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
二月初三,春風料峭,被寒冬束縛了一整個冬季的都城重新煥發春日生機,湖畔莺歌燕舞,行人如織,外出踏青者不計其數。
本該是風和日麗的時節,都城卻發生了一件驚天大事。
一夥匪盜在據上都城門不足五裏的山頭上占山為王,自稱是某江湖世家之後,遭仇家所害,落草為寇,專門搶劫過路權貴豪紳,官家親眷。
二月初三這日,英王家的孫姨娘與嚴相爺家的三夫人相攜出行游玩,誰知馬車出城不到幾步路,竟然遇到這夥匪盜煞星攔路,身上財物被洗劫一空,正當打算寧死不肯受辱之時,幸好有巡城禁衛軍及時發現,方僥幸撿回一命。嚴相爺家的三夫人本懷孕數月,此番受了驚吓,回了相爺府不久便一屍兩命而去了,孫姨娘倒是好了一點,只是回去後大病一場,半個月都下不了床。
盜匪如此猖獗行事,竟在天子腳下作亂,顯然是不把天子之威看在眼裏,當今聖上聽聞此事為之震怒,下旨令英王全權負責徹查此事,務必除盡不法之徒。
英王手腕過人,随即下令整治往來都城的江湖中人,凡是攜帶刀劍武器來往出入都要接受身份盤查,凡身份可疑者一律逮捕入獄,又下令大肆搜捕殺害武林人士,城中武館倒閉的倒閉,查封的查封,無人敢有半分過激舉動。
一時間,上都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可見這“以武犯禁”之說在每個朝代都是同樣諱莫如深的話題。
從相國寺上香回來後,葉輕的眼皮便一直跳個不停,他說不清楚是為了什麽,只是心有所感,知曉這連日來的動蕩反常,歸根結底,必然是父王他們出手了。接着,他以探望為名去了後院一趟,小小試探幾番,孫姨娘的反常舉止也剛好印證了他的某些想法,葉輕知道,以後的日子将不再平靜了。
皇家為了鞏固皇權,這樣做無可厚非,他身為皇室中人,自然該站在父王這一邊,可是作為在北武林太玄宗長大的葉輕,早已遠離廟堂多年,沾染了不少江湖習氣,加上他所在意的那人身處江湖,葉輕的心也在不經意間逐漸偏移……不不不,他想,他不該這麽早就站定立場,一切還沒到最壞的地步。
突然,一個十分詭異的想法浮上葉輕心頭,他想,他的門派,太玄宗在這其中扮演着什麽樣的角色呢?一場突如其來的動蕩,頃刻間便席卷整個上都,弄得人心惶惶,甚至有蔓延到南北武林的傾向,到時戰勢一旦拉開,他們還能置身事外嗎?
一向精明能幹的謝半泓一直按兵不動,是要打算獨善其身,還是因為早就身處漩渦之中?
葉輕越想越是後怕。
他突然很想見到那個人,站在那個人的身邊,就像許多年前的那樣,緊緊握着他的手,手掌間溫柔的力量傳來,告訴他,不再害怕,不再憂傷。
……
葉珏捧着一大堆文書走進內院的時候,正巧看到葉輕站在長廊的池塘邊低頭沉思,葉珏喊了一聲:“阿雪,快來幫把手。”
葉輕回過神來,立即摒除腦中雜念,快步走上前去,幫葉珏分擔一部分壓力,“那麽多文書,哥哥也不叫下人幫忙,養着這麽多人幹嘛用的?”
文書沉甸甸的,摞成冊子,又以麻繩一卷卷捆在一起,約莫有半人高,細數下來,竟有數千冊之多。
葉珏笑道:“無妨,習慣了,左右大家都忙得很,不好讓人丢下分內工作。”
葉輕也笑着回應:“哥哥的言下之意就是看我閑散好使喚喽?”
“我看你閑得很,與其介日裏坐在家裏無所事事,不如出門跑跑腿,走動走動關系,好幫我分擔一下,唉……”葉珏裝模作樣地嘆了口氣,“真是累煞我也……”
“早上一醒來就馬不停蹄地到處奔波,連口水都沒顧得及喝上,奉命去查南城那家燒制長矛劍的鐵匠鋪,那風雲武館的武師,還有那什麽镖局的幾個镖師剛好在場,幾個人一聽說要查封鋪子,竟然當場不由分說地,幾個牛高馬大的漢子,哭着喊着求我手下留情,嘿,這哪是我能做得了主的呀,唉真是……他們死活不聽,說着說着還往我兜裏塞了幾張銀票子,你說我們堂堂親王府,會稀罕他這幾個錢嗎?”
“那你收下了嗎?”葉輕笑着調侃。
“我像是這種人嗎?”葉珏一臉正氣凜然,“我後來又好說歹說将他們安撫了下來,把衙門的人叫來看好,趁着他們哭得傷心的時候,又把票子塞了回去。”
葉輕想起當時那個情景,好笑之際也不由得為這些鐵匠镖師擔憂起來。
“不過說起來還是這些市井之人好應付些,要是換成朝中那些老狐貍,拿點卷宗比登天還難,表面上客客氣氣,一說到正事立馬跟你扯皮,要麽一問三不知,要麽互相推诿指責,偏偏你還不能說他們,大染缸似的,跟他們打交道,一個比十個還累。”
兩人一前一後笑着走進內室,葉輕道:“可是哥哥其實很開心,不是嗎?”
