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溯世香】(2)
子吐蛇信子了。
師秦感受到了身邊滔天的怒火,莫名奇妙看了眼沉浸在怒意中的大佬,伸手按住她的發頂,像安撫小貓一樣,輕輕撫了撫,這邊對夜使說道:“我覺得也不像。雖說你們妖總是走情路撞南牆,但你操勞這麽久就為了複活一個女人實在是不太合常理。見到閣樓裏的女人,我本來很高興,你也知道,不管是人是妖,最笨最好對付的就是囿于情字的那一類,所以我當時覺得你很好對付,不過現在,若不是你故作輕松迷惑我們,那你确實有兩把刷子,此等擺陣溯世的能力配得上我領導拿陰司跟你玩。”
趙小貓奇跡般的毛順了,頭發也松軟了許多,一根根在師秦手下服帖得很。
“但是……”師秦話鋒一轉,笑道,“當我提起那具女屍被我扔了之後,你有一瞬間,明顯是憤怒的。所以我妄自揣測一下,你能把人從墓裏刨出來存入冰棺,又建了這麽多宮宇,甚至還給她攢了寫衣服首飾,我見衣服的尺寸長短,确實和冰棺中的女人一致,你可能……是真的要複活她,但應該只是順便。你溯世回去,可能另有目的,而且那個目的才是你溯世的主要目的,至于女人,有了更好,沒有了也沒什麽,對嗎?”
他說這番話,一是為了看夜使的反應來判定自己的猜測是否沾邊,另一個,他是要分析給趙小貓聽。
趙小貓握住了他的手腕,把他一直順自己頭發的手拿開了。
“溯世還能為了什麽?”趙小貓輕聲說道,“陰司的規則下,溯世回去不久就要再次返回,他花費三千年準備,到底是為了什麽?”
師秦摸下巴沉思,随口問她:“陰司的規則是什麽?”
“就是你們俗稱的天,萬物都要服從的一個規則。”
“宋姬呢?”師秦問道,“聽你們講話,好像都認識宋姬,我覺得這個女人很關鍵。”
趙小貓道:“宋姬是上一個陰司儲君。”
“等等……”師秦想起了什麽,“宋姬是陰司儲君,你,白澤,你們知道,夜使也知道?”
“……大概不知道吧。”趙小貓想了想白澤告訴她的事情,同師秦解釋道,“宋姬其實是上任儲君的化身之一,當時的儲君化為人身只是為了到燕國尋找接替者,她當時的身份是姬舞的妻子,最後找到的接替者是姬舞的妹妹。這麽想的話,宋姬和巫蒼應該沒有多少交集,應該不會與巫蒼說陰司的事情。”
師秦轉向白澤。
“巫蒼是指夜使?”
白澤點頭,卻是給趙小貓解釋:“其實巫蒼和宋姬的交情還不錯。巫蒼是當時燕國的巫官,經常跟随姬舞出入各個場合,且在姬央之前,宋姬确實認為巫蒼才是儲君接替者,至于有沒有告訴他陰司儲君的事情……有這個可能,但我想應該是沒有。看巫蒼現在這個樣子,對陰司知之甚少。若他知道陰司儲君的事,恐怕早就知道宋姬魂散後是化為陰司,不可能起死回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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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秦快速梳理着已知信息。
“宋姬是現在的陰司,也就是規則……”師秦自言自語道,“宋姬之前是想找巫蒼做接班人,後來找到了趙小貓,舍棄了巫蒼。”
趙小貓太熟悉師秦這個表情了:“這其中,哪裏有問題?”
師秦又按住了她的頭,示意她不要講話。
見他是在思考,趙小貓忍了。
“他保存宋姬的身體千年,還盜了能起死回生的草,怎麽說都是要複活宋姬……”師秦喃喃道,“複活一個女人,除了因為愛,還會有什麽可能?目的……他要達到什麽目的?”
他想的太慢,趙小貓等不及,問白澤:“想個辦法,把這個陣破掉。”
“很難,我們缺人手。”白澤說道,“起碼要百人以上,而且一人錯,所有人都要受牽連。”
趙小貓煩躁道:“那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白澤慢悠悠道:“姬央,你的脾氣果然急。”
“那怎麽辦?等着他把時間撥回三千年前?”
“不要急,不要急。”白澤說道,“我剛剛閑着沒事給此事算了一卦,逢兇化吉,此事并不兇險,結果肯定是大吉。”
白澤除了知道的多,還有一項特長,就是占蔔。
趙小貓鄙視道:“哦?大吉,怎麽個大吉法?”
