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回到主殿木非立刻忙開了。
先将大門口幾叢擋光的竹子砍去,剃下竹枝紮了把青竹掃帚交給我。自己用竹竿一捅,将黑龍廟的牌匾捅了下來,摔得粉碎。再回到殿中,看着泥龍像冷冷一笑:“小小山妖,也敢妄自稱龍。”
說完竹竿一掃,竟将整座黑龍泥神像從供壇上掃下。未等泥像落地,他竹竿往前一伸,兩人多高的笨重泥像便顫巍巍地停在了竹竿頂端。
正在掃地的我看得目瞪口呆。
眼神輕輕朝我一瞥,仿佛想要刻意炫耀自己的武藝一般,他腳步大開大合,踏出精準的七星圖案。手臂一用力,竹竿從杆尾一直抖到杆尖,泥像穩穩地朝前方飛去。未等它落地,木非行雲流水般追上去,竹竿一伸,泥像再次顫巍巍地落在竹竿頂端。
嘆為觀止,我感嘆道:“木非,你真厲害。”
他淡淡地一笑:“自然。”說着就那麽一杆一杆,将泥像用竹竿掂出大門,從懸崖扔了下去。
主殿沒了泥像寬敞不少,我又同他一起将破舊的神龛,灰撲撲的幕布扔出大門。找來木桶擡來清水,将大殿裏裏外外擦了一遍,擺好桌椅板凳,客廳就算布置好了。
然後我們兩人一起查看了所有廂房,挑了一間光線足帶耳室的房間做主卧,将卧房打掃幹淨。從上鎖的櫃子裏找出兩床幹淨的被子,用火烤掉黴氣鋪好,然後兩人累得一起倒在床上,不想吃東西不想動,就那麽靜靜地等夜幕降臨。
看着床帳上的比翼鳥被暮色染模糊,鼻子旁還微微有些黴味,我迷迷糊糊地說:“木非,枕頭有點硬。”
他伸出胳膊,讓我枕在他的胳膊上:“明天再收拾一下,屋子裏就有生氣了。先睡吧,委屈你。”
我閉着眼睛笑,摟住他的腰:“不委屈,為什麽和你在一起,我在哪都能睡着呢?”
他亦笑,手指輕輕撫着我的側臉:“為什麽?”
“不知道,你能不能告訴我?”
最初察覺到他不是母妃,我恨他。接着發現他喜歡奪人魂魄,我防着他。再後來,短短幾天,漸漸的就只剩信任和依賴。信任到即使他有時候偷偷吻我,我也能淡然處之,毫不在意。心裏明白,只要我不願意,他永遠不會為難我。
我以前想得沒錯,他有種讓人甘願追随的魅力。糟糕的是,短短的時間裏我已經被他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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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憶暖。”他說。
“嗯。”我模模糊糊應了一聲,閉着眼睛,摸索着捧住他的臉。手指描繪着他嘴唇的輪廓,然後輕輕吻了上去。
和與尤及接吻時全身快燒起來的感覺不一樣……
他的嘴唇很軟,很安心的味道,讓我的心也跟着平靜下來,好像漂泊多年的靈魂終于落了地似的。我很喜歡,想就此沉溺其中,永遠不想醒來。
“木非……”放開他的唇,我輕輕呢喃。
“嗯?”他亦輕輕回應。
“你總是悄悄吻我,今天我也吻你。”
他笑出了聲,替我拉了拉被子:“睡吧。”
接下來幾天,我們陸陸續續将房子收拾妥當,連山腰的茅草亭也修葺一新,終于有了家的樣子。
一天半夜,耳畔突然傳來陣陣琴聲。睜開眼睛,天還黑着,身邊的木非卻不見了蹤影。
琴聲依舊若有若無地傳來,技法上層,可惜纏綿悱恻的曲子彈得毫無感情。
