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缢鬼(6)
鬼是不會餓死的,但是挨餓的感覺很難受。
趙謹被困在金人的宅院裏十幾年,偶爾會有多愁善感的姐姐或者妹妹,給死去的親人燒一點紙錢,但是這種時候不多,畢竟他們連自身都難以保全。
後來他被楊康帶了出去,入殓在汴京。楊康倒是燒了不少東西,讓吊死鬼吃了一頓飽飯。
然後到了現在,他的記憶模模糊糊,顧安寧記不清楚中間發生了什麽。不過吊死鬼應該也像中元節的厲鬼一樣,去食法會與其他鬼争搶過食物。
顧安寧道,“給我燒些紙錢和香燭吧。”
“好,我記住了。”趙訓道。
顧安寧看出他的低落,不知該怎麽安慰,幹巴巴道,“不必難過,我已經習慣了。”
趙訓朝他擠出一個笑來。
顧安寧把話題轉到了他結交的新朋友身上,“你的動作倒是快,才想通沒多久,就與女孩子做了朋友。”
趙訓又給他了一個尴尬的笑。
顧安寧記起來,他曾經評價完顏洪烈的話。不愧是貴族子弟,見多識廣,知道該怎麽讨姑娘歡心。不過平心而論,就算沒有先前的經歷,以趙訓的性格和心性,也不會讓姑娘讨厭。
趙訓臉上忽然泛起了一點紅暈,他沒有顧安寧那麽白,看的不是很清晰。
他道,“二哥,若是可以,我成親那日,你可否來做個見證?”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算是明媒正娶,媒婆好找,父母卻難尋。趙訓雖尚有親人活在世上,一個個地卻恨不得他快些死。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這位變成鬼的兄長。
顧安寧很驚訝他會這麽說,“大喜之日,我不适合出現。”
“可我只有你一個親人了,她那邊的親人也少得可憐。若是連你都不在,就算有婚禮又有什麽意思呢?”
“倒也不是不行,你可要快一些,別拖得太晚。”顧安寧思考片刻,回道,他用極小的聲音補充了一句,“距離我離開,沒有多少時間了。”
自從遇到趙訓之後,顧安寧能感覺到趙謹心中的執念在被趙訓影響。
雖說他們同樣想回到大宋的汴京,趙謹念着的是虛無的泡影,趙訓卻接受了現實,不再停留過去。
兄弟兩個命運相連,趙謹才趙訓身上看到了他自己。
他有些後悔,當年在院子裏用一根麻繩潦草結束了性命。如果當時沒有那麽做,現在的他,可以像弟弟一樣,娶個溫柔賢惠的女子,生下孩子,若是運起好,還能看到金國撤兵的那天。
趙訓沒聽到顧安寧後面的話,他聽到兄長的催促,想起來自己與鄭姑娘相識才不久,遠遠不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他保持着尴尬的笑容,“我盡量……盡量。”
……
楊康離開了趙王府,雖然還沒有跟完顏洪烈斷絕關系,卻不會再用金國那邊的權勢。不過他從來不缺錢財,只是被周圍人當做犯人一樣看管着,動不動就罵他貪慕虛榮,不允許他使用從金國帶來的錢財。
跟随他的師父丘處機來到杭州,楊康再次與顧安寧相遇,也看到了他身邊身材高大的漢子。
如果不是顧安寧說過,此人是他的弟弟,單從外貌上看,楊康甚至會覺得對方是他爹。
不過一想到十五歲遇到他時,這只吊死鬼就是這麽一副騙人的疏風朗月模樣,又是三年過去,他的樣子一點都沒有變過,也就不覺得奇怪了。
丘處機看到楊康心不在焉,也順着他目光注視的方向瞧了一眼,“你認得他?”
楊康奇怪的看了丘處機一眼。
三年前丘處機分明見到過顧安寧,今日怎麽會認不出他來?
楊康反問了一句,“誰?”
“那邊的黑衣漢子。”丘處機觀察着他的表情,生怕他私底下再與金人有往來,做出對大宋不利的事。
“不認識。”楊康搖頭,他看向丘處機,嘴角勾起笑來,眼神卻是輕蔑的,“師父,你的驅鬼術學的怎麽樣?”
丘處機最讨厭他露出表情,恨不得狠狠抽他幾劍,把他打服氣為止。到底是故人之子,如今他的父母不在了,丘處機自認為是楊康的長輩,多少該管教一下他。可是楊康已經十八歲,不是小孩子了,難道他還能真的把人打死不成?
“沒大沒小!長輩的事豈容你置喙!”丘處機沒好氣道。
楊康習慣了他粗暴的态度,一點都不怕惹他生氣,“師父是個道士,理應會些法術。上次趙謹差一點就把我掐死了,要是再出現什麽妖魔鬼怪,當着你的面把我殺死怎麽辦?你常說替我父母管教我,要是我死在你的手上,你又有何顏面面對故友?”