搭配着白澤現在仙風仙氣,超凡脫俗的氣質,他神秘兮兮道:“現在唯一的大吉,就是他自己壓不住陣,整個陣法全部反噬,令其殒命。”
趙小貓沉默片刻,沉痛道:“白澤,可能你不知道,進入二十一世紀後,我們去大學進修過,我學的概率學,以我所學的概率學知識,你想象中的這種情況,發生的概率很小……”
白澤又問:“那你能怎麽辦?”
被離魂陣和溯世香牽引進北燕山的人越來越多。
終于,有個人雙手呈喇叭狀,仰頭喊道:“喂——你們在幹什麽?”
他起了頭,接下來幾個膽子大的等不及的也都紛紛喊道:“這是哪裏——”
“下來下來,站在天上做什麽?”
“我他娘的是不是死了喂——”
“哈哈哈大家都在興奮什麽——”
“王曉我是陳峰,我愛你啊——”
“神經病——”
師秦在此起彼伏的呼喚中回神,不同于趙小貓的憂愁,師秦倒是挺高興,樂道:“終于有反應了,起初我以為這些都是假人。”
趙小貓無力搭理他,對白澤說道:“哪怕只是一點點也行,你告訴我要怎麽破陣,我自己來。”
她看着山上的那些人,愁雲滿面道:“不能再等了,我必須做點什麽。”
“做不來的。”白澤微微搖頭,“首先,你需要在香爐周圍三十裏範圍內搭建一塊落腳地……”
趙小貓不見了。
白澤一怔。
“……宋姬當年的選擇,确實有點草率。”白澤苦笑道,“這脾氣,太過急躁了,還這麽的……大膽。”
果然,他所料不錯,不一會兒,寒鐵爐下,就有一座山緩緩升起。
混在在北燕山人群中的狐貍精一個沒忍住尖叫道:“老大怎麽把昆侖北峰搬過來了?!”
旁邊一個老大爺看過來,肖隐急忙捂住了她的嘴,捏着嗓子學孫貍的嗓音道:“對不起,我說的,驚擾到你了。”
“喲!昆侖狐。”老大爺卻對着狐貍精笑了,眉毛白又長,身體卻很是硬朗。
狐貍精驚了。
肖隐也一臉驚奇。
老大爺見他倆這個表情,壓低聲音說道:“我是道家人,書裏有記載如何判斷狐貍是真狐貍還是狐貍精,狐貍成精不是山海經記載的青丘,而是昆侖,怎麽樣,老道我沒猜錯吧?不過沒關系,我說的是昆侖狐,不是狐貍精,一般人聽不懂。”
“……民間多高人。”狐貍精欽佩道。
老大爺呵呵笑道:“哈哈,年輕時讀來一樂,沒想到老了還真能在夢游太虛,見此奇異場景,妙啊,妙啊!”
趙小貓削平了昆侖北峰,煙霧塵土散去後,寒鐵爐下多出了一片平地。
又是一陣地轉星移,北燕山的人們紛紛想辦法自救。
混亂慢慢平息,托這次移動陰司口的福,郝玉章抱着一具小骨架,騎在懸空梯上沖師秦招手。
“師大膽!”
師秦頗為無奈:“你怎麽還抱着那孩子?”
郝玉章說道:“吉祥物!真的,多虧她我大難不死,這骨頭絕對是我的吉祥物。”
他坐在懸空梯上,盡管離師秦這裏不算遠,但他始終不敢跳過來。
郝玉章膽子小還恐高。
他一手抱着小骨架,一手牢牢扶着懸空梯,坐穩了才敢扭頭看寒鐵爐那邊的情況。
“那是什麽?”
“山。”
“……為什麽移山?”
師秦被問住了。
他看向白澤。
白澤無奈道:“暴君要破陣。破陣需要落腳點,所以她把昆侖北峰移過來了……”
他指了指昆侖山下的陰司口:“我大概能猜出她的用意,若能成功破陣,她就能直接把巫蒼從陣眼揪出扔進陰司。”
師秦感慨:“頭腦簡單只走直線的領導人真可怕。”
白澤又問:“你呢,你剛剛想的,有結論了嗎?”