葉珏釋然一笑:“那倒是,雖然一直在抱怨,可是看到上到朝廷政事,下到民生吏治都被處理得井井有序,我心中就油然而生一股成就感,說到底還是樂在其中。”
葉珏坐在書桌旁一絲不茍地處理起公事,葉輕在身邊拿起一本劍譜看得津津有味,一忙一閑,相映成趣。
英王身為親王之尊,又幫當今聖上協助統領六部中的戶部、刑部與兵部,其中大部分事務都交給了葉珏這個養子在管,因此葉珏常年忙的是心力交瘁,案牍勞形。
“對了,哥哥,你能否幫我問一下父王,何時讓我出門,”葉輕撇過頭,看着葉珏,“我還想出門去一趟駱城。”
葉珏皺起眉,“你才回來沒幾天,又想出去?”
“哥哥還記得你跟我提過的駱城城外的那處柳色山莊嗎?”葉輕問。
窗外鳥鳴四起,碎嘴的丫頭仆人在廊下竊竊私語,生怕談話被擾,葉輕站起身想關窗,卻不料桌上書卷被帶起,成捆的書本向□□倒,嘩啦啦掉了一地。
“記得,”葉珏放下手中文書,低下身幫葉輕拾起散落在地的書冊,“我那時聽聞屬下傳來消息,告知那處異常之處,疑有古怪,便傳信與你,讓你順路去探一探。”
“哥哥還記得那時候說這個山莊是怎麽個古怪法嗎?”
“記得,當然記得,”葉珏記性極好,很快便想起一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大概是兩個月前,過完年不久,那時有一群不明來歷之人在都城聚衆鬧事,很快便被禁衛軍鎮壓下去,鬧事者無一存活,我這裏也收到一份關于此事起末的卷宗,好在當時正值年終,城內巡邏較嚴,并未引起多大的風波。
“後來沒幾天又有探子回報,說是駱城城外有過路商客死于非命,經當地府尹仔細排查,發現那夥客商行跡尤為可疑,常年出入行走南北商道,每次都避開大道,而專走人煙稀少的山間小道,而且白天不走,晚上才動身。
“走南闖北之人行為乖張,這本身或許還算不得什麽,但我總覺得不同尋常,便多留了個心眼,命探子帶回仵作手記,回來翻看之下,竟然發現死者中有一個人,手足都比尋常人大上許多,顯然不是普通客商,這人身上穿的衣服是一件繡有暗紋的玄色勁裝,制式布料竟然與都城鬧事那群人一模一樣。”
葉輕走到窗邊,把支起的窗棱放下,外面的嘈雜聲頓然消散遠去,書房裏安靜許多。
“哥哥如何斷定是柳色山莊的人在背後行事?”葉輕又走回桌邊。
出乎意料的是,葉珏只是搖頭,“我并不知道。線索到了這裏毫無進展,我只能加大搜查力度,把駱城城外出事之地周圍五十裏都調查一遍,也是剛好發現柳色山莊那處古怪,因此才讓你去探一下,”
葉輕沉吟道:“若真是他們動了手,定然是在暗中籌劃某些事情,不可能過了這麽久了只有這一檔案子,這絕對不是他們第一次殺人,也絕對不是最後一次。”
“嗯,我也是這麽覺得,所以一直派人盯緊駱城城外,凡有什麽兇殺案需立即彙報過來,”葉珏道,“可惜過了近兩個月仍是一無所獲,我想,要麽便是兇手害怕打草驚蛇,所以暫時沒有出手,躲避風聲,要麽便是殺了人之後毀屍滅跡,斬草除根,免除後患。”
“會怕死的殺手就不是殺手了,”葉輕敲定想法,“讓一群習慣殺戮的亡命之徒突然收手不太可能,我覺得應該是第二種,殺了之後毀屍滅跡。”
“要不是你問起我都差點忘了,怎麽,”葉珏反過來問葉輕,“你有去探過了?如何?”
葉輕便把那日發生的事□□無巨細地告訴了葉珏,只是為了以免葉珏擔心,特意繞開自己一路闖出密道、九死一生的兇險經歷。
饒是如此,與無數殺手直面的險境仍是聽得葉珏大驚失色。
“早知道那處竟是如此兇險!我就不該随便讓你去了!”
葉輕當即安撫:“哥哥莫擔心,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我身上的傷都早就好了,連個疤痕都沒有,不信你看,”葉輕說着便要掀起衣裳給葉珏看一下傷口。
“好了好了,”葉珏沒好氣地說:“那是你福大命大,又有一個肯為你出生入死的人守護在身邊。”
葉輕低着頭,嘴角不經意蕩出一抹笑容。
葉珏看着他,突然嘆氣,“阿雪,你可想好了?”
“什,什麽?”葉輕沒反應過來。
“自你三年前從太玄宗失魂落魄回來後,我便知道你定然是遭遇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只是你不說,父親也不說,我也不會過問。”
“我那時候看到你覺得你好陌生,跟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但是等你叫我一聲哥哥的時候又好像一切都是我的錯覺,你從來都沒變過。你在家裏這三年來總是悶悶不樂,總是派葉宸葉安他們天南地北地找人,自己整天悶在家,我有時候真怕你給憋壞了。難得見你笑一次,幾乎都是在問你太玄宗學藝事情的時候。”
葉輕無奈,他以為自己藏得很好,原來早在不經意間被人看透了,望塵公子如此,自家哥哥也是如此。
“哥哥可會看不起我,覺得我,有辱門庭?”葉輕以前是從來不在乎其他人看法的,覺得自己愛怎麽做是自己的事,但是走了一趟駱城之後,心态便改變了許多,他還有家人,還有關心着他的人,沒辦法再像從前一樣任性了。
葉珏義正辭嚴:“怎麽會?你可是我的親人,我的弟弟啊,”他抓住葉輕的手,定定看着葉輕,“那你可會覺得哥哥聒噪?”
“當然……不會……”
“那不就好喽……我知道,阿雪長大了,有喜歡的人了,我也知道你絕不是一時沖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