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安寧(8)
顧安寧最終還是沒能頂住花滿樓的微笑,無奈地喝完藥,就着陸小鳳打來的清水洗了把臉,乖巧地坐在床上。
陸小鳳懶散地站在一邊,伸出手撫摸着自己的小胡子,“你有辦法能找到狐貍屍體?”
脫離狐鬼任務之後,相當于換了一個人,與任務時的因果完全沒有關系,所以他并不能像是作為狐鬼時那樣,感受到肉身。然而他剛剛變成了拘魂鬼。
拘魂鬼手上拿着冊子,可以看到亡者的姓名與死亡時間。他沒有太多任務對象的記憶,能力還是有的。拘魂鬼再怎麽說也是有正式編制的鬼差,通過它來查一些東西,比單純作為人探查容易地多。
只是怎麽跟陸小鳳解釋是個大問題。
有陸小鳳在,花滿樓的存在感并不算高,他總是安安靜靜的,把推理工作都交給陸小鳳來做,偶爾補充幾句話,看起來是個淡然無争的君子。花滿樓太無害了,顧安寧甚至覺得,就算在他面前暴露出身份,也不會追問太多。陸小鳳就不行,說不準哪一次,陸小鳳就把他所有的身份都給串了起來,通過一些邊邊角角的蛛絲馬跡,扒出他的老底。
顧安寧珍惜現在的生活,他只想把病治好,平平淡淡地過一輩子。
顧安寧低垂着眼眸,沉默的時間有點久,陸小鳳問道:“你有辦法找到屍體,卻不知道該怎麽解釋?”
現成的理由讓顧安寧松了口氣,他順應着點頭,“如果我說是直覺,你信嗎?”
“鬼神之事本來就無法解釋,正如同你能看到,而我與花滿樓看不到。說不定這種直覺,也是冥冥中的一種暗示呢?我對此知之甚少,做出來的結論如何并不重要。況且除此之外,再沒有更好的辦法了,為何會不信你呢?”
顧安寧笑了一下,徹底放心,“原來陸小鳳也是體貼的人。”
陸小鳳眉頭一挑,“喂喂,這麽說可就過分了!你醒來之後,不都是我和花滿樓在忙前忙後嗎?看看你喝的藥,還有你的洗臉水,不都是我來弄的?我這輩子就沒這麽伺候過人,你居然身在福中不知福,現在才覺得我體貼?”
花滿樓也笑,“若是有一天陸小鳳不再混跡賭場、探查案子,去做個伺候人的小厮,也是能混飽飯吃的。”
陸小鳳道:“那我就去花家做小厮,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花七少爺可得善待我。”
顧安寧有點羨慕陸小鳳和花滿樓的友情。他沒有朋友,甚至沒有正經上過幾天學,大多數時候都是呆在自己的小院裏,擺弄一下花草和書本。
三個人聊天時,不應當把另一個人排除在話題外太久,花滿樓适時止住,沒有再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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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小鳳道:“安寧,你的辦法是什麽?我們需要做些什麽?”
“狐貍的骨頭被做成了吊墜。”顧安寧閉上了眼睛,摩挲着手下柔軟的被褥,“是個劍墜,被送到了南海白雲城。”
“先不說白雲城……它的骨頭只變成了吊墜?沒有別的?”
“沒有。”
“好吧。”雖然沒有親眼看到過鬼,這幾日匪夷所思的事情足以令他思考,重新反思這個世界的模樣,陸小鳳很快接受了這個設定,接着道:“白雲城城主葉孤城,是個鼎鼎有名的劍客。看來還得跑一趟,只希望葉孤城能好相處些。”
劍客心中排在第一位的永遠是劍,他們練的是殺人的劍法,劍墜作為裝飾,就沒有那麽重要了。
顧安寧問:“你不打算帶我去?”
陸小鳳道:“南海距離長安千裏遠,且不說你的身體受不受得了一路跋涉,單是顧大公子知道我要帶你去南海,就得張榜懸賞我的項上人頭了。”
顧安寧冷靜地為自己争取機會,“你沒有辦法确認究竟是哪一個劍墜。”
陸小鳳道:“一個劍墜和全部的劍墜,對葉孤城來說或許沒有區別。”
陸小鳳的目光實在太過堅定,顧安寧覺得自己從裏面看到了“想都不要想”五個大字,聯系自己前面幾次暈倒留給陸小鳳的印象,顧安寧也不好意思再整幺蛾子。
“好吧。”顧安寧妥協。他不能保證在去白雲城的路上系統不發布任務,痊愈之前,自由是最奢侈的東西。
花滿樓走過來,輕輕拍了拍顧安寧的肩膀。
顧安寧很快被花滿樓安撫好,壓下了低落的情緒。
“我已經習慣了,不必擔心,謝謝你。”顧安寧又道:“說起來,你的那個叫猴精的朋友,或許可以幫上忙。”
“司空摘星?”陸小鳳眼睛一轉,反應過來其中的關聯,“你想讓他偷劍墜?”