“嗯?”師秦怔了一下,明白了他問的是什麽,笑了笑說道,“有個結論,但有些……我說不上來,就覺得,可能是這個,但又不一定,畢竟有些異想天開。”
“你講。”
師秦看着半步不敢離陣眼的夜使,又看了看削完平地,踩着懸空梯朝這邊跳來的趙小貓,說道:“我覺得夜使可能知道陰司規則和陰司儲君是做什麽的。我的想法是,他可能是要回到三千年前陰司儲君和陰司規則的交接點,然後……建立新的陰司規則。”
白澤靜靜看着他。
師秦以為他沒聽懂,說道:“我也是亂猜的。你們也說過,他逆轉回去,現在的陰司規則也會讓時間再次修正。那麽,他逆轉回陰司規則交替的節點處,拉回宋姬,或者讓宋姬改變主意,比如……我打個比方,宋姬當年選擇的是小貓作為接替者,證明宋姬是有抉擇權的,那麽,夜使回到那個選擇點,讓宋姬選擇他做儲君,之後再讓有繼承資質的小貓化為陰司規則,是不是也有可能?當然,我只是猜測,變數太多,我覺得可能性不大……”
趙小貓跳了回來,對師秦剛剛的一番話評價道:“這個可能性……平心而論可,比白澤等待巫蒼自取滅亡的大吉法要大。”
趙小貓說了一句讓師秦頗為舒服的話:“你比白澤靠譜。”
坐在旁邊的郝玉章糯糯問道:“那個……師秦,你能介紹一下這幾個都是誰嗎?”
他一開口,白澤注意到了他,眼前一亮,繼而面無表情,伸出手指,指向郝玉章懷裏的骨架,對趙小貓說道:“姬央,那就是你,長那個樣子,看到了嗎?”
趙小貓回頭,對上三千年前自己的骨架,神色不動,在師秦和郝玉章很是精彩的表情中,伸手拽過自己的骨架,丢進了陰司口。
郝玉章可惜道:“我的吉祥物!我的救命恩人!”
師秦想起自己不久前還在折騰這副骨架,心道:“……竟然是她的,大不敬!這是正經八百的大不敬!”
☆、57.【溯世香】曙光
郝玉章沒了吉祥物,說話聲音都打飄。
“那是我吉祥物!我還沒報恩呢!”他哆嗦道,“要不是它,我剛剛就沒命了!你這人怎麽也不打聲招呼救扔別人的東西啊!”
趙小貓用關愛智障兒童的眼神同情地看了眼郝玉章,問師秦:“他是誰?”
“我同學。”師秦說道,“謝天謝地謝夜使,他搞錯了人,以為靈草在我同學身上,凍了他近百年,現在活蹦亂跳的,是不是他運氣特好?”
白澤看向郝玉章,心中無形的三枚銅錢落地,占蔔結果已出。
白澤收回視線沒有說話,趙小貓問道:“白澤,告訴我怎麽才能破陣。”
白澤重複之前的回答:“不可能的事,你一個人做不到。”
“我也沒打算全破,能毀一點是一點,我破陣巫蒼肯定要改陣,我只是想等他疏忽的那一刻,把他拽出來扔進陰司。”
這麽說來,理由也算合理。
趙小貓雖然性急,但并不是胡來。
她有她的考慮,她聽白澤說破陣需要百人時,确實打過北燕山那些看熱鬧人民群衆的主意,但最終還是放棄了借用圍觀群衆的想法。
如今她挪山開陰司門已經很冒險了,她不能再險上加險,讓這些人冒着生魂掉入陰司的危險幫她破陣。
原本,解決掉巫蒼就應該是她的任務。
既是她的任務,那就由她來想辦法完成好了。
一個人無法完全破陣沒關系,只要讓巫蒼離開陣眼,她就能拽出他把巫蒼幹脆利落地扔進陰司結案回家。
白澤輕嘆,示意她去。
趙小貓身形敏捷,踩着浮梯殘骸躍上被她削成平地的落腳點,手上多出一根紅色的細長棍子,上寬下窄,像燒紅的鐵。
紅色棍子在趙小貓手裏悠悠打了個轉,白澤說道:“走坤。”
趙小貓怒道:“說白話!”
“中間朝左兩步距離,一尺。”
趙小貓剛要過去,巫蒼緩緩擡手,寒鐵爐下的圖騰星宿挪換了位置。
白澤加快了語速:“正後方三步!”
紅色赤鐵沒入後方星宿圖。
然而還是差了半分。
趙小貓抽回赤鐵翻身返回浮階,星宿圖發出耀眼光芒,發出如銅鐘落地一般的響聲,陣鎖住了。
巫蒼緩緩而笑。
白澤說道:“無妨,我們還有兩次機會。”
趙小貓提意見:“能說快點嗎?”
