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幽冥(4)
顧安寧是一只鬼,只要他願意,沒有人能發現他的行蹤。
山上的弟子年紀都不算太大,臉上的表情也大都單純,彼此之間吵吵鬧鬧,看起來親如一家,沒有隔閡。華山派的氣氛很好,顧安寧心想,生活在這種氛圍下,岳靈珊應該是善良的、沒什麽心機的女孩子。
他隐藏了身形,穿門而入,找到了正在接受靈魂拷問的岳靈珊。
岳不群和寧中則坐在主位上,一個嚴肅正經,一個憂心忡忡。
岳不群氣憤道:“那黑衣人對你做了什麽?值得你如此袒護他!”
顧安寧懵懵地看着他們。
岳靈珊扭過頭,眼淚不停地大轉,倔強地咬着嘴唇不肯出聲。
寧中則寬慰道:“珊兒,你爹也是為了你好,有什麽事不能跟我們說呢?況且那黑衣人身份不明,五岳劍派正是就是局勢動蕩的時候,且不可因為個人私情誤了大事。”
“不論他是哪個門派的,都不會做出蠅營狗茍的小人行徑。”
“師妹……”令狐沖無語地看着她,覺得小師妹絕對是被下了降頭。連一個不肯說出自己姓名,不肯露出真正面貌的人,都覺得是個君子。
顧安寧也很茫然,不過這麽一來,倒是讓他有了些想法,如果能追根究底查明原因,這次任務或許會簡單很多。
他細細回想自己當年做的事,站在岳靈珊的角度思考,眼前豁然開朗。
顧安寧沒有再暗中觀察這一家四口的茶話會,默默退出房間,出現在院子裏。
不遠處嬉笑打鬧成一團的師兄弟們忽然停下了動作,朝顧安寧的方向看了一眼,大聲道:“誰在那裏偷偷偷摸摸的?”
顧安寧意識到自己有片刻顯形。說實話,他內心對于鬼怪有一些恐懼,可是自己扮演鬼怪的時候,也總會有些幼稚的惡趣味。
顧安寧很樂意看到這種效果,有種暗戳戳報了仇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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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有任務在,不能搞出太大的亂子。
那位留着胡子,年紀最大的弟子朝這邊走來之後,顧安寧已經及時隐藏了身形。
“怎麽樣,二師哥?”有人問道。
二師哥道,“看花眼了吧,沒有人在。”
“我一個人看花眼也就算了,怎麽可能咱們大夥兒一起看錯?你們說是吧?剛才肯定有人在。難道對方是個武林高手,輕功卓絕,能在片刻間消失不見?”
大家都覺得他的猜測很有道理,接着有人道:“咱們要不要去跟師父師娘說一聲?”
那人道:“這種小事,就算咱們說了,師父師娘也未必會放在心上,大師哥主意最多,先找他去問問。對了,大師哥呢?怎麽一直沒見到他?”
·顧安寧在山上呆了幾天,大體上知道五岳劍派以衡山派為首,想來衡山派得知的消息不會太少。離開華山後,顧安寧去往其他幾個門派走動了一圈。非人類的身份很好用,只要顧安寧想隐藏身形,沒有人能看得到他。
顧安寧不是第一次成為幽冥火,對這具身體的了解程度遠超拘魂鬼和癡鬼。就算不靠鬼類自帶的手段,也能與武林中人有一戰之力。
他不想節外生枝,行動間小心謹慎,一路下來順利極了。幾番打聽,顧安寧在四川青城派那裏,将事情串聯起來。
嚴格來說,青城派和華山派并沒有交惡。青城派先祖長青子與華山派前任掌門是至交好友,長青子與福威镖局的林遠圖對戰後輸了招懷恨在心,他将此事同華山派前任掌門提起過,當時岳不群還是一個小弟子,就伺候在一邊,聽到了他們談話。
青城派和華山派都知道福建林家有厲害的劍譜。華山派向來大度中庸,不會做出強搶豪奪的惡事,青城派私底下卻有些小動作,被岳不群察覺了。
誰都想當武林盟主一統江湖,小小的青城派想,其他門派也想。華山派不與人争,若是真有一方勢力能統一整個武林,要麽華山派從此不複存在,要麽永遠會低人一頭。
岳不群素來有君子劍的雅號,不像是心思龌龊的人。了解真相之後,顧安寧卻覺得他派弟子下山後的許多小動作都有了解釋。
顧安寧不在乎誰是最後贏家,他只想知道,門派衰頹和父親人設倒塌,哪一個對岳靈珊影響更小一些。
只要岳靈珊能承受得住,不會自此一蹶不振,他的任務就可以完成。
在外面轉了一圈,顧安寧回到華山後,山上的雪已經消融,變成另外一番景象。
岳靈珊穿了一身青色裙子,頭發挽得很精致,興沖沖地沿着山路往下走。
她一個人下來,手裏握着佩劍,腰上別着荷包,沒有旁人陪着。
顧安寧站在半山腰,冷風吹得帷帽飄個不停。
看到顧安寧之後,岳靈珊彎了彎嘴角,加快腳步走了過來。将要來到顧安寧跟前時,故意板起臉,裝作不在意的樣子,疑惑道:“你穿這麽少,不會冷嗎?”
