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二天,殷裴楠沒去打獵。
阿娘和水珠一早起來就叮囑他了,胳膊還傷着,不準他再冒險去打獵。
殷裴楠今天也沒準備去,他要想辦法搞清楚左安到底是不是隊長。
不過在這之前,他們家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吃了早飯,他們拿着銀子和昨天殷裴楠特意買回來的豬肉,挨家挨戶去還債道謝,感謝他們這麽多年來的幫忙。
趙秀娥回去外家那邊,殷裴楠三兄妹負責村裏這邊。
村裏人如今對殷裴楠可是刮目相看了。
昨天也有村民上城裏,一回來就把那大蟲賣了四百一十兩銀子的事說了。殷裴楠和大強叔還沒回來,那消息就已經傳遍了全村。
如今借了錢給他們的人家,見他們有了錢就立馬來還了都很高興,況且還拿了一大塊肉來,看着得有兩斤,就更加開心了。
等殷裴楠還完一圈債回來,已經半上午了,他跟水珠說了一聲,扭頭就往村口左安家的破屋走。
左安在那邊。
他到的時候,左土根正帶着兩個兒子,還有村裏其他幾個漢子在拆那半邊塌下的房梁。
左安坐着輪椅在不遠處的大樹下看着,一邊跟那個中年哥兒說着話,旁邊小姑娘緊緊地挨着左安的輪椅站着。
他們是背對着殷裴楠的,不過他耳力好,因此他過去的時候,不小心聽到了他們的談話。
那邊,文逸小聲跟左安說:“小安,我們錢不多了,我估計只夠給工錢的。”
左安輕聲問道:“還有多少?”
文逸回道:“不到三兩。”
左安想了想,看着前面沉吟道:“沒關系,他會幫我們出的。”
“他?”文逸看了那邊一眼,眼中滿是譏諷,“今早上他們夫妻倆說的話你也聽到了,怎麽可能幫我們出?”
今早,因為在別人家裏不好貪睡,左安和文逸還是早早就起床了。
冬日農閑,活少,左土根的二兒子夫妻倆和孩子們都還在睡着,左土根夫妻倆年紀大了覺少,起得早,就在竈房裏煮早飯要喝的粥。
左安和文逸過去的時候正好聽到他們夫妻倆在說他們的事,兩人便停了腳步。
竈房裏,伯娘問左土根:“你問左安了沒有,他爹到底是怎麽回事?”
左土根答道:“昨晚沒來得及問,我估計是沒了,不然他們不會回來。”
“沒了?”伯娘很吃驚,“被、被殺頭了?”
左土根沒答話。
屋裏沉默了一會兒,然後伯娘聲音顫抖着問道:“那,那到底是犯了什麽事啊,我聽說好多大官犯事都是被抄家株連九族的,不會牽連到我們吧?”
左土根答道:“左安他們都沒事,我們不會有事的。”
“萬一,他們是逃回來的呢?”
“誰那麽蠢逃跑還回家鄉的?”
“我這不是怕萬一嘛。”
左土根:“總之,還是盡快給他們弄好房子,不跟我們一起住,就沒事。”
“對了,”伯娘又說道:“修房子得不少錢,你先跟他們拿了錢再修啊,別到時候要我們給。”
左土根應了聲:“知道了。”
“還有,昨天請大夫的錢,左安給你了沒有?”
左土根:“沒有,那幾個錢就算了。”
伯娘:“三十文呢,算什麽算,幾個錢不是錢啊?”
兩人吵了起來,可能怕被人聽到,還都注意壓低了聲音。
左土根,“你這小氣婆娘,咱這屋子都是用人家的錢砌的,幾個藥錢你還找他要,傳出去你還要不要做人了?那時候我上京,水土不服病了半個月,那也是他們請大夫用上好的藥給我治病的,你讓我怎麽好意思跟他們要那三十文?啊,你說,我怎麽要?”
伯娘哽了一下:“……那、那他們有錢,給我們點又不會怎樣。而且他們從京城回來,身上肯定帶着銀子呢,要你充大方?他們三個人在咱家住這些日子,米糧就算了,可這三十文……算了,這三十文不要就不要了,但是修房子的錢你可得先拿到!”
左土根:“知道了!我也沒說給他們出修房子的錢啊!”
左安和文逸對視一眼,沒再聽,心寒地回了房。
想到早上的事,左安冷哼一聲,“以前他上我們家打秋風的時候可沒少要銀子,他用我們家的錢蓋兩座瓦房,幫我們修葺一座草屋算便宜他了。他要不願意,我有的是辦法讓他願意。”
左安本來只是想先跟左土根借錢修房子,以後有錢了就還上。早上聽到他們夫妻倆的話後,他就改變了主意。
文逸嘆口氣。
殷裴楠正想上前,見那頭左土根快步向左安他們走了過去,好像有事要說。殷裴楠便往後退了幾步,站在了一棵樹後面,想等他們說完再過去。
那邊,等左土根走近了,左安斂下眼中的冷色,說道:“辛苦堂伯了,怎麽樣了?這些事我們也不懂,勞堂伯費心了。”
左土根搖頭,道:“沒事沒事,應該的。是這樣啊,小安,我們剛才看了,那做房梁用的木頭年頭太久,風吹日曬地,不結實了,需要重新買。”
左安點頭,很幹脆:“那就買。另一邊的呢?”
