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拘魂(2)
殺完人之後,西門吹雪沒有離開。
他保持着原來的姿勢,注視着顧安寧與紫衣鬼的方向,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好像遇到了難以理解的事情。
西門吹雪看的,正是顧安寧的方向。
一般情況下,以鬼魂的形式出現,是不會被人類看到的。然而凡事總有意外,顧安寧不知道西門吹雪是不是那個意外。
他僵硬着身子,背對西門吹雪。紫衣鬼的話消散在夜空中,沒有得到答複。
“出來。”西門吹雪手裏拿着劍,嚴肅認真的表情一刻都沒有變過。
盡管死在他劍下的人武功與他相差很多,西門吹雪也會拿出全部的經歷來對待——這是對生命的尊重,殺人本就是件很神聖的事情。
人死之後,他察覺到了異樣,自然不會立刻放松。
顧安寧僵硬了一下,沒有動。就連紫衣鬼也警惕了起來,但他還是遵守職責,提醒顧安寧道:“大人,鎖魂之事容不得差池。”
西門吹雪的目光猶如實質,顧安寧不能确定他是否真的看到了,壓低了嗓音,輕輕應了一聲。
拘魂容不得差池,他的任務更加容不得差池!
顧安寧咬了咬牙,在心裏默念幾句“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面無表情地轉過身,來到黑衣人身邊。
這時顧安寧才發現,黑衣人身上穿的其實是深褐色的衣服,只是上面已經不再幹淨,夜色裏也模糊不清,這才被錯人了顏色。
他的靈魂尚未離體,顧安寧與紫衣鬼上前兩步,離着西門吹雪還有一段距離。顧安寧拿出腰牌中的花名冊,用低沉的聲音照着念道:“邱鼎,三十七歲,正統三十四年六月初三,戌時一刻亡,時辰已到,速速前來。”
邱鼎的魂魄自身體中剝離,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屍體,對顧安寧道:“你是鬼差?”
“不得無禮!”紫衣鬼冷喝一聲,用鎖鏈綁住了他的身體,同時封住了他的手腳——低級鬼一般都是飄着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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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鼎尚未從死亡中緩過神,西門吹雪的劍很快,除了臨死前的緊張與惶恐,他還沒來得及施展武功,也沒來得及體驗瀕死時的絕望,就失去了聲息。這一切到來的太快,直到紫衣鬼的一聲厲喝,如同當頭一棒,令邱鼎如同觸電一般警醒,明白了現在的處境。
他險些跪在地上,到底還是維持住了尊嚴,臉色難看地擡頭,最終卻什麽都沒敢說。
就算身懷武功,邱鼎也不過是個普通人,在鬼神面前哪裏敢放肆呢?
顧安寧不着痕跡地看了西門吹雪一眼,發現他依然沒什麽反應,只是站在原地沒有動作,不知在想什麽,稍稍放下了心,他淡淡道:“走了。”
紫衣鬼拽了一把連接在邱鼎身上的鎖鏈,在深夜中發出人類無法聽到的叮叮當當的響聲。小鎮中狗吠聲重新響起,比剛入夜時更密集,然而除了這些感知靈敏的犬類,沒有鎮民知道,拘魂鬼曾經來過他們的小鎮。
西門吹雪?
他是隔壁村的。
“大人,您剛才怎麽了?”紫衣鬼覺得顧安寧不像是個難相處的,多嘴問了一句。
邱鼎被封住了神志,渾渾噩噩跟在他們後面,就像個真正的孤魂野鬼一般,有鎖鏈在,不用擔心他逃跑,兩只拘魂鬼不需要時時刻刻保持警惕。
顧安寧走了一會兒神,答非所問道:“人類可有以武破境的可能?”
西門吹雪的武功雖然算不上江湖第一,他的年紀和潛力卻是無限的。
劍客時常徘徊于生死之間,對于氣息的改變,和對危險的警覺,都是不容置喙的。
顧安寧認為,當時西門吹雪真的察覺到了什麽,只是終究隔着陰陽,想要用雙眼看到還有些難度。
拘魂鬼的任務很快就會完成,但是保不齊哪一次,他還會再遇到西門吹雪這樣的劍客,或者陸小鳳這種心思缜密的偵探,又或者雙目失明,本身五感就強于普通人的花滿樓。
“自然是可以的。”紫衣鬼道,“只是人類壽數有限,凡塵中充滿了誘惑,天資出衆且有恒心,還能順利追求武境的人不多。”
“嗯。”
顧安寧有點發愁了。
押送着鬼魂來到地府,送上奈何橋之後,就不歸他們管了。
于此同時,顧安寧腰上的令牌發出柔和的白光,紫色的衣衫被白光包裹,收回了令牌裏面。
這次離開的方式與往日有所不同,顧安寧還以為臨走之前,需要被紫衣鬼打一頓。沒想到紫衣鬼完全不在意他的異狀,甚至跪下身來,恭恭敬敬行了大禮,他嘴上說道:“屬下恭送顧大人。”
又是這句話?