“不冷。”顧安寧說,“我在等你。”
“嗯?等我做什麽?”岳靈珊說着,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她就知道當初陪伴自己的男人不會那麽冷漠,全然把她忘在腦後,一點都不在意。
“這幾日無事做,回來看看你。”這種情況下,明明可以說出更加動人的話,哄女孩子開心,可是受到幽冥的影響,顧安寧還是講出了毫無修飾再普通不過的緣由。
岳靈珊到沒有不高興,秀美的臉上笑意未減,她嘟着嘴低聲抱怨了一句,又問道:“你離開之後去了哪裏?離華山派很遠嗎?為什麽這麽久都沒回來?”
二人間的生疏随着問候消失不見,并肩行走在山路上。
沒等顧安寧回答,岳靈珊又道;“走這邊,那條路人太多了。”
顧安寧沉默思考着如何應對。
幽冥跟其他鬼不太一樣,他沒有實體,本質上也沒有人形。扮演別的鬼,顧安寧不會收到他們生前的記憶,死後心心念念的執念占據全部心神,讓它們情緒不穩,時常忽略掉周圍的事物,偏執冷漠,腦子也不怎麽清醒。
幽冥鬼火不同,它從未擁有過人身,談不上生前死後,所有的記憶都清清楚楚。
岳靈珊問他去了哪裏,顧安寧是能回答出來的,只是這個答案,太過匪夷所思,不好直接講出口。
幽冥不在人間,自然是去了地府。
它只是一簇小小的火焰,不會受到太多關注,也沒有神職在身,只要将修為鞏固便萬事無憂。幽冥會地府就是為了修煉的。
“又是不能說?”岳靈珊埋怨道,“虧我還當你是朋友。”
顧安寧低聲道:“若是我說了,連朋友都做不了。”
先前岳不群和寧中則已經警告過她,如果換做別的女孩子或許會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把門派安慰放在首位,主動與顧安寧拉開距離,最好再也不要見面。
可是岳靈珊小時候與顧安寧見過一次。
她從來都是天真開朗,幸福的姑娘被父母兄長疼愛,所有人都把她當做至寶。可是随着年紀漸長,岳靈珊卻發現,她的一些要求,一旦涉及到華山派,就無法得到滿足了。
最初察覺到這件事的岳靈珊很難過,如果要她來選擇,肯定會把父母和師兄弟放在第一位,而不是所謂的虛無缥缈的名聲。
十歲的岳靈珊想不通,默默呆在小樹林裏發了會兒呆,然後就遇到了顧安寧。
顧安寧雖然不記得穿越前的事情,卻清楚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生命值得敬畏。幾番話下來,岳靈珊小朋友接受了顧安寧的言辭,開始重新審視父親對自己的疼寵。
想的越多,岳靈珊越覺得“華山派”将許許多多的人束縛在了裏面。
所以她根本沒有把父母的警告放在心上,岳靈珊相信自己,也相信顧安寧,無論他的真實身份是什麽。
“為什麽會連朋友都做不了?我跟你交朋友,是因為你這個人,與你的身世背景毫無關系!”岳靈珊道。
顧安寧隔着帷帽看了她一眼,語氣裏是岳靈珊聽不懂的複雜情緒,“……人?”
“怎、怎麽了……”
顧安寧搖頭,“沒什麽。”
這是他第一次陪伴長大後的岳靈珊,盡管顧安寧自己的年紀沒有比岳靈珊大多少,還是有種把孩子養大的唏噓。
他那邊才過了一年,岳靈珊就從幾歲的小豆丁,變成了大姑娘。
顧安寧耐心極了,跟在岳靈珊身後,沒有半點不滿。
岳靈珊買了幾包點心,又逛了首飾,回來在顧安寧身邊轉了幾圈,試圖隔着帷帽,看到裏面的輪廓,可是盯了半天,看到的也只是黑漆漆一片。
出神間岳靈珊伸手,下意識想摘掉帷帽,顧安寧往後一躲,沒被她碰到。
岳靈珊回過神,想到剛才失禮的舉動,心裏覺得尴尬。她不知該如何開口道歉,局促地站在顧安寧面前,“那個……遮住面容,其實不必非得是帷帽的,我看那邊的面具就不錯,那只銀色的你看怎麽樣?”
顧安寧望了一眼。
岳靈珊的眼光不錯,銀色面具眼部用黑線勾勒出繁雜的花紋,增添了一絲神秘感。其餘部分簡單極了,沒有半點修飾,質樸又美觀。
顧安寧搖頭,“不必。”
“為什麽啊?”
——因為面具的眼睛嘴巴那裏有窟窿。
顧安寧沒有回答她。
被詢問到與身份有關的問題後,他總是不知該如何作答。
顧安寧還想跟岳靈珊相處幾日,暴露身份後,難免會遭到排斥和恐懼,他需要挑選一個合适的時機,最好是任務完成之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