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仙塵

第9章 傍晚女煞

時值黃昏，人潮散去。

易曉蘇靠在大石上，瞌睡得東倒西歪，給雲長曦輕輕一拍，差點沒摔下來。

“生意結束了？”她揉着眼睛，望了望寥落的街巷，又看向雲長曦。

雲長曦微笑點頭，卻面露倦意，大手在額際輕揉，長眉輕蹙。

易曉蘇雖半信半疑雲長曦是所謂的仙修，可畢竟人身肉長，也是會累的。看他那原本白皙若瓷的皮膚，更蒼白了一些，易曉蘇這下不免有些擔憂。

“雲長曦，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累了？”

雲長曦微微一怔，立刻東搖西晃的朝易曉蘇摸過來，佯裝虛弱道。

“還不趕緊扶我一把。”

易曉蘇連翻幾個白眼，心想，這演技也實在太過了吧。

兩人正要離去，卻見遠處走來一個窈窕的身影……

村姑髻，綠蘿裙，雖不是天仙絕色，但也算明眸皓齒，分外可人。只臉色慘白如紙，甚至比雲長曦的臉色，還要白上三分。看得易曉蘇禁不住脖頸一涼 。那女子款款走至近前，朝雲長曦柔柔一揖。

“仙師，可否再幫我算算。”

雲長曦還未轉身，易曉蘇早已擋在他身前。

“姑娘請回吧，我們收攤了。”

那女子不看易曉蘇，只低低望着慢慢轉過身來的雲長曦。

“仙師明日此時還在嗎？白天，我只能這時候出來。”

雲長曦聽後不語，眉尾卻是抖了抖。易曉蘇見他不說話，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回拒。

“我師兄倦了，姑娘請回，你明日……”

話說一半，突然眼前現出一個粉色荷包，荷包內鼓鼓囊囊叮叮當當，易曉蘇斜眼朝開口處瞄，竟是白花花的銀子，這下腳都軟了。想起午時叫賣的小販讓着一個銅板一個包子，這真金白銀豈不是夠她和雲長曦，住間上房？上房是什麽樣？該是有床有被子有熱水，再也不用露宿街頭了吧。

易曉蘇幹笑兩聲，連忙接過，歪着身子在雲長曦身下耳語。

“雲長曦，好多銀子呢，就委屈你再看一個。回頭我在客棧裏，給你做馬薩基哈。”

“馬……殺什麽？”雲長曦挑眉，話還沒問完，就又被易曉蘇拉着坐回大石之上，沒想到，這丫頭竟是個財迷，只得搖頭輕笑。

雲長曦整頓心神，朝那女子方向低問。“姑娘，要問些什麽？”

“歸處。”

雲長曦聽後略一思量，扶着易曉蘇的小手，慢慢彎腰在地上摸了兩把黃土，伸到那女子身前。那女子見雲長曦眼力不便，趕忙主動伸手接過，竟抓了滿滿兩手的沙子。卻又見雲長曦左拳虛握，右手成拳，左低右高，竟似是抓着一盞茶壺，倒起茶來。随後，伸出虛握的左拳停放在那女子面前，仿佛那女子面前有一方茶幾一般。

“姑娘，你可想喝口水，解解胸中悶氣？”

那女子猶疑。“可仙師方才給了我兩把沙土，我可先放下？“

雲長曦微微一笑。“你覺得這兩把黃土很重要嗎？“

女子搖頭。“小女子不知，只是仙師給的，不敢輕易放下。“

雲長曦道。“我給你的，你便寧願忍着口渴，也不肯放下。我本與你并不相幹，我心裏如何想，與你竟如此挂礙？你扪心自問，真的不想放下滿手塵埃，就一杯新茶？”

那女子忽的一愣，仿佛聽明白了些什麽，悠悠嘆了口氣，眼睛裏也攢起來一些淚花。

“仙師，我又何嘗不想。”

雲長曦意味深長的搖了搖頭。

“塵歸塵，土歸土，萬事萬物，從哪裏來，自當往哪裏去。”

說着，雲長曦狀似将茶碗朝前推了推，随後伸手朝那女子一攤，做了請的動作。

那女子眼神一直未離開雲長曦的雙手，竟好像能親眼看見他手中茶碗，最後視線落在空中一個點，不再移開。仿佛那裏就是一只碗，裏面果真有雲長曦為她倒的茶。可她卻攢得兩手黃土更緊，遲遲不肯松開。

雲長曦微微輕嘆。“姑娘，把這碗茶喝了吧，來日方可好好做人。”

那女子一聽，眼睛一亮，突然激動起來。“仙師，你說……你是說我還能再做人嗎？”

見雲長曦嘴角輕勾，和煦點頭，那女子瞬間淚光湧出，連忙掬起易曉蘇看不見的茶碗，仰頭一飲而盡，對雲長曦感激道。“仙師，奴家來世必當傾盡所有，報答您的恩情。”随後，就轉身別過。

等到那女子走遠了，易曉蘇才緩過神來，拉着雲長曦，輕喚了一聲。久久未聽到回複，卻見雲長曦仍坐在石墩上，兀自出神，不禁心裏一陣發酸，揶揄道。

“那姑娘長得還挺漂亮，你不會是看上她了吧？”

被易曉蘇這一玩笑，雲長曦才收回心神，搖頭笑道。

“我若是真能瞧見她長得如何，那自然是最好不過。”

說完，雲長曦拍了拍身上塵土，長身而立，很理所當然的就把大手伸了過來。易曉蘇撇了撇嘴角，雖一臉不屑，但還是拉過他大手，挽在臂彎。

“雲長曦，你們剛才到底是在幹嘛呢？”她奇怪。

“自然是在蔔算。”

