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這日,葉輕剛在渡口下了船,葉宸先一步下船,為他牽來一匹馬,在岸邊等候。
“葉安那邊傳來什麽消息沒?”葉輕翻身上馬,調轉馬頭,狀似無意問了葉宸一句。
“沒,沒有。”
葉輕冷下臉:“是沒有,還是不說?”
“是,是不好說。”
葉輕皺起眉,“怎麽個不好說法?”
駱城昨晚下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雨,此時道路泥濘,一群人策馬奔騰,風塵仆仆,趕在巳時前進了城。
葉輕坐在客棧二樓對窗處,不冷不淡地掃了一眼坐立不安的衆位屬下,葉安顫抖着送上一個小木盒,葉輕便順手接了過去。
“這是何物?”葉輕鼓搗了一下,打不開,又放在耳邊搖晃了一下,什麽都沒聽出來。
“這是那位道長留給世子的東西。”
葉輕突然甩手“嘭”的一聲把木盒摔在地上,火冒三丈——“他到底去了哪裏?”
“那位道長——”葉安斟酌着開口,“他跟一個叫方秋鴻的人走了。”
葉輕涼涼“哦”了一聲,葉安又不敢說話了。
葉輕哼笑,“這作風還真是一如既往吶。”
“我們已經派人跟着他們了,只是——”
“只是什麽?”
“只是他們去的地方實在過于詭異,我們的人跟了沒幾天就……跟丢了……”
葉輕屈起手指,在木桌上輕輕敲打,“跟丢了也好,只要不在駱城就好。”
葉安一頭霧水,半晌都不知如何答話,于是只好低下身把地上的木盒撿起來。
葉輕還在發呆,想着既然對方不在駱城,那相對應的危險就少了幾分,那也正好,反正那個小孩還在這裏,不愁對方不回來,到時候……
接下去的想法被葉安突然的驚呼大叫所打斷,葉安激動着把木盒捧到葉輕面前:“世子你看——”
“這是——”葉輕愣愣看着木盒盒身,原本嚴絲合縫的木盒竟然在開口處多了一個小小的圓形小口,大小剛好僅容一個成年男子的食指出入。
什麽時候的事情?剛才怎麽沒發現?
葉輕試探着把手指伸進小孔,指腹似乎觸摸到了什麽質感奇特的東西,随即往裏輕輕一按。
“咔嚓”一聲,木盒應聲而開。
葉輕眼神驟變。
葉安及其餘屬下在旁邊睜大眼睛,個個探起身子看着這個小東西,連一向沉穩的葉宸也不禁露出好奇神色。
“呃……世子殿下……”
“你們先下去。”葉輕突然預感到了什麽不同尋常的地方,冷冷吩咐衆人。
“是。”葉宸受命,緊接着帶着一臉不甘不願的衆人出去,留下葉輕一人在室內。
葉輕打量着手中的死物,良久,方癡癡地笑了起來,心下一片了然,他這位師父真是心細如發啊,知道除了他以外,其餘人——不管是那個小孩還是葉家衆多家臣,沒人敢輕易摔掉這個東西,便煞費苦心做出一個獨享于葉輕的木質機關,一個只有葉輕才能打開的盒子。
對方竟然已經了解他到這個份上了,連他接到木盒第一步作出何種反應都設想到了,如果不是多年來朝朝暮暮相處形成的默契,又怎麽會了解他到這個份上呢?
葉輕笑着打開木盒,像是小孩子一般雀躍着打開專屬自己的、獨一無二的禮物。
木盒子裏鋪着一層黃緞布,上面靜靜躺着一只虎頭虎腦的動物木雕,和一個青玉色的小瓶子。
木雕是一個小兔子的形狀,雕出兔身側面,通身光滑呈桑褐色,兔子抿着三瓣嘴,前肢抵着嘴角,不知在低頭啃食些什麽,十分的趣味可愛,活靈活現。葉輕将它拿了起來,才發現這兔子不過掌心大小,耳朵上系着一條絲綢紅繩,長度剛好挂在脖子上。
葉輕屬兔,是己卯年那年大雪生的,母親為他取了個小名叫阿雪。
葉輕又拿起那個玉瓶子,拔出木塞子,一股沁人心脾的馨香撲鼻而來,葉輕将瓶子傾倒,抖出一點點粉末在手掌上,是灰黃色的木屑,被細細磨成比珍珠粉還小的粉末,透着一股木料特有的濃烈清香。
瓶子被拿起,方才被小瓶子壓在底下的一張紙條便活潑地彈了起來,葉輕這才注意到下面還有一張紙條,便也拿了起來,打開被折成兩層的紙條,上面寫着:
“兔雕需貼身佩戴,每晚入睡前挑些許木粉置于香爐中助燃,于體有益,不可輕忽。望君珍重。”
字體熟悉得一如往昔,帶着與舒朗為人全然不同的端正瘦勁,筆跡克制而溫和。
葉輕心中瞬間五味雜陳,不知該作何反應。
“這人太可惡了!”他想。
沈夢舟是個什麽樣的人呢?在同門眼裏,他才高識遠,天資聰慧,生來便注定不是個平凡人物,但他所學駁雜,對成為怎樣的人物并不在意,反而不務正業地致力于研究譬如算命占蔔、譬如雕刻這一類在師長們看來旁門左道的東西,經過師長們多次的耳提面命也依舊不改初衷,我行我素。
但是在葉輕眼裏,他只是一個堅持着自己與衆不同樂趣、特立獨行的師父,不求出人頭地,只求返璞歸真。
葉輕自六歲起便跟着沈夢舟學藝,多年來耳濡目染之下也漸漸學會了一些特有的奇門技巧——譬如眼下,他便知道,有些特殊木料不僅可以入藥,還可以解毒。
葉輕對于自己身上的毒并不是一無所覺,他知道自己身上偶爾流露出的殺意是極不正常的。一個人哪怕有着再大的仇怨,也不會對着一個見不到幾次面的人痛下殺手。但他并不知道他到底與誰有過深仇大恨,有誰會給他下毒。
他想不明白,幹脆便不再去想。
只是沒想到僅僅只是見了幾次面,他不僅察覺到了自己的異常之處,甚至還苦心孤詣地給自己找來解藥良方。
若說這只是關心愛護徒弟的舉動,那三年來的避而不見又算得了什麽?
