所隐瞞，而如今，為了救她，雲長曦恐怕也……全都是為了她……易曉蘇愧疚難當，在雲長曦的懷裏淚眼婆娑，低低說了一句。

“對不起，雲長曦，我愛你。”

雲長曦渾身一陣，立時怒吼而出。

兩人的身形在空中一頓，正迅速砸落的山體也立時停在了空中。

易曉蘇聽到雲長曦喘息濃重，身子卻有向上的去勢。

可就在這時，一聲混雜不清，卻雷聲陣陣的聲響，從四面八方傳來，竟是有人在說話。

“山不滅，我不滅，魂不滅，我不滅。如此精純的魔魂血，給了我，我便是魔尊。哈哈哈……”

那聲音高高低低，此起彼伏，震耳欲聾，震得人五內翻騰。

易曉蘇只覺得胸口悶痛，身子又開始迅速朝下墜落，便抱着雲長曦的脖子，全然不敢去看。

而雲長曦卻牙關緊咬，長發飛舞，神色俱變，不似仙神，更勝鬼魅。從他身體裏崩裂出一束銀色閃電，那閃電叱咤作響，猶如銀蛇狂舞，迅速爆燃開來，眨眼間便纏滿整座山巒。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雲長曦喉間發出一聲聲怒吼。

咔咔聲四起，山巒松動，不堪承受之重，将要炸開。

“不、不可能！你一個小小的仙修……不可能！”

四面八方傳來山魂的顫栗聲。

“轟——”

山巒崩裂，化作一塊塊巨石散落而下。

易曉蘇大喜。

“雲長曦，大山碎了，我們沒事了。”

雲長曦微微勾笑，卻在下一秒，忽然滿面紫紅，汩汩鮮血從嘴角翻湧而出。

易曉蘇只覺身上一松，立刻就朝下繼續墜去。而雲長曦則緊閉雙眼，滿面灰敗，好像是死去了一般，飄在她不遠處，一同向下墜落。

易曉蘇心疼得好像糾結在一起，無法呼吸，卻在空中拼命伸出手，霧氣上湧，淚花飛了起來，可是她依然抓不住雲長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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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無盡的疼痛。

這伴随他千年的痛楚，無時無刻不提醒着他，還活着。

雲長曦從碎石中醒來，立刻又大吐了一口鮮血，胸口劇痛，可最讓他感到無法呼吸的是，他全然感覺不到易曉蘇的氣息。

“曉蘇你在哪兒？回答我！”

由于傷勢過重，他努力維系的五識也岌岌可危，目不能視，他俨然是一個真正的瞎子。

他佝偻在碎石上摸索，胸襟一片殷虹，可所能觸及之處，依然只有僵硬冰冷的碎石。

“雲長曦。”

聲音及其微弱，可卻又讓雲長曦即将死去的心燃了起來。他掙紮着循着聲音爬過去，從碎石間找到易曉蘇那軟弱無骨的身體，抱在懷中，卻被她一雙小手輕撫在臉上。

“幸好，我們倆都活着。對不起，都是為了我……”

“別說話。”雲長曦低聲。

易曉蘇卻艱難的一絲笑。

“雲長曦，我不是故意要和你生氣。我只是……“

話未說完，天地撼動，轟隆隆巨響再起，另外半邊山巒又要砸下，山魂的聲音也随之從四面八方傳來。

“小小仙修，也要阻我萬萬年山魂？阻我吸食魔魂血者，我要讓他碎屍萬段，萬萬年不得超生。”

山巒碩大，上一次雲長曦已經五內受損，還不及調息，又要再來一次。雲長曦眉頭緊鎖，強提一口氣，雙手掐訣，法決還未念完，又一口鮮血翻湧而出。

易曉蘇看他再次吐血，心痛得無法抑制，大哭出聲。

雲長曦眼見山巒壓頂，卻無力回天，只得拼命抱着易曉蘇，含着鮮血，大聲。

“曉蘇，守住本心，千萬不能失去長性。”

可易曉蘇已然不能自已，她害怕極了，她還不想死，她更不想看到雲長曦為她受傷，更不想雲長曦為了她失去生命。哪怕只在腦中閃現這樣的念頭，都讓她駭怕到不能忍受。

易曉蘇眼望急速而來的山巒字頭頂砸下，心痛異常，忽然間頭痛欲裂，渾身也好像要炸開來了。

一道巨大的紫色光束從她體內迸發而出，炸裂成環，環峰如刀，穿過雲長曦的身體，一刀刀将山體巨石劃開，就好像切開豆腐一樣輕松。

“不——你，你居然是魔尊。啊啊啊啊！魔尊大人饒命。不——”

山體崩落，那山魂的聲音再也沒有響起……

而雲長曦卻也被震飛出很遠，俯在地上，一時間爬也爬不起來。

“小小山魂，竟也敢取我鳳羽幽岚的血？真是不自量力。”

那聲音，優美而動聽，妩媚中卻透着冷厲。

雲長曦圓瞪雙目，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俊臉卻再次被那雙小手撫過。

“曦哥哥，你這又是何苦？終有一天她會想起過去的一切，可到那時，她未必會感謝你。”

“岚兒？”