左土根說道:“另一邊沒那麽嚴重,不過最好也一起買了,可以住久一點。”
左安繼續點頭,“可以,一切聽堂伯的。”
左土根聽他應得這麽爽快,覺得沒多大問題,說道:“那我這就安排人去買,那小安你看,先支我們三兩銀子去買木材?”
左安沉默了一下,然後才一臉為難地擡頭看着左土根,說道:“堂伯,實不相瞞,我們沒有銀子了。我們一路從京城回來,盤纏已經用完了。”
“啊?”左土根心裏咯噔了一下,為難地看着他,嗫嚅道:“那,那這怎麽辦?”
左安滿臉希冀地看着左土根,說道:“侄兒幾個,現如今只能全仰仗堂伯了。”
左土根:“……”
左土根傻了眼,問道:“……真一點也沒有了嗎?”
左安點頭,道:“我們回來的盤纏,還是小爹爹好不容易問別人借的。”
左土根擡手用袖子擦了擦額間的汗,問道:“要不,我去幫你問問村裏人,借一點?”
左安沉默了一下,然後說道:“堂伯,昔日父親就常跟我說,小時候跟您感情最好,所以以往他也舍不得你們吃苦,他能幫的也就幫了。”
他說到這裏,特意停頓了一下,見左土根臉色頓時變了,他才繼續說道:“其實以前我們家也沒多少錢。在京城生活,平日裏開銷大,而且父親官場上每年要打點用錢的地方很多,我們也就靠着父親那點微博的俸祿和莊子上的錢過活。每次你來過之後,那之後個一年我們都要節衣縮食摳摳巴巴的過日子。可每次你上京來,父親還是會拿出一部分來讓你帶回家鄉。現在,侄兒一家有難,也希望能得到堂伯一家的幫助。”
左土根聞言,知道左安這是要自家拿銀子,可這房子已經破成這樣,說是修葺,其實跟重建也差不多了,這少說也得十兩銀子,他肉疼得很。
左土根支支吾吾地說道:“……小安,不是堂伯不想幫你們,而是,堂伯也實在有心無力,沒那麽多錢。我看還是去借一借……”
本想以情動人,沒想到不行,左安冷了臉,看着左土根,冷冷地打斷他。
“堂伯,你年紀大了,記性可能不怎麽好。好在,侄兒還年輕,記性好,眼神也好。伯娘的金耳環和金戒指,我想該是全村裏的頭一份吧?”
左安看得可清楚,他這個堂伯家,四間大瓦房,倉庫裏米糧充足,還有木炭。他家大人小孩的衣衫料子雖然普通,但少有補丁,而且,那伯娘和堂弟媳都戴着金戒指,生活明顯過得很不錯。
左安甚至懷疑那就是用父親給的錢買的!
“這,這……”左土根結結巴巴說不出話了。那金耳環和金戒指,也是當初上京回來後買的。
左安不跟他廢話了,直接說道:“這麽多年我爹給了你多少銀子,你記得,我也記得。你一共上京五次,少說得有四百兩。現在,我也不要你多少,給我把房子弄好就行。”
殷裴楠在樹後等了一會兒,剛才兩人的對話他全聽見了。他皺眉,這左土根真是忘恩負義啊。
不過,這個左安真是隊長嗎?隊長一向話不多的,只說重點絕不廢話,可剛才左安說了那麽多……
此時看見左土根焉噠噠地走了,殷裴楠又多等了一會兒,然後他故意踩在了枯枝上,發出了聲響,走近了。
“左安?你們在修屋子?需要幫忙嗎?”
聽到聲音,左安三人回頭,見是殷裴楠,左安眼中的冷色回暖,他答道:“嗯,想在過年前修好,不好一直打擾堂伯家。”
殷裴楠點點頭,看着前面的破房子,六七個人忙了大半上午,還沒拆完房梁。
他問:“還有幾天就過年了,來得及嗎?”
左安想了一下,道:“不清楚,我不是很懂這個。”
殷裴楠收回目光,轉頭看了左安一眼,張了張口,很想問你是不是隊長。
可是旁邊還有兩個人,這樣問肯定是不行的。
他皺眉撓頭,要怎麽問呢?要既不顯得突兀怪異,又能讓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也聽不出來哪裏怪異。
這可真愁人。
左安微擡目光,看着他抓耳撓腮想說什麽又不知道怎麽說的樣子,清冷的眸光裏閃過一絲笑意。
他也不急,就那麽看着殷裴楠。
“那個……”殷裴楠看向左安,正好跟左安的眼神對上。他看着這眼神,以及面前這張臉,他有一瞬間的錯亂,總覺得跟對着隊長似的。
“嗯?你想說什麽?”左安問道。
文逸和左寶瑩也好奇地看着他。
殷裴楠看着左安,“我能單獨跟你聊一會兒嗎?”
左安挑眉,答道:“行。你推我到那邊吧。”
兩人走到遠一點的地方,文逸和左寶瑩都看着他們。
停下後,左安說道:“說吧。”
殷裴楠張了張口,憋出一句:“……你認識一個叫做‘肯德基’的老爺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