“可是，怎麽和先前的不一樣，我都看不明白聽不懂。”先前總是有人先報個生辰年月，雲長曦再來測個吉兇禍福。和剛才他們倆的那一番行為藝術，全然不是一個套路。

“她懂就行。”

“她懂你也懂，就我不懂，才第一次見面，就和人家說暗號，打啞謎。”

易曉蘇輕哼一聲，肚子裏不是一番滋味，嘟着小嘴一扭頭，卻見雲長曦正眯着雙眼，迎風微笑。

夕陽的餘晖灑在他肩頭，映襯得他膚白若瓷，長發随秋風微微飄動，竟是十足的仙風道骨。

易曉蘇竟一下子忘記了心中的不快，禁不住覺得就此長長久久的看下去，也是無憾了。

就在易曉蘇沉浸在欣賞美男的預約之中時，眼角餘光向下一瞥，這下可好，當即吓得大叫出聲。

“鬼啊啊啊啊啊！”

雲長曦眉頭一皺，側耳細聽。

風中傳來窸窣聲，雲長曦随手一抓，便有一片紙片落在掌心，輕輕一粘，已經了然于胸。

原來，不知何時，之前那村姑塞在易曉蘇懷中的一把碎銀，竟全部變成了紙錢。吓得易曉蘇渾身一個哆嗦，趕緊随手一扔，洋洋灑灑。看着飄散的紙錢，易曉蘇抱着雲長曦的臂彎，拼命的抖。

“那不是鬼。”雲長曦面色一松。

“不是鬼，怎麽碎銀變成了紙錢？”她豈會信。

雲長曦卻笑，“那是煞。鬼無形，煞有形。能修煉到她這樣有了實體，又良知未泯，想再入輪回做人的煞也是不多。”

他語調清淡，面色卻柔和，大手在易曉蘇額頭輕輕一拍，立馬把易曉蘇吓飛的三魂七魄給招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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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陽西下，初月追上落日，市集漸漸變得寂寥。遙遙不遠處，一個客棧的招牌，随風搖晃，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易曉蘇仰望雲長曦那張淡然的俊臉，低低笑問。

“雲長曦，再走幾步，前面就是客棧了。你今天收成如何？夠不夠我們住一晚呀？”

雲長曦但笑不語，大手入懷，取出兩串銅錢塞進她小手裏。

易曉蘇一見，驚喜的差點跳起來。“居然這麽多？”

雲長曦每幫一個客人蔔算，只收一文錢，整個下午她都在瞌睡，卻不知雲長曦不動聲色的已經将兩串銅錢收入囊中。而她自己沒幫上什麽忙不說，臨到收攤撈到一荷包銀子，本以後賺大了，卻竟是鬼銀。易曉蘇心裏頓時又是歡喜又是慚愧，忽然心頭又是一動，松開雲長曦的大手，邊走邊數起錢來。

雲長曦大手一空，發覺易曉蘇竟是不走了，身旁傳來她一二三四的數數聲，免不了勾笑搖頭。

“在大街上數錢，你就不怕被人搶了？”

“不怕，光天化日的，誰敢搶我，我咬死他！這麽多銅板，不數數清楚，我心裏不舒服。”

易曉蘇捧着滿手的銅錢，嘿嘿傻笑。

易曉蘇承認她財迷，之前的那個世界裏，母親早逝，父親時常不着家，往往給她些生活費，便消失不見好多天。所以，易曉蘇小小年齡已經認清了錢的好處，力所能及的小零工沒少打。如今到了這個世界，雲長曦即便會些法術，也不能變吃的變穿的，那錢對她來說，還是至關重要。萬一有一天雲長曦不要她了呢……易曉蘇回頭定定的看一眼雲長曦，有點拿捏不準。嘟了嘟小嘴，心想，應該不會那麽快就要和她拆夥吧……

雲長曦站在她身側等了許久，沒再聽到動靜，側着俊臉問道。

“數好了嗎？”

易曉蘇連忙收回心神，笑回。“好了，這就好了。”

話畢，她将手上銅錢又仔細的一個個碼了一遍，正面朝上，翻面朝下，端正無比，複又用草繩串着，打了個牢牢的十字結。

正當易曉蘇要将錢串塞入懷中的時候，突然，身前紅芒一閃……

竟是一只火紅猴子飛撲過來，轉眼便抓起易曉蘇手中銅錢，瞬間便順着跟前大樹，竄到了房頂，幾個飛縱之後，就消失不見。

易曉蘇被這情景吓了一跳，趕緊跟着跑了幾步，終究是沒有追上，氣得捶胸頓足。

“你個死猴子，賊猴子。竟敢搶我的錢！你小心別從樹上掉下來，本姑娘一定會把你剝皮抽筋，煮湯喝。”

易曉蘇罵得七竅生煙，卻在這時有人從二人身邊路過，雲長曦略一沉吟，踏前一步，不躲不閃，正與那人撞個正着。

雲長曦被撞得踉跄一步，而那人卻已經摔在地上，但立即就從地上爬起來，連招呼也不打，逃也似的走了。

見雲長曦給人撞得一晃，易曉蘇即刻止住罵，上前兩步，拉了下雲長曦。

“你沒事吧？”

雲長曦搖頭不語，只蹙着眉頭，拉過易曉蘇的小手，仔細撫了一遍。

易曉蘇卻呼哧氣喘。“我也一點沒事，不用再摸了。”

雲長曦收手，半路被她把大手又撈回臂彎中挽着，鼻息依然濃重，語氣竟是嬌嗔。

“都是你，烏鴉嘴，說什麽不好，偏偏咒我被人搶劫。現在好了，錢全被那猴子搶走了。我們今晚怎麽辦吧？”

雲長曦挑眉，只得好笑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