披上外衣,點了盞燈籠走到屋後,看見湖心涼亭上挂着兩盞燈籠。一個男子盤腿坐在琴桌前,緩緩地撥着七弦琴。浮動着暗紋的黑衣,斜飛入鬓的眉毛,微微上挑的眼角,嘴角勾着邪邪的笑,一雙眼睛殷勤地朝我打量。
我打了個哈欠,沖他輕挑下巴:“出去,這是我家。”
手下的琴弦應聲而斷,擡起頭,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叫我……出去?”想了想,他斬釘截鐵地說,“想必你的眼神一定不好,看不清我的容貌。”
“你的容貌?”我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我看得清啊,小妖怪,快走快走,你惑不了我的。”
用尤及的話說:妖嘛,裝成凡人的牲畜。
以前在坤心殿經常見到妖界進貢的妖,都化成美貌凡人的摸樣。尤其是那些女妖,一見尤及就努力施展迷惑之術。不過論惑心術,妖怎比得過魔?更何況尤及對美色沒什麽興趣,所以他們大多成了尤及的盤中餐,而我托尤及的福,收獲了幾張妖皮,幾朵妖花,一塊妖石,都非常漂亮。
辛苦忙活三年才存下的收藏一樣沒帶走,這是我離開魔界第二嚴重的損失。
眼前的這位便是一個男妖了,他長得不算醜,可論俊俏他不如尤及,論陽剛之氣不如木非,全身還包裹着一層渾濁的焦黃色妖氣,我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你是降妖師?”男妖冷笑起來,“怪不得敢來占我的府邸。我先吃了你,等你的男人回來……”
啪……
一鞭揮過去打在他臉上,打斷了他的話,我懶洋洋地打着哈欠道:“不長眼的死歪嘴,狗痞子,敢惹姑奶奶……快走,姑奶奶要睡覺。”
他瞪大了眼睛,摸摸自己臉上的傷,湊到鼻子邊聞了聞:“你是……魔……”
“不是,我是人……”我好困。
“那你怎麽有魔力?”他泫然欲泣,“你一個魔,欺負我一介小妖……”
說着,突然雙腿化成碗口粗的烏黑蛇身,惡狠狠地朝我掃來。
小妖怪還玩偷襲,我火了,舉起鞭子啪啪啪一頓抽,抽得他轉身就跑。我跟在他身後追,追到大堂,他縮在中間不動了。
将燈籠湊過去一打量,地上用石頭刻着一個隐隐約約的伏魔符咒,應該是木非畫的。
符咒中的男妖化出人身,安靜地看着我:“你放我出去,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譏諷地扔給他一個白眼,轉身想回卧房。
“我聽得真切,你們這些天沒有夫妻之實,我有千嬌百媚的心法……”
回手就給了他一鞭:“無恥!”
他蹲在地上,抱着頭看了我半天,反而笑了:“知不知道那個男人每天半夜都會溜出去。去了哪呢?鎮上的歡喜閣。放着這麽美麗的娘子不要,夜夜去找別的女人,為什麽?”站起身,他的語音漸漸變得缥缈起來:“年紀輕輕獨守空房,你很難過吧?”
妖最喜歡胡言亂語迷惑人心,正好拿他解悶,我蹲在圈外,笑道:“能和木非在一起就夠了,有沒有那種事根本不重要。”
“承認吧,他不想碰你。因為你無趣,或許,還因為你曾委身他人?”他慢慢解開衣帶,眼神閃爍,“不要緊,讓本公子幫你纾解……”
“穿上衣服,你的身子不好看。”甩給他一個白眼,我自顧自說:“我以前喜歡別人,現在喜歡他,有什麽不可以,我又不知道他會出現。為什麽你說他會因此不想碰我?”
他怔住了,好一會兒,才收起妩媚的表情,用正常的語調跟我說:“你不潔啊大姐,凡人都這樣。”他抱着脫下來的衣服蹲成一團,“話說你真是凡人嗎?為什麽我的幻術對你不管用?”
“不潔?我怎麽不潔了?”
