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春獵之劫
“思茆姑娘純粹, 無憂無慮, 态度樂觀。這應當便是太子喜歡她之緣由。此人, 生長在桃源仙境,已然脫離世間紛雜,與這塵世的女子皆不同。”顧子由緩緩說道,眼裏流露出一絲了然。
江思茆乃太子微服探訪所遇的意外之喜, 目前感情深厚, 定然難以割舍。
“是啊。”李唯兮知曉顧子由的意思, 也贊同她的說法,但是感情美好, 現實卻殘酷。位于那二人身前的卻是一座難以翻越的高峰。“可是我們現在該如何幫助他們?思茆地位低下,父皇怎麽會讓她入皇室的門呢?”
“讓我想想。”顧子由陷入了沉思。
二人沉默思索間,江思茆已然歸來,她打着飽嗝坐在二人的身旁。
“你們這地方好漂亮啊,盡是花花草草。”江思茆的望向二人身後滿樹燦爛的茶花,露出大大的笑容, 稱贊道。
“那思茆姑娘可是喜歡這?”李唯兮問道。
“嗯。”江思茆點點頭。
“那思茆姑娘這幾日且在公主府住下吧, 等太子...阿青回來再行搬離?”
“好啊。”
于是乎, 江思茆便在李唯兮與顧子由的熱情款待中, 住下了。
**
時間轉眼而過, 今天已經是太子入獄的第三天。不管文官們如何上書,皇後如何懇求, 李嘉懿還是沒有要将太子放出來的意思。他的态度很堅決, 必須太子李煜軒主動上書承認錯誤, 并同意将那農婦驅逐才肯罷休。
而太子則固執己見,堅決要把江思茆娶入皇門,名正言順。
二人便這般僵持着,誰也不肯松口。
而在公主府住了三天的江思茆十分舒坦。她嘗遍了各種美味,食得飽腹,已然快樂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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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建延平府氣候适宜,梅李樹生長旺盛,品種多,果期早,易制取幹梅品。近幾日恰逢顧府中梅杏果熟。顧辛便采下了最新一批制成了幹梅,派人送往了公主府。
李唯兮多喜甜食,挑了些合适口味的食之。剩下那些酸酸幹幹的類群,便放在那兒,紋絲不動了,于是便堆積于府中。
如今好了,來了個食量驚人的思茆姑娘,只消個兩三天便能統統解決。
“你們家的梅子真好吃。”嘴被梅子塞得滿滿的江思茆這般說道。
“思茆姑娘喜歡的話,可多吃些。”李唯兮微微笑着。
“再吃一個便不吃了,我留些與阿青吧。你們說,阿青到底什麽時候來接我回去呢?”公主府固然悠游自在,但沒有太子在身旁,終究不是歸處。随着時間的推移,思念漸深,江姑娘的眉梢上也染上了一絲憂愁。
太子已經被關三天,皇帝依舊沒有松口,李唯兮也束手無策。
她只能安慰江思茆道:“再等等,快了。”
江思茆涉世未深,不懂太子現在的處境是如何危急,她稍稍糊弄一下,便能搪塞過去。
而在東宮之中察言觀色多年的太子妃卻等不了了。在她看來,解決事情的辦法十分簡單易行。一切緣由皆由江思茆這個農婦而起,若将她綁縛送于聖前,立個罪,問個斬。皇帝便會息怒,之後便無事端了。
如今,李唯兮将人帶走,已然三天,也不知是何種想法。她不能再這般坐以待斃下去。她喚來管家,速速前往公主府,邀請李唯兮與顧子由來東宮共食晚宴,詢問解救太子一事。
聞此訊,李唯兮與顧子由已然猜到太子妃心中想法,也知她急切。只是此事着實是複雜,橫亘在皇帝與太子之間的絕不是一個江思茆這麽簡單,後面還牽連着諸多的問題。如若不找到一個兩全的辦法,大晉朝的皇室必然天翻地覆。
二人決定将這厲害關系告于太子妃,便如約赴會。
“皇姑姑。”一進東宮之門,迎面便跑來幾個面攜笑容的孩童,天真活潑,直直地往李唯兮身上撲去。
孩提的純真,掃去了李唯兮心中積聚的陰霾。她滿臉笑意,蹲下身子攬住了她們。
這三人便是太子的三女。大郡主李弈敏與三郡主李弈旒二人為太子妃所出,二郡主李弈莘為側妃所出。
“敏兒,莘兒,旒兒,好久不見。”李唯兮打着招呼。
“見過皇姑姑。”三個孩童站定欲行禮,卻被李唯兮攔住。
“在家便不必行禮。這是你們皇姑丈,還記得她嗎?”李唯兮仰起頭來,指着顧子由問道。
“記得。”三個小郡主異口同聲:“皇姑丈好。”
“你們好。”顧子由彎下腰,輕輕撫着這些高矮不一的小人兒,笑彎了眼,慈愛非常。
“我們快走吧。飯菜要涼了,阿娘都等急了。”李弈敏在前頭引路,另外兩個各自拉着一人之手,往正廳帶去。
顧子由看着這三個笑靥如花的小郡主,不知怎的,腦袋中竟浮現出江思茆不久之前說過的一句話。
“你們家梅子真好吃。”
她想着嘴裏默念着這句話,眼中掃視着面前三個活潑可愛的小郡主。忽然一個想法橫空出世了。
面色紅,有時急喘,食量大,喜酸梅。
這莫不是...