木料極易燃燒,但若磨成粉末,不僅可以用得更久,而且可以燒得更徹底,姓沈的為了他,竟然細心到了這種地步,難道還要再繼續自欺欺人下去嗎?
葉輕憤怒了,姓沈的總是對他避之不及,又總是在不經意間表現出特定關心與愛護,這算怎麽回事?當他葉輕是好糊弄的嗎?
“師父——你到底去了哪裏——”他攤在桌邊,愣愣看着掌心裏揪着小嘴的兔子。
……
南武林,策略谷。
藤蔓繞山,綠水淙淙,山谷洞穴之中,慕紫瀾赤足薄衣,躺在谷中清涼的石榻之上,帶着吟吟笑意看着眼前沉默不語的男子,眼神勾引意味十足。
眼前的男子卻只是眼觀鼻鼻觀心地看着手中書,視若無睹。
“羅越,你說書會比人還好看嗎?”
“大谷主,古人常雲,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現世有現世的魅力,書中世界有書中世界的精彩。”男子一板一眼回答。
慕紫瀾一步一步走下石榻,雙足踏在光滑卵石上,露出一段骨肉勻稱的精致腳踝,“哦?那你心目中的顏如玉是長什麽樣的?比我還美嗎?”
羅越不想回答,慕紫瀾卻不放過他,步步緊逼,終是把羅越逼到了石壁邊上。
“大谷主請自重!”
“要什麽自重啊,陪哥哥玩啊……”
眼見退無可退,羅越忍無可忍,終于是忍不住爆發了:“大谷主,夠了!求你別玩了!”
緊接着便是慕紫瀾不由自主的笑聲在洞穴中回蕩,“哈哈哈,小越終于還是輸給我了。”
羅越:“……”
廖準來到洞穴前,正好聽到大谷主中氣十足的笑聲,不動聲色地走了進去,已經是習慣了這出每日都會定時定點上演的戲碼。
“廖總管,你回來了?事情處理得如何?” 慕紫瀾收回笑聲,又再度恢複成一臉高深莫測的樣子,廖準念了幾聲“非禮勿視”方敢擡起頭看着這位比女子還要美豔幾分的大谷主。
“大谷主,屬下帶領谷中衆人在策略谷方圓百裏不分晝夜,總算讓屬下探查到一些蛛絲馬跡,”廖準頓了頓,又說,“據江淮一帶傳來的消息,年末曾有一批行跡不明的軍火途徑通州,遭江南水師扣押在口岸,幾日後又離奇失蹤,官府中人個個對此三緘其口。而我們日前截獲的那批火铳、□□外箱上受了潮,應當是走了水路的緣故,屬下覺得這很有可能就是之前通州消失的那一批軍火。”
慕紫瀾倚在石壁上笑而不語,羅越帶了點凝重神色,“前者憑空銷聲匿跡,半個月後便有不明來歷之人帶着□□打我策略谷的主意,若說是巧合,這未免也過于——”
廖準道:“二谷主也覺得是有朝廷之人在背後運作?”
羅越十分認真地思索:“朝廷既然打算針對我策略谷,應當是可以瞞天過海、暗度陳倉的,為何又要讓江南水師在途中截獲武器,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慕紫瀾突然冷笑道:“有什麽不好理解的,無非是官府內部權争傾軋,各自為政引發的官報私仇罷了,想必是後來利益談好了暫時妥協,連夜把東西運走,雙方再裝出一幅天下太平的假仁假義。”
他又補充道,“之前是狗咬狗,現在充其量算是為了一塊帶肉骨頭粉飾太平,真是蛇鼠一窩,臭不可聞!”
“大谷主……那接下來……”
慕紫瀾扯着嘴角,笑得一臉嘲諷,“老皇帝存心不讓我們過太平日子,我們又何須步步退讓,是他挑釁在先,我便要利用這把機會好好攪他個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