顧安寧點頭,“他說過,誰給他報酬,他就幫誰做事。”
“這倒是個辦法……”陸小鳳若有所思,片刻後回頭對着顧安寧笑道:“不過在我離開之前,得先送你回顧家莊。”
“……”
顧安寧本來以為,不跟着去白雲城,可以等陸小鳳走了之後,快快樂樂的在長安城裏逛一圈,吃點平時忌口家裏不讓碰的肉食和甜點。聽說長安城裏的羊肉泡馍和肥羊煲味道很棒,如果能再來點辣子和胡椒就最好不過了。
所有美好的一切都被陸小鳳打破了。
陸小鳳說到做到,當天就把顧安寧送回了顧家莊,然後拍拍屁股離開了。
花滿樓也跟着一起來到了顧家莊,因為顧安寧想看看,入夜後花滿樓究竟是被什麽東西帶走的。
顧大公子不在家,顧安寧吩咐下人在自己屋裏架了張床。天色還亮,顧安寧便和花滿樓聊了些日常,這一聊才發現,他們很有共同話題。
“沒想到你竟然有六個哥哥,”顧安寧語氣唏噓,“我只有一個大哥,就被管的這麽緊,真的無法想象你在家會被怎麽對待。”
他的身體不好,花滿樓眼睛看不到,兩人都是家中弱勢的幺子,得到的關注不會太少。凡事總有個度,像顧安寧這種,連行動和飲食都被控制,束縛在小小的宅院裏,前世享受過自由之後,自然會覺得喘不過氣。
花滿樓笑笑,“倒也還好。幾個哥哥比我年紀大許多,哥哥們需要照料家裏的生意,大哥二哥三哥也有了家世,許多事情等着他們去做。”
他已經搬出花家,獨自居住在江南的一幢小樓裏,那是真真正正屬于自己的地方。
顧安寧有些羨慕,“我大哥也不常陪在我身邊,但是秋棠他們得了大哥的命令,在有些事情上,半點都不肯讓步。”他嘆了口氣,“好不容易去了趟長安,又被陸小鳳管着,竟然沒能四處走走。”
說着顧安寧自己都覺得這點願望有些幼稚,忍不住笑了起來。
“如果你把這些話與顧大公子講,他一定不會拒絕的。”花滿樓溫和地安慰他。
“說的也是。”
二人用了清淡的晚餐,又在院子裏走了走,終于熬到了夜裏。
顧安寧看得出來,花滿樓有些精力不濟。
舟車勞頓了一整天,他覺得累了,可是花滿樓看起來比顧安寧還要疲憊。
“你有沒有試過忍住不睡?”顧安寧問他。
花滿樓道:“試過……只是每次都撐不了太久便失去意識……”
顧安寧點頭,“去睡吧,秋棠他們都在呢,不用擔心我。”
花滿樓回到床上,很快呼吸頻率變得緩慢,顯然已經失去了意識。
顧安寧打了個哈欠,打開屋門,被夜裏的涼風一吹,清醒了很多。
秋棠提着燈籠過來,心疼地看着他,“二公子累了就早些睡吧……秋棠說句不當說的,混跡江湖的人大都在刀頭舐血,您實在不該摻和進來。”
“可是我已經摻和進來了。”秋棠照顧了他好幾年,幾乎每次在任務中歸來,都是秋棠在一旁照顧他。面對秋棠時,顧安寧總能感到安心,他隐約還記得,前世有個胞姐,留下來的印象與秋棠很像。
顧安寧能容忍秋棠的管教,所以秋棠在被顧大公子留在了他的身邊。
顧安寧又道:“那些平日裏接觸不到的東西,行事也有一套規則。我既然看到了,就沒有辦法置身事外。”
“既然二公子都這麽說了,奴婢也不好再多說什麽,還請您保重身體。外面風大,奴婢扶您回屋吧。”
秋棠泡了一壺薄荷茶為顧安寧提神,院子裏的下人得了信兒,都在屋裏候着,生怕顧安寧遇到危險。
時間過得很慢,顧安寧喝了大半壺薄荷茶,外面依然沒有動靜,花滿樓也睡的很安穩。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将近亥時三刻,門外終于有了聲音。
一個身穿素色衣裙的小姑娘穿過門,直接出現在屋子裏面。
她個子不高,臉頰也肉乎乎的,瞧起來天真可愛。只是眼角處一片青色的胎記讓她的臉與美麗嬌俏無緣,反而有些猙獰。
小姑娘的眼神裏透露着幸災樂禍,進來屋裏的那一刻,她還在喃喃自語,“答應我的話,可不能不算數哦~跟我回家吧……”
秋棠還在顧安寧旁邊站着,顧安寧的身體在女孩出現的一剎那僵硬了一下,瞬間恢複了淡然。
他冷冷的看着女孩,并沒有說話。
女孩眨了眨眼,忽然意識到旁邊這個男人能看到自己,也就把目光從花滿樓身上移開,直愣愣地看向顧安寧。
在接觸到顧安寧眼神時,她忽然長大了嘴,發出尖利的喊叫聲:“啊——!!是你!!”
顧安寧被她吓了一跳,如果是作為鬼,他肯定有辦法制住小小的怨魂,可惜他現在是人,一時也想不到該怎麽做。
女孩擡手指着顧安寧,驚恐地後退兩步,她似乎已經忘記,自己早就死去,恐懼的樣子與常人一般無二,“狐貍!!你是狐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