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4
到了青州府學,學業繁重,士子們往來又多,小郎君明顯有些不适應,他不适應的結果就是在榻上越發兇狠。
黃楊身上多了各種傷口,且大多在隐秘處,旁人也幫不上忙,只能他自己費力上藥,大家能看到的只是他經常含胸夾腿別別扭扭地走路,引來不少議論。
議論的主題無非是這位呆郎君愛好奇特,有美貌侍女不用,卻喜歡娈童。
娈童身上的傷倒是無所謂,多一條談資而已。
琵琶知道,要不是黃楊聽話乖巧,傷口要比現今多上不曉得多少倍。到青州府之後,小郎君的卧房遠沒有原先大,琵琶晚晚歇在外間,內室所有動靜聽得清清楚楚。
有些東西甚至是黃楊親手準備的,最後要用在他自己身上。
就這樣,黃楊一句訴苦的話也沒有,反過來還會安慰琵琶:“你別怕,就是動靜大,其實不太疼。”然後再謝謝琵琶給找的藥,說很管用,抹上去就好了。
琵琶知道他都是騙人的,可是提不起一絲勇氣拆穿。
她也不知道這種境遇何時會落在自己頭上。
未來,充滿恐懼。
流民之亂平息後,太平了大約一年多,秋天,從京裏傳出個消息,說三朝老臣楊連被皇帝殺了。
這位楊連,普通百姓都聽過他的名字,忠心耿耿,經常為民請命,是個大大的好官,居然被皇帝給殺了,皇帝是老糊塗了罷!
民怨沸騰是小事,大事是,楊連的兒子反了。
楊連的兒子叫楊敬安,在荊州軍中做旅帥,聽說老父親被冤殺,義憤填膺,夥同一群過命的兄弟,帶三千水軍殺了荊州刺史,先打下附近最大的兩個糧倉,捏着這些糧,反了。
造反的名義是清君側,說皇帝身邊有奸臣。
所有人都知道是個借口,皇帝這些年任由身邊人胡作非為,橫征暴斂,對連年旱災不聞不問,任由餓殍遍野,民不聊生,在民間早已怨聲載道,所以無論楊敬安找的甚麽借口,他造反,老百姓都沒意見。
也別光清君側了,連這個糊塗皇帝一并清了才好。
戰亂固然會死很多人,可是不打仗,一樣活不下去。要是現在投了楊敬安,最起碼眼下能吃頓飽飯。
楊敬安的軍隊迅速擴充。
楊家在京裏的六十餘口被皇帝一股腦斬了,楊敬安別無退路,紅着眼用荊州大小官員祭旗,兵戈所向,直指京師。
他手下大半是水軍,要去京師,需先沿江東下,到揚州,再沿大運河北上,沿江各州不曉得是懾于軍威還是壁上觀,各個做縮頭烏龜,任由大軍過境,因此他第一個要打的重鎮便是揚州。
他對攻打揚州其實全無把握,沒想到不等他兵臨城下,揚州居然直接開城了。
本地鹽商敲鑼打鼓歡迎義軍,無數牛羊酒水送過來勞軍,說敬仰楊連久矣,不料想忠臣冤死,同情楊敬安遭遇,因此決定投誠。
楊敬安大喜過望,領兵入城。
進去就沒出來。
雷聲大雨點小的楊敬安謀反便這樣結束了,可是波及全國的大亂才剛剛開始。
楊敬安原來手裏的兩個糧倉,成為第一波被争奪的對象。這之後,各地紛紛舉了義旗。
最讓皇帝恐慌的,是太原陳師道。
淄東王,皇帝的姑表兄弟。
陳師道應當是早有預謀,反旗初舉,便集結了三萬餘精兵,遠遠超過鎮守太原應有的五千兵馬。這其中,劉威一個人就貢獻了八千兵。
陳師道有二子一女,女兒嫁給劉威,現在定河縣,那裏是劉威的大本營,安全得很,二子俱在京師供職,在陳師道舉事前夕,便甩下家眷快馬逃往太原。
