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缢鬼(7)
為了補償顧安寧,趙訓特地去兇肆店裏買了足夠的香燭。他把香燭點燃,看着顧安寧吸食,有種隔世的恍惚。
顧安寧終于吃了頓飽,心裏很滿足,看趙訓也越來越順眼。
他問趙訓,“你打算什麽時候向她提親?”
趙訓覺得顧安寧催的很急。
對方是他的兄長,肯定不會是“急着抱侄子”這種理由。
顧安寧之所以催促,極有可能是……他要準備走了。
趙訓猶豫道,“我……大概就這幾日吧。我還沒有向她坦白身份,如果她嫁給我,承擔的危險也很大。我一定會盡快辦妥的。”
“我倒是覺得她的模樣很熟悉。”顧安寧道,“她一個人生活在臨安?”
趙訓搖頭,“還有她的父親。鄭叔身子硬朗,在王員外家裏當護院。”
“姓鄭的人家……”顧安寧喃喃一句,“你可還記得,先前大哥身邊有個守衛,也是姓鄭?”
十幾年前的事情了,趙訓的年紀比趙謹還要小幾歲,來到金國之前,他們的兄長趙谌周圍守衛衆多,到了金國之後,皇子皇孫都是金人奴隸,除了極為忠心親近的奴才,誰還會甘願守着舊主呢?就算他們想,金人也不會同意。
趙訓想了好久,隐約記得有個人姓鄭,但是完全記不清他的面貌。
顧安寧道,“不如親自去問問他,如果當真是他,這門親事就簡單多了。”
“二哥說的是!”趙訓笑着應了一聲,忽然憂慮道,“不過二哥的身份,也要告訴他們嗎?會不會對二哥不好?”
顧安寧:“随便你。”
顧安寧能感覺到趙謹的開心,親眼看着弟弟走到現在,沒有誰不會開心的。
他的思緒漸漸被趙謹轉移,執念也越來越淺。
顧安寧決定在成婚之後離開,他有點怕任務再失敗。
這幾天趙訓忙着談情說愛,顧安寧則是回了家裏。
陸小鳳應該沒有再過來,從秋棠口中得知,過了中秋後,顧大公子一直很忙,經常連續幾日都不着家。
天氣漸漸轉涼,顧安寧又開始發熱,雖然不算太嚴重,卻因為他的昏迷,喂了幾天藥都不見好。
顧安寧知道得趕快結束這個任務,回來好好休養身體,在家裏估算着趙訓那邊進度差不多了,才離開顧家莊回到任務裏。
趙訓性格開朗,本身能力也不錯,再加上楊康的推波助瀾,很快融入進了江湖中有名氣的武林人士的社交圈子。
顧安寧過來的時候,他正在聽丘處機講抗金的一系列事宜。
江湖中不少人是主張抗金的,但是也有一些人不想為了疲軟的宋朝費心,甚至在金國的誘惑之下投了敵。因為之前楊康的關注,丘處機以為趙訓是個金人,與他接觸之後才知道他有多麽憎惡金國。
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個像他這般的青年了。
于是丘處機在楊康身上無法施展的口才,全都放到了趙訓身上。趙訓也樂得聽他分析江湖局勢,兩人一聊就聊了很久。
顧安寧在外面等了一會兒,外面人來人往,卻沒有一個将視線放在他的身上。
自從進了臨安城,顧安寧就習慣性地隐藏自己,不想被人看到。一直到了今日,挂念的事情完成的差不多,才感到了幾分寂寞。
他看到一個高高壯壯的少年,被年紀更小的青衣姑娘拉着手從面前快速跑過。小姑娘一邊跑,一邊發出清脆的笑聲,少年雖然不知道她在笑什麽,看到她開心,也跟着一起笑。
顧安寧等了好久,趙訓才從屋裏出來。
丘處機就跟在他的身後,大概他真的去學了驅鬼術,一只腳還未踏出屋門,神情便警覺起來。
他是看不到顧安寧的。
“道長?”想到他的身份,趙訓有些緊張,他朝顧安寧使了個眼色,讓他快些離開,怕他被全真教道士傷害。
丘處機問趙訓,“你可察覺到不對勁?”
趙訓正要否認,顧安寧先他一步開口,“我認得他,想見他一面。你将他引到無人的地方去。”
趙訓輕輕點了點頭,“道長可否跟我去一個地方?有些事情,想與你說,”……
偏僻的小巷子裏。
錦衣青年突兀的出現在眼前,丘處機雖然見過他的屍體,卻沒有見過他的真實樣子,當即警戒起來。他轉頭看向趙訓,“好啊你!虧貧道還當你是賢良有志之士,原來也是為虎作伥的小人!”
