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塵

第13章 白衣如夢

秋色無邊，豔陽高照。一縷溫暖的陽光穿過層疊的窗棱，調皮的照射進樸質的小屋，印照在榻邊人的眸子上。可那人卻端坐着，全無所覺。過了好一些光景，才感到額前一抹熱度，不由得眼簾微啓，一雙全然沒有顏色的眸子，水晶一般，在斜陽下，竟折射出別樣的璀璨。

雲長曦微微一嘆，悠悠垂下眼簾。而身下人卻在此時輾轉，間或低吟幾句，像是夢魇深墜。

雲長曦面色一沉，伸手前指，輕輕點在她眉心之上，神識随即探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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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高閣，白雪皚皚，夢中的世界一片冰冷混沌……

他的神識在這夢境不受阻隔，直接朝夢魇的中心探去。

仙山腳下，一衆仙門弟子倒地不起，各個都受傷不輕，哀嚎遍野。

而有一身材曼妙的紅衣女子，黑發如瀑，無風自動，膚白如玉，唇紅若血，只一個眼神已是曼妙出塵得無法比拟。

她在衆人面前，亭亭玉立，倩影婀娜，舉步生蓮。

可她每進一寸，衆人便紛紛向後挪移一尺，各個臉上驚恐萬狀。

終有個膽大的仙門弟子匍匐在地上，朝女子低吼道。

“鳳羽幽岚，我紫檀門只是個不起眼的小門派，從未與魔君作對，你何必趕盡殺絕？”

“誰說我要殺你們，我只想要你們的眼睛玩玩。”鳳羽幽岚巧笑嫣然，妩媚耀眼，姿态慵懶間，手下卻并不留情。玉手一指，剛才與她對話的仙門弟子已經被淩空抓起。

仙門弟子掙紮大喝。

“魔女，我們到底哪裏得罪了你，非要我們全部變成瞎子不成？”

“你們豈會有機會得罪我，只不過……“鳳羽幽岚語調輕盈，滿面燦笑，忽然眼色一冷，千年冰淩般射來。“我不喜歡！”說着，便玉手一擡，兩指即刻就要戳下……

“住手！”

随着一聲冷喝，一柄金色長筆猶如利劍，帶着寒芒自空中射下，瞬間沖開鳳羽幽岚對那仙門弟子的鉗制。

緊接着一個白衣仙人飄然而下，那人螓首劍眉，冷凝出塵，其素若雪，其潔若霜，其靜若松，其神若月。

鳳羽幽岚一見，竟頓時神色俱變，一反常态，恍若情窦初開的少女，巧笑連連的跑到近前，羞澀道。

“你來了？你是想我了嗎？”

那白衣仙人回頭望了她一眼，冰冷間參雜着些許猶疑。轉而向衆仙門弟子略一抱拳，便要帶鳳羽幽岚離開。

鳳羽幽岚卻不願，反手還要沖向衆人。

白衣仙人厲色。“岚兒，你做什麽？”

鳳羽幽岚也怒。“你擔心什麽？我只不過挖了他們的眼睛，又不是要他們的命。仙力再生，他們過幾年自然就能再看見。我只不過是小小懲罰他們一下而已。”

“住手，快随我回去，你體內魔毒蔓延，已經不受控制。你可知道你現在到底在做什麽?”白衣仙人面露微嗔，手上力道也加大一分。

鳳羽幽岚被他抓得一痛，神色略滞，緊接着不怒反笑，笑聲高高低低，竟似瘋癫。

“我當然知道我在做什麽，我在做我喜歡做的事情。什麽魔毒侵體？什麽不受控制？你別忘了，我本就是魔。魔就是要為所欲為，你偏偏讓我做些不喜歡的。”

說着，神色又是一變，嬉笑道。

“既然你來了，我便不要他們的眼睛了。你對我笑一個可好？你好久沒有對我笑過了。笑一個吧。我好想看你笑一笑呢。”說着玉手輕輕拂過白衣仙人的臉頰，滿臉渴求。

白衣仙人神色略遲，低喚一聲“岚兒”，眉頭卻蹙得更甚。

鳳羽幽岚見他只一聲喚，嘴角也未動分毫，眼神大冷，掙脫開白衣仙人束縛，厲聲道。

“你不對我笑，卻對他們笑，我不喜歡。我看不見的，他們卻看見了，我不喜歡！我要殺了他們，讓他們什麽也看不見！”

說着，就朝身後衆人飛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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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長曦眉頭緊蹙，收回神識。伸手輕撫了下易曉蘇的額頭，替她拭去薄汗。

此時的易曉蘇依然輾轉反側，小臉糾結，不停的喃喃道。“我不喜歡，不喜歡……”

雲長曦再次悠悠輕嘆，卻聽易曉蘇一聲尖叫，從床榻上坐了起來。

“曉蘇？”

易曉蘇混沌未覺，被他輕聲一喚，半夢不醒間一把樓主雲長曦的脖子。

“雲長曦，我殺人了！”

“你沒有。”雲長曦低聲。

易曉蘇卻哭出聲來。“真的，我殺了好多人。雲長曦，那麽多人全是我殺的！”