才一聲低喚，冰冷的唇瓣已經被她吻住。腥膩的血水和她口中的芬芳，竟然讓雲長曦即刻失去了自己，當下便沉淪。可就在下一刻，唇間一痛，舌頭竟被她咬破。

“真難看！如今的你怎麽會變得這麽沒用。好像一條爬在地上的蝼蟻。”

雲長曦渾身一震，竟說不出話來。

“你也真是夠決絕，既不想負仙門，又不想負天下，卻讓自己連再生之力都沒有了嗎？你的眼睛呢？你眼睛怎麽瞎的？這麽醜。從前你的眼睛是多麽美。啊，我想起來了，就是你那一雙眼睛才讓我着迷，才讓我連父尊都可以忤逆。我本以後能用自己的半顆仙骨，和你一起修仙……”說着，又低頭吻住了雲長曦，聲音魅惑至極。

雲長曦渾身顫抖，卻仍舊無法自拔，任由她在自己唇間索取。

忽然，懷中人身子一顫，竟大力将他推倒。

“我想起來了。”她抱着肩膀，滿目驚駭，竟不似以往的妩媚冷厲。“你的眼睛……是我，全是因為我。不，雲長曦，你一定不能讓她想起來。太痛苦了。不要，我不要想起來。我不要痛苦，我寧願只恨你，我不要再想起來，我不要……”

“岚兒——”

雲長曦大恸，卻聽面前人已經不能自持，抱着耳朵語無倫次，高高低低竟笑得癫狂，身上紫光再起，竟要從內爆裂開來……

刻不容緩，雲長曦咬牙坐起，雙手掐訣，點在眉心，竟從眉心處抽出一絲魂血，迅速畫出一道禁制，包裹住她。

只在包裹的瞬間，她便清醒過來，一雙美目冰冷的射來，卻夾雜着連她自己都不能察覺的擔憂和焦急。

“抽魂血，你瘋了。”

可雲長曦并不回話，大手一揮，朝散落在身下的碎裂成塊的山石抓去。

頓時一股股黑煙似從山粒碎石中被汩汩吸出，由四面八方聚攏成一個貌似人形的黑影。那黑影在空中不受控制的飄蕩，兀自發出羸弱的低鳴，“山不滅，我不滅……”。

眼見飛到雲長曦丈許之處，忽然凝聚成形，正是剛才欲要将雲長曦和易曉蘇壓于山下的山魂。那山魂在凝聚的一剎那，頓時渾身燃起冰藍色的火焰，燒的那黑影山魂凄厲慘叫。

“仙尊饒命——魔尊饒命啊——”

“抽山魂祭煉土靈珠!?以你現在的這幅殘敗的仙骨……雲長曦，你不要命了。”

她在禁制中大喊，美麗的面龐依然是冰冷的，可卻在不知不覺間留出兩行眼淚，滴在衣襟上，殷虹一片，竟然是血。

她慘然一笑間變得柔和，望着雲長曦的一雙眉眼，仿若隔世。

“轉世再生，依然逃不過愛你至深。雲長曦，我中了你的蠱，今生今世，來生來世，生生世世……”

說完，氣力用盡，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而此時雲長曦面前那黑色的魔影已經燃燒殆盡，飛入他手中的是一個土黃色水晶球，他咬牙朝她一抓，她的身子便飄入他懷中。

雲長曦捏着那水晶球，大手在她眉心一點，那水晶球竟好似不受阻擋一般，化入她的眉心。

頓時，易曉蘇的身體一陣，自喉間吐出一口濁氣，原本慘白似紙的臉色變得略加紅潤，胸口起伏，呼吸也變得均勻。

雲長曦臉色一松，知道易曉蘇已經沒有大礙，唇間禁不住勾起一絲微笑。卻在下一秒胸口劇痛，左肩猶如崩裂，蝕骨般無法忍受，筋脈根根赤紅粗長浮現，在長袖下綿延，竟似鬼符依附，形成可怕的圖騰。

一時間，雲長曦無法抑制，左手無力垂下，全然無法動彈，只得用一只右手扶住昏睡中的易曉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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遙遠陰暗的冰封之地。

萬裏之內全無生息。一座冰封千年的塑像，眉目清冷，盤膝而坐。忽然一震，咔咔聲中，左邊的肩膀迸裂，沿着整個手臂，裂出一道道恐怖的紋路……

藍天碧月，幻海九天之上。

一個白瓷雕刻般的素手，輕輕抖了一下，被玫瑰枝上的斷刺，紮出血來。

一旁有力而溫文的大手，拂來。“怎麽了？”

“她，回來了……”

魔焰之地，黑暗與光明交錯之中.

一個鬼魅的女子失聲大笑。

“果然是少君，少君回來了，魔尊有救了！"

高頂紅門，金碧相射，錦繡交輝。

皇宮之內，一個身着道袍的老者，正緊張的盯着水鏡查看。不一會兒，水鏡俱黑，游離出詭異的圖像，老者神色大變。

“啓禀人皇，仙魔将亂，天降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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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曉蘇在雲長曦懷中沉穩的睡着，

她不知道山巒已經徹底崩塌，

她也不知道曾經有另一個她來過，

她更不知道，整個世界都因為她，而動蕩了起來……

第二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