顧子由腦袋中靈光乍現,她連忙拉住李唯兮的手,迫使她停下了腳步。
“公主,我有解救太子之法了。”
“真的?”
“子由需先确認一件事,确認之後方可行事。我們要速速回到公主府。”
“好。”顧子由所言,李唯兮自然是深信不疑。她蹲下身來,拉過身前的大郡主,對着她說,“敏兒,你回去告訴阿娘,姑姑與姑丈有急事要辦。事關你們阿爹,十分重大,需速速回去。今夜便不在東宮食晚宴了。”
“知曉了。”皇室之人自小就練就一身察言觀色的本領,李弈敏見李唯兮面上急迫,便重重地點了兩下的頭,牽着兩個妹妹獨自回去了。
顧子由與李唯兮又回到了馬車上。
“子由,怎麽回事?你想到什麽方法了?”一上馬車,李唯兮便急匆匆地問道。
“子由突然想到,思茆姑娘她有可能已經...懷孕了。”
“懷孕了?怎麽看出來的?”李唯兮瞪大了雙眼,同食同行幾日,為何她絲毫未察覺。
“依照平常之面相,是子由的猜測,所以需要回去驗證一番。”
“懷孕之事與解救太子...”李唯兮将目光移至顧子由的臉上,望着她的眼睛,“你是覺得...思茆姑娘懷上的...是...”
“是男童。”
“此事當真?”李唯兮眼中亮了,她已經完全知道了顧子由的想法。“若是真的,父皇定然會選擇留下皇孫的,這樣一來,思茆姑娘說不定也能留在皇兄身旁了!”
大晉朝的皇室子嗣出現了一種很奇怪的現象。李嘉懿一代,多男嗣,女嗣鮮少。而到了李煜軒一代,則多女嗣,男嗣鮮少。
一個王朝若是沒有公主,問題不大。若一個王朝沒有皇子,那便是天大的問題了。
太子納妃多年,卻一直只生郡主。皇太孫之位一直空缺着,無人填補。
時間久了,民間的謠言便起,各種閑言碎語直撲皇室。李嘉懿面上雖是風輕雲淡,但心中卻是焦急不已。
如今若是江思茆有皇太孫之脈,皇帝也會多加考慮,不會一棒子打死。
這應當是個轉機。
回到公主府,二人速速朝着江思茆的房間奔去。
“思茆姑娘。”行至門口,李唯兮耐不住急切,大聲疾呼道。
“怎麽了?”江思茆應聲從裏頭打開門,探出臉來,問道。
“快讓子由探探你的脈。”二人踏入房門,李唯兮輕輕拉過江思茆的手,将她往桌旁帶去。
“怎麽一回事啊?”江思茆不明就裏,手腕被李唯兮擒住,顧子由搭上手去,把住了脈。
“是解救阿青之法。噓,思茆先別問那麽多,讓子由好好把個脈。”
江思茆聽話,禁了聲。她與李唯兮一同,将視線聚集在顧子由臉上。
顧子由屏着息,凝着神,仔細判斷着手中之脈象。
江思茆之脈象往來流利,如盤走珠,應指圓滑,往來之間有一種回旋前進的感覺,正是有喜之脈。除此之外,顧子由還察覺到江思茆的“寸”脈跳動明顯。
“知曉了。”探脈結束,顧子由松開了手指,眉上欣喜。
“怎樣?子由先前的判斷,是真的?”李唯兮問道。
顧子由篤定地點點頭。
“那真是太好了!”李唯兮霎時間眉飛色舞起來。
“你們到底在說什麽啊?”兩個人眉歡眼笑,當局者江思茆卻是一頭霧水。
“思茆姑娘,你懷孕了。”顧子由一字一頓,認真說道。
“真的?”江思茆的表情也一下子明媚了起來。
“是真的。”
“太好了,我有阿青的骨肉了,我要告訴阿青!”