“那只是夢。”雲長曦語氣輕柔，臉色卻極為難看。

“……夢？”易曉蘇有些懵，晃了晃腦袋。

正欲仔細回想，頸間曦目石卻幽光一閃，她不覺一陣恍惚，再要細想卻什麽也記不清楚了。只依稀記得那夢裏有個模糊的身影，是雲長曦？還是那從前一直在夢中出現的白衣仙人？

易曉蘇有些混沌了，從雲長曦懷中坐直身子，擡頭望向他那張蒼白卻出塵的臉，轉過頭四周是樸素的屋舍，低下頭則是一大一小整晚都沒分開的兩個人的手，終于清醒過來。忽然眼睛一亮，拉着雲長曦笑道。

“雲長曦，你醒了。”

“此話好像該是我說才對。”雲長曦眉頭輕挑。

易曉蘇嘿嘿兩聲，尴尬卻難掩激動。“我一時睡糊塗了。雲長曦，你身體可好些了？”

“不甚好。頭暈，胸悶，頭重腳輕，四肢無力。”

雲長曦邊說邊搖頭，長腿一伸，便躺回到床上。原本他大手就拉着易曉蘇的未放，随着動作一帶，把易曉蘇也給帶倒回床上。

易曉蘇猝不及防，一下子窩進他胸口，聽到他胸膛內富有節奏的跳動聲，沒來由的一陣喜歡，小臉也跟着紅了。但想他動作利落，根本不像他說的如此嚴重，連忙爬了起來。

“雲長曦，你怎麽又騙人？”

“我幾時騙過你？”雲長曦躺在床上，合上眼簾，雲淡風輕的笑。

易曉蘇一掐腰，正想例數過往，卻又覺得無從說起，好像他總是在騙她，可又好像他從未騙過，大眼瞪了好幾下，愣是沒說出口。

見雲長曦躺回床上久未言語，臉色也仿佛還是未見好轉，易曉蘇又難免有些擔心。

“雲長曦，你是真的不舒服嗎？”

“嗯。”他聲音低啞，真好似有氣無力。

易曉蘇心裏一抖，趕緊替雲長曦掖好被角，守在床邊。雲長曦卻好似有目能視，大手一擡，便摸到她的小臉，輕輕一拍。

“不必擔心。床榻被你獨占了一整夜，還不讓人休息一會兒嗎？”

易曉蘇一聽，心中大石頓時落地，趴在床榻邊，就開始絮叨起來，一股腦把昨晚雲長曦昏迷過後的事情，原原本本的交代了一通。

雲長曦則只躺在床上輕勾唇角，偶爾輕嗯幾聲，卻并不言語。

……

不多時，易曉蘇做賊似的從屋子裏溜出來……

她前腳離開，後腳床榻上的雲長曦則跟着翻身而起，雙腿互盤，立刻閉目調息。片刻間，便額頭冒汗，一股濁氣立時自喉間吐出。

雲長曦扶着胸口，身形微晃，貌似又虛弱了幾分，微啓眼簾，不由自語低嘆道。

“仙力接續不上，竟是如此不濟，看來還是不能離幻海太遠。”

卻聽一聲公鴨嗓自遠處傳來。

“小仙師”

……

易曉蘇從房中出來，探着腦袋，東瞧西看，卻見一口水桶朝自己慢慢移動過來。

“小仙師。”

水桶居然會說話？

易曉蘇瞪大了眼睛，再仔細看，才發現原來水桶下居然蹲着一個人。十四五歲模樣，一雙雙眼皮極深的大眼，滴溜溜的轉。

易曉蘇點點頭，想要離開，那人卻拉住她的衣袍。

“小仙師你不認識我了？”

易曉蘇奇怪回頭，再仔仔細細朝那人看了看。聲音倒是似曾相識的公鴨嗓，可這張臉……

還沒等她看完，那少年一個縱躍從地上跳了起來，水桶也飛在一邊，灑了一地。

“小仙師，我是潘兆南啊。”說着，不知從哪裏摸出兩團面粉，在面目上随手一捏，居然真就變了一張臉。擡頭挺胸，聲音壓低，大搖大擺的又道。“本大爺姓潘，仙師可還記得？”

易曉蘇噗嗤一聲笑。“沒想到，你這個騙子小偷居然還會易容？“

“卸妝”後的潘兆南，竟是個面目清秀的少年人。怪不得當時就覺得他公鴨嗓刺耳難耐，原來是正處于變聲期。

潘兆南連忙把臉上面團抹幹，靠過來嘿嘿笑道。

“小仙師，你認出我了？我那不是偷，我那是……”

話還沒說完，襟口已經被易曉蘇牢牢抓住，小手在他懷裏亂掏，惹得他奇癢無比，臉上青一陣紅一陣。

“小仙師男女授受不親，你這是要幹嘛？”

一聽授受不親四個字，易曉蘇這才察覺自己的動作确是過了，趕忙松了手跳後一步，卻是叉腰怒道。

“昨晚事情太多，竟忘了叫你這騙子小偷還錢，趕緊把錢給我吐出來。那可是我師兄辛苦了一整天才賺來的。要不然……”

