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十壇酒釀
“倒是小看你了。”老仙站起身來,拍了拍身後的塵土, 搓了搓手掌, 眼珠滴溜地轉着。
“晚輩一心求醫, 望前輩成全。”顧子由抱拳道。
“既然你已通過,我不會食言, 只是拜師有拜師的禮儀, 如若不全,這弟子怕是也收不得啊。”老仙手負在背後,在房間內踱起步來。
“前輩想要何種禮儀?晚輩盡力去尋來便是。”顧子由道。
“你若能尋來醉香樓三十年的桃花釀, 此事便這麽說定了。”
漳州府醉香樓的桃花釀名滿天下,若不是與主人相熟, 親自應允。管你是達官顯貴還是富可敵國, 統統免談。
這老仙出了這樣的難題, 擺明了是想刁難顧子由的。
顧子由聽聞微微皺了一下眉,還是說道:“晚輩盡力。”
卻不料老仙又補了一句:“要十壇。”
“你分明是欺負我家少爺...”杜仲氣急敗壞, 撩起袖子欲上前理論。卻被顧子由用眼神喝下。
“晚輩去試試,先行告辭。”
離了老仙居所, 顧子由的面色才垮了下來, 隐隐的擔憂浮現在臉上。
“少爺, 那老家夥擺明了是想賴賬!醉香樓的桃花釀本就難得, 他開口便要三十年的。三十年前, 天大旱, 桃花稀少。普天之下的桃花釀不逾百壇, 他開口便要了十壇!難如登天啊!”杜仲火氣直冒。
“明日去醉香樓看看, 這師無論如何也要拜下來。”顧子由慢聲說道。
**
翌日,人滿為患的醉香樓。
Advertisement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一行富貴面相之人踏進醉香樓,店小二忙上前招呼道。
“尋你們家掌櫃的。”為首之人道。
“好嘞,掌櫃就在裏頭,正在那裏擺弄新得的和田玉呢。客官往那看,素綠衣衫之人便是我家掌櫃。”
“多謝店小二。”
“掌櫃的,在下元胡。我家老爺是浙江最大的鹽商。聽聞你這桃花釀不錯,特命我攜萬兩白銀來求得一壇。”衣着華貴之人來到櫃臺,手一揮,下屬便扛來一個沉甸甸的箱子,擺在了櫃臺之上。箱頂被打開,銀光洩出,裏面滿滿當當裝着的都是銀兩。
謝卓芳聽見了此人趾高氣昂的語句,也聽見了銀兩的相擊的脆聲,卻不以為然。她慢慢的轉過身來,望着身前興師動衆的一行人。
對面之人亦在望着她。此人便是醉香樓的掌櫃,謝卓芳,因釀得一手好酒而名揚天下。年逾四十的她風華不減當年,一襲素衫,襯得氣質高雅無比。
謝卓芳一雙杏眼移至那面前一行人身上,上下左右各打量了一番,搖了搖頭,嘆息道:“醉香樓的規矩,桃花釀只贈有緣人。”
“此箱銀兩還不能滿足謝掌櫃?”元胡用手指敲了敲櫃臺上的箱子,眼中露出精光:“我家老爺點名要你們家的桃花釀。謝掌櫃別磨蹭了,去取來吧。”
元胡深信只要銀兩一擺上,桃花釀自是有的。此番拒絕不過是欲拒還迎的把式罷了。
“閣下當真不合我眼緣,這桃花釀自然是不能給的。請回吧。”謝卓芳加重了語氣,任誰看來都不是開玩笑。
元胡勃然變色,拇指握在四指中,緊緊地攥着。礙于在場諸多之人看着,不好發作,怕折了自家老爺的面子。于是尋來小二,找兩張酒桌,先坐下再好好想想對策。
醉香樓最角落的一個酒桌裏,有兩人直着目光,密切關注着櫃臺的一舉一動。這便是同樣欲求得桃花釀的顧子由與杜仲。
“少爺,你瞧,萬兩白銀還買不動一壇的桃花釀。就我們二人這身家,那掌櫃是絕絕看不上了。按我說,少爺還是回南京城吧,哄哄公主,這才是實際的。”見那鹽商家仆都一敗塗地,杜仲更覺得希望渺茫了,便轉做苦口婆心勸說顧子由回南京城。
“都已來到戰場,明槍了,哪裏還有退縮之理?我們且去試試。”顧子由整理着衣衫,慢慢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朝着那位老板娘走去。杜仲惴惴不安地跟在她身後。
“掌櫃的。”顧子由出聲喚道:“在下亦鬥膽來求桃花釀。”
洋洋盈耳之聲自身後傳來,謝卓芳聽見,放下手中的和田玉,嘴裏發出了一聲驚詫:“哦?”