白澤不情願道:“你需要有人在後面幫你固陣,不然我就算說得再快,他也能挪動陣門的方向。
山魈和朱厭打得不可開交,好在玄武手下的兵也都是不怕硬碰硬的勇士,戰到最後,不耐煩地山魈控制不住口腹之欲,将猴子朱厭生吞了。
同事們面面相觑。
山魈打了個嗝,胃撐的萬分難受,對一個板着臉,氣質神态活像高中重點班班主任的妖說道:“筆杆子,幫我寫檢讨。”
班主任妖拒絕:“你這個錯誤若是寫檢讨,肯定要往長篇小說的字數寫,要寫你自己來,反正我不幹。”
山魈又打了個嗝:“同事愛呢!”
“沒有!”
“我請你吃火鍋!”
“我又不饞那一兩頓。”
“……包今年明年兩年的火鍋!”山魈求道,“筆杆子,你就幫我寫吧,我當年掃盲沒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現在最怕的就是寫檢讨,打個商量,一萬字以下你啥話不用說,直接寫,好壞不論,火鍋我全包了,一萬字以上我也不麻煩你。”
班主任妖勉強接受了,然而還是忍不住數落他兩句:“大家跟着忙活了半天就想捉個活的回去領個大功,今年中元節好過節,沒想到你一口吞了,你這不是讓大家跟着受罰嗎?”
山魈舉臂喊道:“從今天起到中元節,大家的晚飯,我包了!”
土豪青銅器妖不差那幾頓飯,拍了拍身上的土說道:“走吧,進去找抓鬼車。”
幾個妖進了門,這才發現裏面已經被折騰的一團亂。
“……那不是昆侖北峰嗎?”
“那不是老大嗎?”
“哪個?”班主任妖是個近視眼,費力地眯着眼也還是看不清。
“就那個跟超級瑪麗一樣正蹦臺階的小灰點。”青銅器妖好心幫他指認,“好認,老大從不梳頭發,還一直穿着灰老鼠皮顏色的衣服。”
另一只妖問:“山魈,咱還抓鬼車嗎?”
“抓個屁,上去問問儲君怎麽回事。”山魈打了個嗝,望了望漫山遍野的吃瓜群衆,欣慰道,“幸虧剛剛吞了個老猴,吃飽了。”
不然看着這滿山的新鮮食物,不饞是不可能的。
山魈也算是兇獸之一,但山魈這只兇獸比較有個性,人類社會越來越繁榮後,這家夥就知道現在再也不是之前那個妖主導,可以大搖大擺到鄉野裏随意食人的時代了。人類雖然不兇狠也沒有利齒利爪,但人心比妖多好幾竅,以至于現在人主天下,社會的規則自然要妖服從人。
這叫天道。
山魈心裏清楚的很,會審時度勢的妖,才是能活的長久的妖。
于是他接受馴化,成功通過了測試,成為了為人類工作的大妖之一。
盡管看到人他還是饞,但他控制得住。
山魈覺得自己很了不起。
不過更要感謝的是人類食物的進化,竟然能越來越好吃。這些人間美味徹底将他馴化為雜食獸,尤其是火鍋,那是他的命,他的精神慰藉。說真的,他愛火鍋到可以把火鍋鍋底都喝光。
山魈饞了。
他速度極快地撥開人群,尋找着能上天的路。
他很着急,想抓緊把事情辦完,因為一旦想起火鍋,他就着急要吃。
山魈火急火燎爬到山頂,恰見特調處的鬼修肖隐從衣服夾層中取出一片龍鱗,大叫道:“師處長,接刀!”
一個半人半鬼的長腿男人,輕盈地在浮階之間跳躍,長袍鼓着風,衣帶翻飛,翩翩似從雲中而下,潇灑地接過朝他飛過去的龍鱗,勾着浮階一個翻身,原路跳着返回,龍鱗展開,一把黑色窄背長刀出現在他手中。
山魈走過去問肖隐:“怎麽回事?鬼車呢?”
紅毛狐貍精指着某個方向,說道:“鬼車早死了,剛剛地動山搖大變樣時瞧見了她的腦袋,好慘好慘,像炭燒雞頭。”
“夜使搞了個陣。”狐貍精又道,“拉進來一批人類,看樣子是要共沉淪,儲君和我們處長正在破陣。”
山魈迷茫:“他搞陣做什麽?”
