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貓鬼(2)
“你待如何證明?”仙子反問。
顧安寧緩緩擡起雙手,放到帷帽之上,用力一拽露出了過分白皙的面容,頭頂直立的耳朵與發色相同,中間泛着淡淡的粉色。雙耳微微顫抖,像是因為拿開帷帽時的摩擦感到不适。
這是連接着血肉的,活生生的屬于貓類的耳朵!
他的模樣很好看,比慈航靜齋的任何人都要好看。可是當銀白色發絲與這雙耳朵露出後,沒有人注意到他過分好看的容貌。超脫常識的存在,難以掌握的未知,都會令人感到恐慌。
那仙子目光複雜,夾雜着恐慌與不可置信,她的手下意識搭在了劍柄上,防備着自稱貓鬼的青年。
顧安寧好像感知不到周圍人的情緒,依舊表情淡淡。
“現在可以信我了嗎?”淺藍色的眼眸中帶着清淺的疑惑,故意放慢的語速以及模糊的咬字,配上清澈的眼眸,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幹淨無辜。“你們為什麽這種表情?”
躲在後面的女弟子大着膽子上前,小聲問道:“你當真是貓鬼?”
“是。”顧安寧道。
見他沒有傳聞中鬼怪的猙獰可怕,顧安寧看起來又格外無害,比一般人類更加單純。其餘女孩子也來了興致,七嘴八舌地問了起來。
“既然你是鬼,為何能出現在陽光底下?”
“你真的是一只貓嗎?為什麽能變成人呢?”
“你是如何知道慈航靜齋的?你的主人也是江湖人嗎?”
“你要我們幫忙做的事,同你的身份有關?”
顧安寧抿了抿嘴,無措地不知該先回答哪一個好。
“我相信你的身份。”為首仙子出聲後,其餘人全都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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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安寧看了她一眼,充滿感激。
赤子之心。想到這個詞,仙子微微一笑,如春風一般和煦,很快她收起了笑容,“你想要做什麽?”
顧安寧慢悠悠捏着嗓子開口,“我的主人名叫徐阿尼,是獨孤陀的女兒。獨孤陀生前殺死貓,用貓鬼擾亂伽羅皇後。死後他的女兒也習得此術,無數貓死在她的手中,逼不得已為她做了許多壞事。我為她所驅使十七年,終于在不久前積蓄了足夠的力量,不再為她制約。”
他的用詞很簡單,描述也很簡單,沒有提及徐阿尼讓他做的事情,但是通過青年磕磕絆絆的語言,慈航靜齋的仙子們可以想象到徐阿尼的殘忍。
貓雖不同于人,也是萬物衆生的一員。沒有哪一個善良的女孩子會主動傷害它。徐阿尼殺死的不僅僅只有一只貓,她為了一己私利,将這樣的行為持續了十幾年。
“略有耳聞。”仙子颔首。
顧安寧期待地看着她,眼中有怒氣升起,“我想救下其他貓鬼,讓徐阿尼得到應有的報應!”
仙子皺眉,沒有被顧安寧的情緒影響。她理智道,“你可知慈航靜齋為江湖組織,縱然勢力不小,卻不能将手伸到朝堂上。”
顧安寧愣了一下,半晌才明白她的意思,“……不能嗎?”
慈航靜齋的仙子們雖說是方外之人,該有的警惕和防備并不少。她習慣性地先向對方分析利弊,沒想到顧安寧竟這般心思簡單,直接當成了拒絕。
還未等仙子想好該如何給他答複,顧安寧默然轉身,踏出了慈航靜齋。
“師姐,他不見了!”有仙子道。
為首那位師姐颔首,“還請諸位師妹莫要将此事對外多言,我會禀告師父,師父自會有決斷。”
“是。”
從慈航靜齋出來,顧安寧沒有走遠,而是在帝踏峰上轉了一圈,記下了地形與位置。
顧安寧不清楚慈航殿裏有什麽,但不妨礙他将心思放到殿內之物上。他想去偷走裏面的東西,用完後再還回來。
規劃好逃跑路線後,白衣青年蜷縮起身子,變為一只約有兩寸長的貓兒,沿着小路下了山。
——偷到東西之後,他還需要确定徐阿尼的位置。
正好徐阿尼不在皇宮中,行動起來會方便許多。如果能一擊即中,只要一天時間,他就可以完成任務。
白貓的體型不大,容易被心思不正的人類盯上。顧安寧隐藏了身形,昂首闊步走在街上。
沒有一個人看到這只毛發純白的小貓。
他微微偏頭,注視着來往行走的路人,認真聽他們談話。