到了這個時候,顧安寧已經沒有足夠的空間問出自己的疑惑,也不知以後還能不能再回到地府中,好讓他搞清楚,紫衣鬼口中的“顧大人”,究竟是顧安寧本人,還是被系統安排出來的身份。
·庭院裏,身穿灰衣留着兩條整齊小胡子的男人,唉聲嘆氣地蹲在地上,面容愁苦地看着眼前的藥鍋,時不時的用扇子扇兩下,好叫下面的柴火不要熄滅。
花滿樓踩着平坦的小路走來,他雖然眼睛看不到,也能聽到陸小鳳口中發出的頻頻嘆息。
這本該是很好笑的場景,可他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陸小鳳,時辰差不多了。”花滿樓道,“藥煎好了嗎?”
顧安寧剛回到梁府就昏迷,顯然跟梁府的異常脫不了關系。明知府上有些不好的東西,二人自然不可能再讓顧安寧留在這裏,當即背着人去了客棧。
大夫為顧安寧檢查的結果與上次相同,氣血虧空,五髒皆損,而且找不到他昏迷的原因,只能等顧安寧自己醒過來。
到了這個時候,陸小鳳也不敢再給顧安寧斷了藥。
上次顧大公子過來,帶了顧家莊的丫頭,不需要陸小鳳來動手。顧大公子離開之後,這活兒就落到了焉了吧唧的小鳳凰身上。
廚房一直有人在用,陸小鳳找客棧老板借了柴火和鍋,在院子裏用泥巴圍了一個簡易的小爐來給顧安寧煎藥,如今已經是顧安寧昏迷的第二日清晨。
“這就好。”陸小鳳麻利地端下鍋,把藥倒在碗裏,然後将火熄滅,“有發現了?”
花滿樓點了點頭,遲疑道:“找到了當年府中幸存的下人,他名叫丁涉,家境貧寒,去年丁夫人因病離世,家裏還有十五的女兒。”
“他的女兒跟狐貍有什麽關系?”陸小鳳知道,花滿樓并非是個話多的人,特意點出丁涉的家庭,一定是遇到了麻煩。
“狐貍自土裏挖出後,皮毛與骨肉已經剝離……”花滿樓停頓了一下,似是不忍,他嘆了口氣:“丁涉沒敢把它留下。”
“賣了?!”陸小鳳挑眉。
花滿樓苦笑:“不錯。五年過去,找到狐貍皮毛與屍骨,實在有些困難。”
陸小鳳從來不會因為這種事情而氣餒,花滿樓心裏很清楚。所以他這麽說,并不代表着放棄,只是陳述一個事實而已。
陸小鳳端起藥來,“顧安寧要是再不醒來,可真的得考慮一下,再把顧大公子喊過來了。”
身處異地,他們不放心讓外人照顧毫無知覺的顧安寧,可是眼前要查的案子,一個人做不知要弄到什麽時候。昏迷着的顧安寧起不了任何作用,完全就是拖累。
陸小鳳很有耐心,放在平時,讓他來照顧因為自己而發病的顧安寧,絕對毫無怨言,只是花滿樓身上還牽扯到一份不太好的因果,誰都不知道,梁家那位性情殘忍的小姐,會做出什麽事情。
陸小鳳和花滿樓又從顧安寧的身體讨論到案情,端着藥來到客房之後,發現顧安寧已經睜開了眼睛。
這實在是個好消息,至少陸小鳳不必擔心兩個人的性命。
花滿樓也察覺到顧安寧的呼吸變化,不禁露出一個微笑,“顧公子醒來了?”
“嗯……”顧安寧沙啞着嗓子應了一聲,像是剛睡醒似的,随口問道:“什麽時辰了?我睡了很久?”
陸小鳳把手上的藥汁放在桌上,“辰時,第二日辰時。你睡了整整十六個時辰!”
十六個時辰,三十二個小時。
顧安寧對此毫不在意,他撐着身子坐起來,像是剛發現房間的變化,“這是在客棧?正好,肚子餓了,有吃的嗎?”
陸小鳳面無表情地遞過來一碗苦澀的藥汁,顧安寧低頭看着它,半晌沒有伸手接。
陸小鳳道:“你是想自己來,還是我幫你灌?”
花滿樓微笑着站在一邊,絲毫沒有要幫忙的意思。
顧安寧道:“太燙了,我想等一會兒再喝。”
陸小鳳:“你連碰都沒碰到過!”
顧安寧:“十六個時辰過去,狐貍的事情查的怎麽樣了?有沒有什麽線索?我猜……那只狐貍,應該沒有被再次埋葬吧。”
陸小鳳驚訝于顧安寧的精準的猜測,昏迷之前,他并未表達過類似的猜想……
“你不用這麽看着我,”顧安寧道:“若是真的這麽容易解決,反而會更加奇怪。梁小姐既然能去找那個人一次,就能去第二次。就算她當時沒有意識到,最近幾日,她的修為漸長,能夠控制入夢之後,活動範圍将要超出宅邸,肯定會想到打壓敵人的。”
“你說的不錯。”花滿樓道,“論起對鬼怪的了解,誰都比不上顧公子。不如喝完藥之後,商議一下對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