趙訓不惱,笑眯眯道,“道長現在說這話有些早了。我認為,您還是把事情弄清楚之後才講話比較妥當。”
顧安寧對趙訓道,“你先回去吧。”
趙訓點了點頭,轉身離開了小巷子。
“你想做什麽?”丘處機好歹分心學了些法術,雖然沒有他師兄馬钰那麽高深,比起三年前的自己卻強得多,這讓他多少有了些底氣。
而且學了法術就是用來用的,若是一直沒有遇到鬼倒是好事,可要真的倒黴遇見了,起碼他不會畏懼,也不至于束手無策。
在丘處機警惕的目光下,顧安寧朝他行了一禮。
他自幼學習宮中禮儀,找到趙訓後性情也逐漸恢複生前的樣子。
翩翩公子嘴角帶着一絲笑容,行禮的動作如同行雲流水,要不是親眼看到他突然出現,丘處機即便感覺到不對勁,也不會将他當成鬼。
“在下趙謹,道長恐怕不記得在下了。三年前在下與道長在汴梁見過面。”他慢條斯理道。
“是你?”丘處機原本有些放松,聽到這個名字後立刻警覺。
并非他對宋朝皇室毫無善意,只是那天留給他的陰影實在太大了。如果不是段譽突然出現,楊康恐怕早就丢了性命。
想起這個,丘處機不免想到之前楊康不住地盯着趙訓瞧。
想來他看得人并非趙訓,而是面前這位趙謹。
丘處機皺起了眉,“你與宋尋是何關系?他也是鬼?”
顧安寧道:“道長不必緊張,他是人,并未死去。”
丘處機:“康兒已經将你下葬,你還有何執念未了,為何徘徊于人世不去投胎?”
顧安寧微笑,“想來道長問出這第二個問題時,心裏就已經有了答案。”
丘處機不語,顧安寧繼續道,“先前我理智潰散,得罪之處請道長見諒。我的執念……并非這麽簡單。若不是後來遇到了趙訓,我想,直到我的魂魄完全消磨,我也無法脫離束縛轉世投胎。”
丘處機點了點頭。
顧安寧:“與他相處良久,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離去了。只是我放心不下他,所以想請道長半個忙。”
“你先是去找康兒幫忙,讓貧道與宋……趙訓相識,而後又來找貧道幫忙是何道理?”丘處機面色不虞。
顧安寧道,“因為他的身份太特殊了,他雖生在大宋長在大宋,卻比楊康更加不得大宋歡迎。楊康有兩個選擇,無論是金國還是大宋,只要他抛棄心底的愧疚,不再搖擺不定,在哪邊都可以過得很好。趙訓卻不一樣,無論是宋還是金,又或者蒙古,都不會歡迎他。”
“他分明是皇室中人,只要表明身份,自然能被聖上迎接回京!”
顧安寧聽到丘處機的話,忍不住在心裏罵了一句“狗皇帝”。
表面看起來愛民如子,私底下做的事情半點都不敢洩露出去,唯恐失了民心。
顧安寧跟前太子趙谌沒有與趙訓這般相熟,不清楚他是否有心皇位,但他還是忍不住為趙谌感到憋屈。
趙構給了趙谌封賞來顯示自己的大度與仁愛。是趙谌自己命薄,沒活多久就死去了,跟他有什麽關系呢?
“你以為他不想回家?”顧安寧眼神冷了下來,不似方才那樣溫和。
丘處機又想起了三年前他幹的事,見到這樣的表情,如果顧安寧下一刻突然發瘋,他都不會覺得意外。
而後他明白了顧安寧話裏的意思。
趙訓試圖回過家,但是沒有成功。
他離開了皇城,躲躲藏藏掩蓋自己的身份與姓名,茍且偷生。
為了權利,他們竟然連同族宗親都不放過!
“你想讓我做什麽?”
越過那個話題,顧安寧重新溫和下來,“用不了多久,我就要離開了。楊康知道趙訓的身份,我怕他對趙訓不利,還請道長多多留意。”
想起楊康那個狗樣子,丘處機就覺得頭痛。
楊康最大的問題是對金國的感情當斷不斷,其次就是他的處事方法。若是陷入困境,出賣趙訓就可以得到喘息的機會,他一定毫不猶豫地将趙訓的身世講出去。
丘處機臉色不大好看,“這是應當。”
答應下來之後,顧安寧沉默了很久。
丘處機只當他是舍不得走,靜靜地等待着。
半晌之後,顧安寧道,“楊康和趙訓很像,都是吃軟不吃硬的孩子。趙訓吃了很多苦頭才變成現在這樣,道長若是不想讓楊康受太多苦,還請将心底的關心說出來。這麽多年的師徒之情,楊康不會一點都不放在心上。他……是個短命之人。”
顧安寧最後一句聲音很小,像是猶豫着要不要講出來,最後還是忍不住講出了口。
丘處機表情大變。
“道長好好帶他吧。”顧安寧又行了一禮:“勞煩道長遵守諾言,記住今日答應的話。否則到了陰曹地府,我也一定要向道長讨回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