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城南的寧王府原本是寧王的府邸,後來寧王獲罪,宅子被抄獲官賣。有人說宅子裏鬧鬼,經常看到寧王府奴婢的魂魄在宅子裏飄來飄去,還有幾個人在宅子裏失蹤了。宅子被倒來倒去,幾經轉賣,再沒人敢接手。
可那宅子修建得非常美麗,精致的雕花窗棂,秀氣的亭臺樓閣,比皇家園林還美幾分呢。
我帶着喜樂和青約,在宅邸跑堂的帶領下去了城南。
宅子依山傍水,亭臺樓閣掩映在茂林修竹之間,修得确實精致,是個幽靜清雅之所。
“林夫人,裏邊請。”跑堂道。
“好。”
我正要進門,忽然覺得有人在看我。
扭頭一看,離宅子大門不遠處有一家銀鋪,尤及站在銀鋪櫃臺跟前,怔怔地看着我。幾年不見,他的身材魁梧了許多,眼眉不複當年的青澀,多了幾分沉穩。一襲寶藍色長衫,金絲秀竹花紋。手裏拿着把短劍,骨節捏得發白。
他身邊站着一位衣着華麗的小姐,眉目溫婉,氣質如蘭。手裏拿着支發簪,正跟他說着什麽。
在凡間他也老大不小的了,也是時候找媳婦兒了。
心頭先是溜溜地一酸,然後是轉為欣喜。他好不容易來凡間一趟,總要來點風花雪月的故事,體驗一下人間疾苦,才不枉費他吃的苦。
朝他點頭示意,我不再看他,進了宅子。
很久沒人居住,宅子裏的花草樹木無人打理,有些遮天蔽日的感覺。房屋也如傳聞所說,異常精致。不過也确實有幾抹或藍或綠,或黑或灰的東西在院子裏,角落裏飄來飄去。
“林夫人,這座宅子才賣一千兩銀子,以前剛修建它的時候,光鋪設繡房地上的銀磚也不止這個數。”跑堂笑吟吟地說。
我搖着扇子:“這房子陰森森的,小鬼到處亂竄,還賣一千兩,你在唬我?喜樂,咱們走。”
跑堂看不見那些東西,陪着笑跟在我身邊:“哎呦林夫人,哪裏來的鬼?這宅子也就草厚些,收拾一下就亮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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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得輕巧,請人收拾這麽多草不也得花錢嗎?這樣吧,我呢也是急着住,這宅子再沒人住就要荒廢了。二百銀子給我吧,我再花些錢請人拾掇拾掇。”
“哎呦林夫人,二百兩銀子也太少了,您再添點……”
一番讨價還價,我出四百兩銀子買下了這座宅子。
當場簽字畫押,跑堂千恩萬謝地走了。
我扶着腰吩咐道:“青約,收拾吧,能超度的超度,不能超度的趕走。”
“哎。”青約應了聲,亮出袖中的劍,越過欄杆,直奔一抹四處逃竄的小鬼而去。
喜樂道:“夫人,臨走前老爺交給我一些東西,要我把花園裏的幾塊石頭,還有後院的水井處理一下。”
“那你忙去吧。”
喜樂走後,我搖着扇子慢慢在宅子裏踱步。
有幾抹影子在我的不遠處晃悠,又不敢跟過來。和木非成親多年,我早已習慣了走到哪遇鬼鬼逃,遇妖妖遁的感覺。自然不把幾抹小東西放在眼裏。
搖着扇子,懶洋洋地對他們說:“宅子我已經買下了,我的兩個下人可不是良善之輩,你們再不走怕是要灰飛煙滅的。”
“知道有鬼你還進來。”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剛要扭頭看,那人拉起我的手就往外走,“肉體凡胎還來這些地方,不小心死了怎麽辦?”
我甩開他的手:“你來做什麽?”
他轉頭看着我,滿臉責備的神色:“自然是帶你出去,這裏很危險。”
“我出去做什麽?這宅子我已經買下來了,正收拾吶。”将頭偏到一邊,“你走吧,我相公心眼兒小得狠,看到你和我在一起會胡思亂想的。”
他望着我,似乎我在說着什麽天方夜譚:“收拾,你可知這是囚神之地,天界下的封神印,你怎麽收拾?”