陳家留在京師的家眷被皇帝統統下獄,這回他總算學了個乖,沒上來就殺了,好歹留了一手。不過其中包括皇帝的親姑姑,陳師道的親娘,還是引起了朝野震動。
定河縣劉府從山裏浩浩蕩蕩拉出一支上千人的隊伍,輕松打下早已軍務糜爛的青州府,還在青州府學讀書的小郎君搖身一變,成了帶兵的将軍。
黃楊和琵琶也留在軍中,依舊伺候小郎君。
按說軍中是不能有女眷的,但是小郎君畢竟身份不同,也無人敢有半句微詞。
琵琶是女子,不上戰場,甚至不出小郎君的大帳,所有需要跑進跑出的活兒,黃楊一個人全幹了,有時候還會幫琵琶做些洗洗涮涮的事情,用他的話說,琵琶是精細人,不适合幹這種糙活。
黃楊其實很忙,他是個沒本事的,但畢竟是男子,因此被安置在傷兵營,不需在小郎君跟前伺候的時候,要去傷兵營報道做醫雜兵。
他對處理傷口很有心得,這個活計挺适合他。
他處理的傷口除了傷兵的,還有自己的。
小郎君在戰場上簡直如魚得水,厮殺一天,酣暢淋漓,回到大營,沾滿血污的盔甲卸下來丢給琵琶清洗,斑斑點點的戰袍都不脫,将黃楊拖進大帳撕衣就上。殺燥了性子的小郎君,滿身戾氣急于找個途徑沖出去,黃楊便倒了大黴。
傷口疊着傷口,除了一張臉還算完好,身上簡直沒有抓手的地方。傷兵營有其他醫雜兵看不過眼,要幫他處理傷口,黃楊死命揪着衣襟不放,最後雙拳難敵四手,被扒開衣服,圍觀衆人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黃楊還能活蹦亂跳到現在,真是命大。
讓他免于被淩虐致死的,是一個劫掠來的男子。義軍名頭是義軍,但為了鼓勵士卒争先,攻下城池之後的劫掠都是題中應有之義,有一回滿載而歸,旁人都是女子財帛,偏偏小郎君捆回來一個少年将軍。
這少年将軍受了重傷,又被捆住手腳,無力反抗,但是不管小郎君如何對他,始終破口大罵,半點不屈服。小郎君的手段,黃楊是知道的,能在這樣的手段之下如此硬骨頭,實在讓人佩服。佩服歸佩服,他可不敢學。
少年将軍越罵,小郎君興致越高,加上少年将軍本就有傷,被小郎君折騰六七天之後,終于死在小郎君身子下面。
灰敗的臉色和折斷軟垂的四肢似乎讓小郎君想起了甚麽,他的戾氣莫名其妙地散了。
少年将軍被黃楊拖出去埋了,還瞞着小郎君燒了一把紙錢。他也不曉得這位少年将軍叫甚麽,就在墳頭上立了塊空無一字的木板。
雖然死得凄慘,好歹還有個墳頭,有把紙錢,黃楊不曉得自己有一天死了,會不會有這樣好的待遇。
青州這支軍隊開始進軍非常順暢,但打着打着,開始不順,連吃了兩個敗仗,損兵折将,吃緊處,連黃楊這樣的雜兵也被迫上了戰場。
琵琶在小郎君換下來的殘破甲胄中挑能用的部件,拼拼湊湊湊出一副铠甲給了黃楊,刀槍無眼,真打起來,誰管你是戰兵還是雜兵。
一場戰鬥下來,除了擦洗修補小郎君的铠甲,還要弄黃楊的。好在黃楊在戰場上受的傷不多,铠甲修補起來遠比小郎君的容易。
便是如此,琵琶還是很用心。
甚至遠比為小郎君做的還用心。連黃楊換下來的衣服,她也一起順便洗了,補了。針腳之細密,讓小郎君晚上撕起來頗為費力,很是詫異了一下。