“不急,說不準明日就能見着他來了,今日先好好休息。”
“嗯,謝謝你們。”
辭別了江思茆,顧子由與李唯兮回到了寝殿之中。
顧子由拿起一個空白的奏疏,開始揮灑潑墨。
不多時,一篇上奏的文章便被寫好了。李唯兮通讀一遍,十分滿意,便立馬喚來馬藺,命他送入宮中。
馬藺完成任務,顧子由與李唯兮在府中等候音信。
可出乎他們意料的是,等了一夜,未曾等到她們所期待的音信。往後幾日也是如此,石沉大海。
皇帝看過之後一聲不吭,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只是擱置在那裏,沒有回應,沒人猜得透他的心思。
李唯兮與顧子由又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
新樂二十八年三月二十,是大晉朝第一次田獵。往日田獵之事皆由太子李煜軒主持操辦。如今太子入獄,皇帝李嘉懿便下旨,将春獵之事交于內閣首輔陳祈廣全權辦理。
此番舉措,讓太子一事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得知田獵沒了太子的阻饒,鄭王李煜澤興奮至極,近日他皆在苦練箭法,欲在春獵上拔得頭籌。
皇家之田獵,各路英雄大顯身手,若是不比拼一番,怎分高低?
晉元年間,晉太.祖李檀便在田獵之上定下了兩個比賽規則:一是拔頭籌,二是拼數目。無論是哪一種,如若勝了,便會得到皇帝陛下重重的賞賜。
賞賜是小,名譽是大,故而各家都想在這二者之中拼搏一番。
而在二項比拼之中,頭籌即為頭彩,是十分吉利之事,皇帝分外重視。
于是想将太子改而換之的鄭王殿下便處心積慮地想拔頭籌。
三月二十,天氣晴朗。大晉朝第一次盛大空前的春獵如期舉行。
太子未救出,公主夫婦也沒了看臺之心,便借病不來。
時辰已到,皇帝一身罩甲,織金,龍紋,騎一只白馬威風凜凜地出現在百官的視線之中。在他的身旁,皇後亦着一身甲衣,騎着一匹棕馬。
皇帝下馬,步上看臺,皇後緊跟其後。
禮官于看臺上宣讀太.祖定則,底下衆人鴉雀無聲,鼻息凝聽。
在人群的末端,不起眼之處,有兩個人彎下腰來,低聲說着話。此二人便是尊王與尊王妃。
“王妃,你喜歡什麽?本王去射來。”着一身盔甲衣,尊王眉帶英氣,再加上手中持着箭羽,更是英姿飒爽。
“臣妾什麽都不喜,只要王爺平安便可。”不喜歡為何,人多耳雜的獵場總是傳遞出一種危險的氣息,箭矢亂飛,比拼之下若是射中了人,那多危險。
故而顧子瑄十分擔心,她緊皺眉頭,在李煜祺耳邊說道:“要不,王爺還是別去了,與臣妾一同在一旁觀戰吧。”
“那可不行。騎射田獵是本王唯一拿手的,若是這個都不行,怕是要被他們恥笑一世了。”李煜祺搖搖頭。
尊王難得的不聽顧子瑄一回,執拗得很,顧子瑄也阻攔不得。
她思慮了一會兒問道:“那王爺可能帶臣妾一同前去?”
李煜祺認真的想了想,點點頭,笑眯眯地說,“可以是可以,但是王妃要與本王共乘一匹馬。若是王妃單獨騎一匹馬,本王不放心。”
“好。”顧子瑄答應。
就在她們二人騎上馬之後,身前的衆人也紛紛上馬。顧子瑄望見一些武将軍的身前身後也帶上了一些小妾,看來夫妻同獵也是允許的。
禮官畢。皇帝執旗,用力一揮,示意開始。在其身旁等候的宦官吹響號角,緊接着便傳來馬鞭揮動之聲。各路甲胄之人紛紛出動,馬蹄亂踏,一時間塵土飛揚。
身前之人心急如焚的往山林間奔去,着實是急不可耐。李煜祺見人流都消散得差不多了,才悠悠地牽起馬繩,往一條人跡罕至的叢林行去。
顧子瑄坐于李煜祺身後,雙手環抱在堅硬的甲胄之上,眼睜睜地看着李煜祺調轉馬頭,背離人群。她不解地問道:“王爺,大家都往大路走去,為何獨獨我們走這小路?”