“楊康!”丘處機被他說得惱羞成怒,作勢就要打他。
自從那天差點死在顧安寧手裏,他就看開了一些東西,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是什麽。
當時年僅十五歲的他覺得,或許除了完顏洪烈和包惜弱之外,在這個世上,還可以有其他的牽挂。
楊康不躲不閃,“你知道的,趙謹沒有轉世,他還在人間。其他比他兇惡的鬼也在人間。”
丘處機動作一頓。
楊康收起眼中的嘲弄,像個普通少年,對他溫和笑了笑,“你知道的,雖然我很少親自殺人,因我而死的人卻不在少數。”
他的模樣太好了,每當他收斂起高高在上的姿态,做出乖順模樣,都會給丘處機一種錯覺:楊康是楊鐵心的孩子,他的本性是好的,只要多加教導,一定可以讓他改邪歸正。他被楊康欺騙了很多次,但總是忍不住相信他。
“只要我丘處機還在世上,拼上性命也會護你周全。你大可不必擔心。”他擺着張臭臉,總算講出了心裏話。
楊康道,“師父不如找一找那天的段譽前輩,若是他願意傳授康兒三兩招功夫,就無須師父拼上性命了。”
“哼,段前輩來去無蹤,豈是你說找就能找到的?”
楊康目送着顧安寧走遠,跟随丘處機進了風雨樓。
“剛才進去的那個就是楊康。”顧安寧對趙訓道,“他雖然不再是金人,卻與武林中人多有牽扯。他知道我的身份,既然我與你在一起,你的身份對他來說也不是秘密。”
楊康不是個多愁善感的人,他僅僅在遭逢大變後茫然無措。離開趙王府他變得沉默,但是本性還是那個金國小王爺。趙謹的記憶告訴了顧安寧,不要指望皇室子弟有純粹的友情……如果沒有金人擄走徽欽二帝,他與趙訓不可能相處的相現在這樣和諧。
趙訓點了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轉念一想,他問道,“二哥為什麽願意被他看到?”
為了不引起旁人注意,顧安寧在人群中隐去身形,除了身邊的趙訓,沒有人可以看到。
但是現在多了個楊康,而且是需要提防的人,趙訓覺得很奇怪。
“大約因為,是他把我從金人的宅院裏帶回汴京吧。”顧安寧眯了下眼睛,回憶道,“那時候我神志不清醒,以為他是個宋人。”
不管怎麽說,初見時抱有的期望不是假的。雖然楊康的身世讓顧安寧無法接受,最終的目的卻是在幾經波折後達到了。
趙訓帶顧安寧去見了偷偷見了鄭姑娘。
戰亂時候能活下去已經很不錯,不會講究太多。
鄭姑娘在包子鋪做幫工,一位大娘負責擀面皮,鄭姑娘負責用面皮包裹住滿滿的餡兒,做成模樣漂亮的帶褶子的白團子。
趙訓上前,“來兩個豬肉白菜餡兒的。”
賣包子的是擀皮大娘的老伴,夫妻兩個也是逃難過來的,算起來也在這裏住了十幾年,對街上的鄉裏鄉親熟悉極了。
他認得這位剛搬來不久的小夥子,也看出他對鄭姑娘有點意思,便喊了鄭姑娘出來,讓她招呼外面的生意。
鄭姑娘還沒走出來,就看到趙訓墊着腳一個勁兒的往裏瞅,臉頰突然就紅了。
“你要什麽?”她垂下頭,低聲問道。
“要兩個豬肉白菜餡兒的包子。”趙訓重複了一句,也悄悄問她,“快晌午了,你吃了嗎?”
“還沒……得等一會兒才能收攤。”她道。
“別餓着自己。”
鄭姑娘用紙包把包子裝好,遞給面前的青年漢子,趙訓掏出錢,放到她手上。
鄭姑娘覺得分量不對,低頭一看,手上除了銅錢之外,還有一塊小小的饴糖,她的臉更紅了,吐出的聲音微不可聞,“謝謝你。”
趙訓朝她燦爛一笑,“明天我再來看你。”
他目送鄭姑娘轉身離去,整個人像是被她勾走了魂兒,拿着包子站在原地沒有動。
“看樣子,是一見鐘情?”顧安寧出聲問道。
趙訓像是吓了一跳,突然回過神來,“二哥,你怎麽在這?”
顧安寧:“……”
趙訓:“……”
看到顧安寧的臉色,趙訓才記起來,是自己帶着哥哥來看心儀的姑娘的。他尴尬地笑了一下,“對不住對不住,哥哥我知道錯了,你別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