“我夫君自有辦法。”
“荒唐,那老東西也太無法無天。”他拉起我的手,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你來,我帶你看一樣東西。”
我很好奇,跟在他身後進了一個小院。是一個極美的院子,院子裏的薔薇因久未打理,将整間院子都快塞滿了。開了滿滿一院的薔薇,有粉色,大紅色,空氣中溢滿了濃烈的薔薇香。
薔薇叢中間是一口長滿青苔的水井,水井口上方飄着袅袅白色青煙。
“呦,是仙氣吔。”我輕嘆。
“對,有個仙女觸犯天條被封在下面,引了無數小鬼來此沾仙氣。”
我搖扇:“可這院子已經是我的了,把她趕出去不就得了,我夫君已有安排。”
聞言,他道,用一種我不喜歡的譏諷的口氣:“破壞天界結界,私放囚徒。蔑視天規,确是大神敢做的事。就為了一座宅子,哦對,因為大神的夫人想住這。”
“我家裏的事不用你管,我也不是什麽都不管不顧的人,不能住,尋別處就是了。”
“是,你家的事本來也與我無關,我不過閑來無事,跑來惹林夫人生生氣罷了。”他說。
答的話卻沒來由讓我一陣堵:“夠了!如今我們也沒什麽關系,用不着如此熱絡。我看你不過是找借口來見我,你忘了你對我做過的承諾麽?”說着話指着路,“從我家裏出去!”
他沒像以前那樣同我吵得天翻地覆,只一聲不吭低着頭往外走,走了幾步又低着頭走回來,不顧我的推搡一把将我擁入懷抱,聲音沙啞:“憶暖,你說得對,我就是找借口來見你,我想你。”
鼻子一酸,霧氣就騰了上來,早已被柴米油鹽醬醋茶浸透的麻木心髒滲出一絲絲疼。再也無法用呵斥的語氣對他:“七哥,放手。”
“不放,我已經好久沒聞到你的氣味,舍不得放。”
這種時候總有一個人要保持清醒,我知道我不能心軟。
“于感情上終是我負了你。對不起,我已經有恩愛的夫君,可愛孩兒,我會陪我的夫君一起老去,死在凡間,葬在凡間,不能做你的魔後了。”輕輕推開他,忍住心中的酸楚朝他微微一笑,“沒關系,你能永生,你足夠的時間忘了我。”
他閉上眼睛長吸一口氣,複又睜開眼睛看着我,眼神已不複剛才的凄楚,甚至擠出了一絲笑意:“好,我一定會忘了你,你要自己照顧好自己。還有,若你愛你的夫君,有些事你得留意,他本名赤将子……”
我急忙打斷他的話:“我知道的。”
他又笑:“既是知道更要留心,不要被他連累。若他有半點對不住你,我堂堂魔界決不懼他一介堕神。”
不等我接話,他用大手按住我的頭頂,盯了我片刻,抖抖地說了聲:“七哥走了……乖哈……”
眼裏再次騰起水霧,模糊了他的背影。
走到拐角處,他扭頭,眼裏蕩開妩媚的波紋:“憶暖,你七哥在凡間混得很窩囊,你沒瞧輕七
哥吧?”
我搖搖頭,笑笑:“瞧輕了,可我喜歡你的窩囊。”
他笑出了聲,轉身離開:“也好,有得有失,做凡人也挺有意思。”
待他徹底消失在我的視線中,身後突然傳來喜樂的聲音:“夫人,老爺吩咐過,若是有不懷好意的男人接近你,殺之。”
我朝身後投過冷冷的一瞥:“很閑嗎?你不是要收拾水井麽?”
我怕木非,可我不怕其他小喽啰。
喜樂笑道:“夫人不說奴婢差點忘了。”她手一翻,手心放着一把刻着符文的釘子,“這是老爺為井裏的姑娘準備的。”
“他要你打開水井的結界?”我問。
“不是的夫人,老爺是要我把整口井封到地底。”
封到地底的意思,是幹脆地将整座井牢摁到九泉之下,丢到哪個角落,再也不見陽光。關在井裏還有可能被人看見,有機會解除封印,丢到那些地方恐怕連鬼都看不見了。
尤及還擔心木非放出井裏的人得罪天界呢,誰知木非出手便是連魔也不忍用的,狠辣至極的法子。
我一驚:“如此,井裏的那位豈不是永世不能翻身?”
喜樂笑得十分開心的樣子:“不過是個動了凡心的小仙娥,連天界也想不起她來,我們何必費力氣救她?夫人您站遠些,我要封井了。”
木非異常固執,此刻就算我再去向他求情,甚至不要這座宅子,他也不會改變主意放那被封印的小仙一碼。
都怪我,好好的買什麽宅子?
回到醫館,一進門,正在看書的木非迎頭就是一句:“見到老朋友了?”
沒回答他的問題,我說:“夫君,若我們的女兒以後也被人封在井裏許多年,你會不會心疼?那些法子稍有不甚便招來天譴,你至少該為孩子們想想。”
“住口!”他放下書本,目光陰沉,“我的女兒,天也不敢欺負。”
拿起桌上的茶杯往他腳邊一摔:“你做事總是這麽絕,太狠了,就不能改一些?”說完不顧他緊握的拳頭,我回了房間。
門外飄來他冷冷的聲音:“出嫁從夫,你的夫君是我,便習慣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