他一只手壓住被扒得幹幹淨淨的黃楊,一只手拎着黃楊被撕破的衣服,借燭火仔細看了很久,臉色非常奇怪。
黃楊直到第二天才明白那個臉色的意思。
他從傷兵營回來,還沒走到大帳門口,就見周圍有些兵卒在竊竊私語,待走近些,便聽到了一些熟悉的和不熟悉的聲音。
大帳的簾子高高卷起,厚厚的毛毯鋪在地上,很柔軟,比毛毯更柔軟的女體像一塊面團,被小郎君用各種姿勢操弄着。夕陽将黃楊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投入大帳,投到糾纏在一起的兩具身體上。
小郎君似無所覺,琵琶卻猛力掙紮了一下,扭過頭來。她鬓發散亂,嘴裏堵着一塊破布,似乎便是她的小衣,滿面淚痕,眼中一片死灰。
黃楊怔怔地看了一會,默默放下簾子,在門口蹲下,抱住膝蓋,縮成一團。
這件事之後,琵琶加入侍寝的行列。有時候是琵琶,有時候是黃楊,有時候是兩個人一起。但是兩個人一起伺候的時候,小郎君必定會綁住兩人的眼睛和手腳,讓他們在黑暗中聽對方□□弄的聲音。
又過了一個多月,有一天,小郎君外出征戰,當時戰事不算緊張,黃楊不用跟去,伺候小郎君出征後,便要去傷兵營。臨出門,琵琶塞給他一張紙條。
自從琵琶跟了小郎君,她變得很沉默,有時候甚至一天一言不發,對黃楊更是從沒有好臉色,黃楊心中歉疚,但事情重來一次,他還是不敢沖進去把琵琶從小郎君身下救出來。
因此琵琶怨恨他,他能理解。
今日琵琶忽然塞給他一張紙條,讓黃楊很是詫異,他在無人處悄悄展開,上面用畫眉的炭筆寫了一行小字“酉中,後營,小河。”
是琵琶的字跡。
酉中是軍營一天裏最淩亂的時刻,所有人都忙忙碌碌。也是最放松的時刻,因為馬上就要開飯了。這個時候,黃楊應該在取飯,琵琶應該在大帳裏修補盔甲。
黃楊的時間相對自由,取飯有快有慢,晚一會小郎君不會起疑心,但琵琶可不同,她怎麽辦?他滿心疑惑地如約前往,在河邊見到了正心不在焉刷洗铠甲的琵琶。
河邊有人在洗馬,有人在洗甲,琵琶在其中毫不起眼——她套着黃楊的衣服,梳起男子發飾,将一張臉抹得灰灰土土,頭勾得低低的,若非黃楊對她極為熟悉,也認不出。
黃楊身量也不高,卷起袖子和褲腳,他的衣服,琵琶勉強穿得。
黃楊湊上去,假裝幫着一起刷洗,小聲問:“你找我?”
琵琶輕輕嗯了一聲,低下頭,語速又急又快:“我懷了孩子。小郎君再這麽折騰,我一定會死在他手上。”
黃楊呆了呆:“啊?”
“我出來時,将所有細軟都裹在身上了。”琵琶的聲音細微到幾不可聞,“你帶我逃罷!我們兩個一起逃!這些細軟,足夠咱們活下去,強過在小郎君這裏等死!”
黃楊呆住了,他從沒想過逃跑。
“只要逃出去,現在這麽兵荒馬亂的,沒有人查逃奴,咱們趁人不備逃得遠遠的,小郎君要領兵打仗,絕不會來追咱們。”琵琶的聲音雖然低,卻帶了幾分兇狠,“就算追上了,大不了就是死。左右也是死,你若不肯帶我逃走,我便現在跳了河。在小郎君身邊,根本不是人過的日子,我寧願死了,也不再要伺候他。”
黃楊埋頭一下下刷着手裏的铠甲,是小郎君的铠甲。
過了一會,他低聲回答:“好,我帶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