等了有一會兒之後,顧安寧才不得不确定,宇文成都和徐阿尼的動作很隐蔽。他們講的大都是楊廣南下,話裏偶爾帶着宇文成都,沒有一個人提起過徐阿尼,也沒有人提到宇文成都已經與楊廣分開。
顧安寧失望垂眸,打了個哈欠改蹲為站。
拿到慈航靜齋的東西之後去找徐阿尼,跟現在跑一趟,找到徐阿尼的位置,然後再拿了東西過去相比,差別其實不大。
顧安寧是一只遍體鱗傷的小貓。就算他沒有将死相表露出來,深入靈魂的傷痛也在時刻叫嚣着不适。
貓類體內的獸性渴望宣洩,成為貓之後,顧安寧的理智遠遠不如作為除厲鬼外的其他鬼類。
他很自然地接受了不同于尋常家貓的貓鬼身體,也接受了它的疼痛與不安。
貓鬼思維單純,但它以生命為代價,再也不會親近任何人類了。
顧安寧不想見到徐阿尼。
就算去了徐阿尼身邊,他只能變成一只巨大的貓,用恐怖的傷口和驚慌的叫聲恐吓她。原本的貓鬼已經這麽做了許多天,驚吓地徐阿尼閉起了眼睛,不敢去看它。
可是除此之外沒有任何成效。
顧安寧決定在四處逛一逛,不去尋找徐阿尼。
于是他去了一座寺廟。
那是一座與慈航靜齋齊名的寺廟,叫做淨念禪宗。
淨念禪宗離着慈航靜齋并不近,若非擁有鬼身,顧安寧絕對不能在短短時間內來到這裏。
與慈航靜齋相似的是,進入禪宗之前,就能看到外面金光淺淡。一股炙熱的力量阻止着顧安寧向前,他又不得不邁開步子湊上前來。
這次顧安寧沒有變成人,也沒打算坦誠地再次将底細交出去。
他擡起腳,艱難翻過門檻,頂着壓力進入禪宗裏面。
淨念禪宗似是正在待客,幾個大和尚在茶房外面品茶。
顧安寧繞過一群小和尚,偷偷來到小銅殿外面。
淨念禪宗很大,裏面的建築加起來有數百間。小銅殿在中央七座大殿旁邊,它的名字裏雖然有個“小”字,實際上算不上多小。
它有半丈高,小白貓在銅殿下面向上看,一眼望不到頭。
死亡後顧安寧就沒了心跳,可是在靠近小銅殿時,一股排斥感油然而生,讓他不自覺停下了腳步。
而後他便被一人提留着後頸拎了起來。
顧安寧一驚,瞪大了藍眼睛。
他只顧着抵抗裏面東西帶來的不适,竟忘了防備四周!
不對!他明明隐去了身形,這人是如何發現的?
“我倒不知,淨念禪宗裏還喂着貓兒。”後頸被人握住,顧安寧動彈不得,沒有辦法看到是誰抓起了他。
他雖然是只貓鬼,真正的攻擊方式與普通的貓兒相似,不過爪子更鋒利些,牙齒更堅硬些。既然已經被人抓在懷裏,便沒了辦法反抗,只能伺機而動。
抓他的人聲音很溫和,可是仔細去聽,又仿佛帶着一股子興致盎然。
這可真不是個好兆頭。
下一刻,那人将手轉了個身,顧安寧成功與他面對面,看清了他的面容。
是個年紀不小的和尚。
他的眼角微微下垂,嘴唇卻向上勾起,看起來慈眉善目,溫和極了。仔細去看,似乎在哪裏見過,顧安寧一時想不起來。
和尚笑道,“禪宗食素,你這貓兒可算是來錯了地方。”
一人一貓就這麽站在小銅殿跟前,淨念禪宗沒有人注意到他們。和尚松開了貓的後頸,将它放在胳膊上,隔着一層僧袍,顧安寧能感覺到身下血液的流動。
他伸了伸爪子,亮出尖利的指甲,正要掙脫懷抱,給和尚撓上一抓,卻被拍了下腦袋。
顧安寧忍不住折起耳朵,擡頭看他,藍眼睛裏滿是憤怒與殺意。
“老實些。”和尚不為所動,他的嘴角仍舊帶着微笑的弧度,卻不難聽出語氣中的警告。
“我既然能抓住你,便能看得出來,你并非尋常貓兒。”和尚順了下他的毛,低聲道,“在小銅殿裏放着的乃是和氏璧,與你這只小貓關系不大。”
顧安寧聽得毛骨悚然,尾巴上的毛炸起,後背也弓了起來。
之所以這麽警惕,并非因為對方一言道破自己的身份,而是他的眼神——顧安寧從未見過如此可怖的眼神。
顧安寧窩在他的懷裏不敢亂動,任由和尚帶着自己離開了淨念禪宗。
他看到和尚找地方撕下易容,露出裏面包裹的長發,就連使用的臉都換了一張,看起來風流儒雅,如不是顧安寧親眼看着他動作,根本不會将現在的他與剛剛那位和尚聯系在一起。
“你是裴世矩。”顧安寧張了張口,用奇怪的聲音叫破他的身份。
裴世矩是朝中大臣,但是一直沒得到楊廣的重用。現在不能自主行動時,貓鬼曾經見過他幾面。
就算聽到一只貓口吐人言,裴世矩臉上也未表露出詫異。
他依然沒有把顧安寧放下,而是摟着他的身子,把貓團成一團,用手指揉了揉他的下巴,帶着笑意道,“我是裴世矩,又不是裴世矩。你是皇宮中的貓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