他扭頭看着我,皺眉:“你的家鄉在哪?”
我想了想:“魔界。”
他點點頭:“魔界?那就不奇怪了。你得小心,凡間的男子無能又龌龊。不像咱們妖界魔界的人,有仇便報,有愛便許,坦坦蕩蕩問心無愧。你不知道你身邊的男人有多可怕……”說道這,他請求,“你能不能放了我,如果那人回來……你放了我吧。”
“不行,你們妖老是害凡人。”
“凡人?”他愣了下,“你真是凡人,一介凡人怎麽會有如此魔力?”
“我哪有魔力?”
“沒有魔力,你的鞭子還想傷到本大王?”
我打量着自己的鞭子,不知道怎麽回事。
“要不就是你懷了魔胎?”
“怎麽可能?”晴天霹靂,我趕緊給自己把脈,“沒有啊。”一切正常,而且前兩天我還不“方便”來着,絕對不可能。
“我也不清楚,你自己找原因吧。大姐,咱們妖魔向來交好……”
話未說完,一道風冷冷地閃過,掀翻了我手裏的燈籠。
“咔擦”,清脆的骨裂聲響起,根本沒看清發生了什麽,四周一片死寂。
借着地上忽明忽暗的燈籠光,我看到木非左手捏着破碎的蛇頭,站在符咒的中央,腳下盤着蛇妖軟綿綿的蛇身。
微微沙啞的聲音響起,像是在對那條已經死透的蛇妖說,又像是在對我說:“光着身子,你們相談甚歡吶。”
慢慢回頭,薄霧般的淡黃色妖魂圍着他的身體盤旋,慢慢被他吸進體內。透過飛舞的長發,墨藍色的眼眸星星點點,冷冰冰不帶一絲感情:“天還未亮,憶暖,去睡。”
我眼前一黑。
醒來時頭疼得很,木非端着湯蠱走進來,臉上帶着和煦的笑,腰上圍着圍裙:“醒了?”
我看了他好久,終于确定看到的是真實的他,這才捂着頭:“做了個極可怕的夢,頭疼。”
他放下湯蠱,坐到床邊,幫我按太陽穴。
側過頭,看着他溫柔的眼神,無暇的側顏,我笑着問:“木非,你對我真好。要是早知道有你……嗷……”
他手上一用勁,疼得我輕輕叫出聲。
“你做了什麽亂七八糟的夢?夢到魔界了麽,這麽難受?我說過讓你把魔界全忘掉。每天想想以後怎麽花錢,要是無聊看看書也成,《婦德》《女戒》這些書都是教人怎麽做妻子的,可以再翻翻。”
越揉越疼,我拉開他的手:“別按了,我餓了。”
他笑笑:“好,吃早點。”
早點是他熬的肉粥,比酒家裏的廚子做得還好吃。
“裏面什麽肉啊?”我吃出一頭薄汗。
他在院子裏,将剛洗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晾在竹竿上:“好吃就行,何必知道。”
“不是雞肉,味道比雞肉好,到底是什麽肉?”
“孔雀王的翅尖,還有一點不入品的烏蛇骨粉。祛毒辟邪,吃了這粥一般的瘟疫奈何不了你。”
凡間的百鳥之主,地仙孔雀王?烏蛇骨粉,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好好的一碗粥被他形容得滋味全無,我的勺子僵在手中。
見我沒搭話,他回頭,透過大開的窗戶對我笑:“哄你的,早上一只斑鸠跑院子裏來了,是斑鸠粥。”
說到這,幾只鳥叽叽喳喳從院子上空飛過,他伸出手指,一只金黃的小鳥落在他的指尖。他輕輕一抛,那只黃鹂便飛進屋子落在我的肩頭。
我好奇地用手指點點小鳥的小腦袋瓜:“它怎麽不飛?”
沒回答我的問題,他解下了圍裙:“有人來看病了。”
作者有話要說:
做魔族公主做習慣了,暖暖以為妖很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