接着又轉過身來,對上了一雙好看溫柔的眸子。
“閣下是哪位?”謝卓芳笑意綿綿地問道。
“無名小卒。”顧子由抱拳說道。
“那閣下因何由來求醉香樓的桃花釀?”
“在下欲拜一前輩為師,以酒行禮。前輩點名要了醉香樓的三十年的桃花釀。故在下鬥膽來尋。”
此言一出,在座嘩然,誰人都知道桃花釀珍貴。三十年的更是難得。這人衣衫簡樸,猜他也不是名門望族,富甲一方。那性情難以捉摸的謝掌櫃當真會給她桃花釀?
不少人放下了酒食,伸長了脖子,欲看那最後結果。
謝卓芳站在原處,将那顧子由仔細打量一番,眉一挑,道:“看公子有緣,這桃花釀即是送了!”
這話出口,酒桌上看熱鬧之人更是炸翻天了。富貴鹽商的面子不賣。倒是将這酒贈了窮酸之人。這醉香樓的掌櫃當真是古怪性情。
亦是在場的元胡聽聞不幹了,拍桌而起,喝道:“掌櫃的也忒不識擡舉了。我家老爺買你的酒是看得起你,可你卻不肯合作,竟将桃花釀生生贈與別人。今日若得不到桃花釀,我與我的弟兄們便不走了!”此人一叫喚,周圍一群身材高大的家丁統統站了起來,手搭在佩劍之上,一副要幹架的姿态。
謝卓芳淡淡一瞟,冷哼了一聲。雙手擡至右耳上,輕輕拍着。不多時,櫃臺旁的簾帳裏鑽出了一群帶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圍在那群鬧事之人身後。
“老大...是青衣衛...”自古有兩類人一出場便會令人聞風喪膽。一是隸屬于皇家的錦衣衛,刺探,殺人,雷厲風行。二是頭戴面具的青衣衛,由武藝高強之人組成,個個殺人不眨眼。若是惹了他們,如同厲鬼纏身,死狀凄慘。
在這江湖之上,若是遇見這青衣衛,不客氣一些,反倒是與之硬碰硬,怕是要自尋死路了。
元胡的身子顫了顫,咽了兩口唾沫,哆嗦道:“不想謝掌櫃能驅使青衣衛,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元胡在這裏給您賠不是。”嚣張的氣焰一下子便被打壓了下去。鬧事的一群人腳底生風地走了,絲毫不敢再停留。
“我的地盤便要按照我的規矩來,若要與我硬碰硬,便是這般。”謝卓芳杏眼一瞟,掃過在場衆人,看得他們心底發毛。自此那些七嘴八舌之人都不敢議論了。皆低下頭來,喝酒的喝酒,吃菜的吃菜。
鹽商的家仆被趕走了,整個醉香樓都安靜了下來。
此番陣仗,顧子由被驚訝得不輕,她将手指絞在一處,猶豫着,擔憂着。謝掌櫃已承諾要送她一壇,但她要的是十壇哪!也不知自當她得知自己要十壇桃花釀之後會不會翻臉不認人。
事到如今,別無退路了。顧子由深深吸了一口氣,腦海中浮現出李唯兮的面容,牙一咬,便将那個難為人的要求提了出來:“謝掌櫃,在下還有話要說。”
青面獠牙之人漸漸退下,謝卓芳的面色也稍稍緩和了些:“公子請說。”
“在下并非要一壇桃花釀,而是十壇。”
“十壇?”謝卓芳愣住了。這樣獅子大開口之人,近些年來她還是第一次遇見。
“是。”顧子由艱難的點着頭。身旁的杜仲眼睛死死的盯着那簾帳處,冷汗直下,他的手伸在顧子由背後,若是待會兒生了變故,他定要扯住少爺,逃之夭夭。
“不知謝掌櫃方便賣否?我與家仆也帶了一些銀兩來。”
“哈哈哈。”顧子由話音剛落,一陣笑聲便傳來,“我說過了,若是有緣,不貪錢財。雖有些心痛,但貴在有緣,這十壇桃花釀便贈與公子了。”謝卓芳出人意料地将十壇桃花釀贈與了顧子由,分毫不取。
“謝掌櫃可是當真?”顧子由與杜仲頓時傻眼了,再三确認道。
“當真。”謝卓芳咬牙點着頭,面容在抽搐,心猶在滴血。
恍如白日之夢般,顧子由與杜仲傻愣着面面相觑了一會兒,而後在周遭之人豔羨的目光中,将那十壇千金難得的桃花釀裝上了馬車,朝着五獅山駛去。
目送着馬車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處,謝卓芳轉過身來,臉上的笑容斂去,直往樓上天字一號房走去。
廂房之中,一女子端坐,手捧一杯香茗,慢悠悠地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