易曉蘇眼神一變，雙拳霍霍。“要不然我就用法術修理你。”

潘兆南一愣，忍不住踏前一步，正想出聲解釋，就見易曉蘇一聲大喝，食指朝下一點，一個碩大的金色圖騰印記出現在易曉蘇腳下。潘兆南抱頭大駭，以為是什麽厲害的法術。可那光圈還未及接近他身體，就閃了幾閃，如同氣泡一樣消失不見了。又見易曉蘇起先焦急，進而挫敗的神情，立馬大笑出聲。

“哈哈，小仙師，原來你也是個雷聲大雨點小的主。”

說完更是捧腹大笑。

易曉蘇被他笑尴尬無比，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撲上去，大喊着“還錢還錢”，便把潘兆南袍子裏的東西都翻了出來。惹得潘兆南笑得更加難以抑制……

豔陽高照，秋風習習，柴房門口蹲坐着兩個身影。那是易曉蘇和潘兆南，兩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年齡相仿，忽然就親近許多。

“小仙師姐姐，大仙師法力那麽高強，你作為他師妹怎麽這麽弱？”

“可能我忘記了。”易曉蘇大眼一轉，胡亂編了個路上生病失憶的理由。見潘兆南猶疑，易曉蘇趕緊話鋒一轉。“你娘那麽厲害，你不是一樣很弱？”

潘兆南一聽，大拍膝蓋，嘆道。“別提了，你是忘記了，我是根本沒的學。我娘從來都不肯教我法術，連我娘是仙門中人，都是我十多年來一點點套出來的。可現在全完了。自從得罪了你們兩個仙師，我娘就翻臉不認人，連宗門的牌位都換掉了。口風緊得一句也套不出了。”

易曉蘇嘿嘿輕笑。“你娘是怕你再去惹是生非吧。之前你還來為難我和師兄，我和師兄哪裏看着不像好人？”

潘兆南也跟着笑。“我怎麽知道，我娘之前和我說行走江湖的術士，大多都是騙人錢財的。我說小仙師，你和大仙師真的是在下山歷練的嗎？”

易曉蘇裝傻，不置可否，腦袋一歪，問道。“兆南，在你們這裏有什麽可以賺錢的法子嗎？我師兄眼睛不好，這兩天又病着，怕是要在這個鎮子上耽擱幾天。我剛才本來就是想找潘大娘道謝，也是想問問有沒有什麽我可以幫忙的，順便幫我師兄賺點盤纏。”

潘兆南大眼轉了又轉，捏着下巴，還真就開始幫她琢磨起來。

“豆腐坊張老板好像缺個拉磨的，城南的鐵匠鋪要個燒火的，還有過兩天四姑娘出殡，四姑娘家肯定要請幾個挖墳的……”

易曉蘇聽他這麽說，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幸好潘兆南語調一轉。

“小仙師，我看你細皮嫩肉的，這些個粗活兒肯定都不适合你，不如加入我們幫派吧？”

易曉蘇大眼一瞪，怒道。“誰要和你一起去騙人？”

潘兆南卻一臉認真，正色。 “非也非也，我早和你說了，我們那不是騙，更不是偷，我們那叫劫富濟貧。之前不都和你們解釋過了嗎，二狗家奶奶病得急，又湊不夠藥費，你和大仙師的那兩串銅錢，就是拿來救急的。相信仙師大人大量，一定能理解的，是不是？”

易曉蘇沉吟，回想昨晚雲長曦昏迷的時候，好像潘兆南就是這麽和邱陌裳解釋的，想來這少年也算俠義心腸，便點了點頭。

潘兆南見易曉蘇默認，心中大喜，笑道。

“哥們兒，歡迎加入我們大俠派……”

說着，右手一勾，想和易曉蘇來個哥倆好，卻不知怎的，右手碰到那異常酥軟的前胸……

“色狼！”

潘兆南未及反應，已經被易曉蘇扇了一個跟頭，耳朵邊火辣辣的疼。

坐在地上，還沒徹底想明白，就見身旁一垛小山般的木柴，頃刻間全部滾落在地上。滾落一地的木柴，差點壓到潘兆南，吓得他連蹦三級。

巨響過後，卻見一人站在那裏，原來是雲長曦。

易曉蘇一驚，趕緊上前拉他的大手，“師兄，你怎麽起來了？剛才柴垛掉下來，有沒有碰到你？小心地上木柴，我先扶你回房，再回來幫忙整理。”

她只當是雲長曦不小心碰倒，哪知雲長曦卻說。

“不許撿，小騙子自會收拾。”說話時，雲長曦的面色無波，大步向前，易曉蘇倒也沒多想，回頭朝潘兆南怒瞪一眼，狠狠的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便随雲長曦揚長而去。

而易曉蘇卻不知，那垛木柴豈是那麽容易就能被碰到的？若非一番力氣，不能撼動。

潘兆南是個明眼人，早已經吓得貼在牆上不敢動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