顧子瑄說話之時,吐出來的氣息擦過李煜祺的耳廓,癢癢的,李煜祺轉過身撫了撫耳廓,對着顧子瑄說道:“去年秋獵,野獸聚于山前,被我們大肆虐殺。他們往那去便有此因。他們迫求功利卻忘了野獸也是有靈性的,受了教訓,怎會重蹈覆轍?本王觀察過,這邊山林鳥多驚飛,應當是有野獸出沒。我們往這邊走,很快便能狩到獵物。”
“想不出來,王爺對着春獵還真是了解。”
“那是自然,本王可只有這一門拿手的了。”李煜祺洋洋得意道,語氣之中透露着無比的自信。
談話之間,忽然有兩個身影從不遠處的樹叢之中一閃而過。李煜祺迅速捕捉到了。
她決定追捕,對着顧子瑄說道:“王妃,抱緊本王,要提速了,前方有獵物。”
“好。”
馬腿一夾,馬鞭揮舞,得到訊息的白英按照李煜祺指示的方向迅速沖了出去。後面跟随用以評判頭籌與清點數目宦官與侍衛也提速追上。
顧子瑄坐在李煜祺的身後,雙手緊緊地箍着她的腰,發梢随風飄揚,享受着風馳電掣帶來的奇特之感。
顧子瑄眼中笑意濃重,她家王爺今日着實讓她刮目相看了!
“王妃,那兒有一只豹子,正在追一只麋鹿,射哪只?”
“豹子兇殘,射豹子。”
“好。”
李煜祺從馬鞍旁抽出箭矢,搭于弦上,用力拉滿弓,對準奔跑的豹子,放箭。離弦之箭破風而出,直直朝着豹子飛去,準确無誤的落在豹子的背上。慘烈的叫聲響起,豹子中箭,倒地。
“中了!”李煜祺舞起彎弓,側身對着身後的顧子瑄揚了揚眉。
“王爺好厲害。”顧子瑄撐着身子在李煜祺臉頰上落下一吻,作為獎勵。
囊獲蜜意的李煜祺歡欣若狂。
負責評判的兩名宦官迅速騎馬上前,查看此豹是否已經捕到。
平坦的草地上,豹子已然倒地不起,背上插着一直刻着尊字的箭羽,結果十分明顯。宦官于懷中掏出一枚信號彈,點燃,對着天空放去。
頭籌之彈響聲震天,山林之中的每一個快馬馳騁的人都怔住了。包括正在拉弓的李煜澤。
“什麽!是何人奪本王頭籌?!”
“禀報王爺,是尊王的信號彈!”
“豈有此理!”
頭籌已失,李煜澤空歡喜一場。他怒不可遏,甩弓于地,眼裏閃過一絲陰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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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憂愁有人喜。
奪得頭籌的尊王夫婦攜獵物而歸,笑意連連。一路上,禮樂齊鳴,百官傳頌,皇帝亦是大喜過望。
“祺兒!幹得好!”
“謝父皇誇獎。”
正當王座亭臺上,一行人歡欣不已的聊着天時。暗處,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緊緊盯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獵場旁的一座山頭之上,樹蔭繁茂,适于藏身。有一人身着黑衣,背上負弓,手持箭羽。她雙目赤紅,雙手顫抖,牙齒咬得叮當作響。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蹲下身來,緊緊盯着地上淩亂的草堆。微風浮動,草葉飛舞,她借此斷定風向。
她暗自在心裏計算着,而後舉弓,對着看臺上言笑晏晏之人,拉滿了弓。
“顧子瑄,最該死的便是你!”
沾着毒水的箭矢随着那聲怒吼,直直朝着顧子瑄射去。
箭矢淩厲,破風而來。
李煜祺正對山頭,忽而望見一個黑點飛來,直逼顧子瑄。
她大驚失色,迅速攬過顧子瑄的腰肢,帶着她倒向一旁,箭羽擦過顧子瑄的褲腳,射向地板,直直地插在木頭之上。
李煜祺立馬将目光望向那個射箭之處。很快,她便看見了第二支箭。
二人已然倒地,此箭定然是難以躲避,反抗更是天方夜譚。
但她是絕不可能讓王妃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尊王一個翻身,覆在了顧子瑄身上,那便箭矢穿過她的甲衣,結結實實的射在她背上。
“嘶——”箭矢射入肉中,毒液擴散,李煜祺倒吸了一口涼氣。
“王爺!”
“祺兒!”
“護駕!”
看臺之上陷入了一片混亂,有人呆愣着,有人尖叫着。
唯獨身中箭羽的李煜祺還保持着一絲的清醒,她知道不除此人,王妃定然還有危險。
她沒來得及管顧箭傷,便奪過皇帝手中的箭與弓,一個拉弓便朝着山上之人射去。
淑妃未來得及防範,胸部中箭,無力回天。
視線模糊,尊王再也支撐不住了。
手中弓落地,身子跪倒了下來...
“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