這次,孫貍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因為夜使開口說話了。
他的聲音響徹在北燕山上空,他開口的同時趙小貓和師秦解開了一個陣角,寒鐵香爐微微傾斜了幾分,夜使不慌不忙道:“諸位難道不願回到過去嗎?”
“諸位難道不想讓時光倒流,重新活一次嗎?”夜使慢慢說道,“待這香味飄出北燕山,你們就能看到了,我會讓時間倒流,大家統統回到過去,重新來一次。”
孫貍愣道:“他什麽意思?不可能吧?”
北燕山上的人紛紛交頭接耳起來,幾個膽大的喊話:“這是在做什麽?”
“不明白……”
“怎麽回去?”
“真的可以回去嗎?”
寒鐵爐又正了回來,趙小貓迅速折返拽着師秦出了陣。
圖騰發出的光似把鋒利的大斬刀,貼着師秦飄起來的衣袍斬了下來,昆侖山平地頃刻間便瘦了一圈,碎石墜入下面暗紅黑潮交替湧動的陰司口。
師秦驚出一頭冷汗。
趙小貓喃喃道:“太少了,人數太少了,固不住陣。”
夜使聽到人們的回話,微微擡起眼皮,繼續道:“諸位可信任我,此陣為溯世陣,諸位不信可觀山上明月,便知我是否在說假話。”
衆人連忙擡頭,天上的月亮依舊是那個月亮。有人還聽不明白夜使的意思,問身邊的人:“看月亮做什麽?”
就在大多數人迷迷糊糊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不知道夢中這個奇怪的人在說什麽時,有人指着月亮大叫:“快看,它變了!”
上千張臉仰着,看着天上的那輪明月。
趙小貓憂心忡忡看了一眼,十五的圓月慢慢缺了個口。
“時間正在倒轉。”夜使說道,“不久之後,我們就能回到過去,你們所做錯的事,後悔的事,失去的人,統統會再來一遍,在場的諸位都将扭轉自己的命運軌跡,回到過去,給自己第二次機會……”
有人竊竊私語:“這不就是重生嗎?”
夜使看到了人群中的大妖們,悠悠道:“山魈,古書,司母戊,你們難道不想重來一遍嗎?在新的規則之下,過自由自在的生活,不受拘束,和我共同建立起新的規則,做規則之主。”
山魈頓了下,認真思考起來。
孫貍受不了,小聲道:“你還真信他那張嘴?空口無憑的……”
山魈來不及表态,突然聽到一個男人揚聲說道:“夜使,你忽悠人時,我來給你提個醒。”
師秦笑容滿面,眼裏卻無半點笑意,他道:“你還記不記得崔濟?”
夜使一怔。
“你可能忘了。”師秦說道,“不過巧的是,我幫你記着呢。我想,崔濟之所以把視若生命的寒
鐵槍給你,讓你做成香爐鍋,不僅僅是因為你幫他找到了他老婆的一絲魂魄,大概也是因為你像現在這樣糊弄他,說你能逆轉時空回到過去,只要回到過去,就可以彌補一切錯誤,和他老婆重新活一遍,是不是?”
師秦當然不會讓夜使回答是還是不是。
很快,他就指出了夜使話中的矛盾:“你能逆轉時空回到過去,但這個過去并不是大家經歷過的過去,死去的人早已死去,就算回到過去也活不過來,你現在騙大家說回到過去可以彌補自己的錯誤,失去的人都可以再找回來,我看不見得,全都是你胡說。若是正經八百的回到過去,所有事情都能重新經歷,失去的人都還在,那你何必保存着宋姬的屍身上千年?我看你這個溯世回去,恐怕回去的只是個空蕩蕩的朝代,并沒有什麽所謂的重新再來吧?”
師秦不給他反駁的機會,接着說道:“而且你告訴大家可以回到過去,卻沒告訴大家,你具體想回到哪個過去,十年前是過去,百年前是過去,千年前也是過去。不知道夜使想回到的過去指的是哪一個,是wifi智能手機都還沒普及的十年前,是戰火紛擾滿目瘡痍的百年前,是生下來就注定貧賤一生為皇族種地交稅的千年前,還是醫院學校電力網絡什麽都沒有,生病靠跳大神衛生條件堪憂冬天冷死夏天熱死的三千年前?夜使,做人要厚道,張嘴說話,說完不負責最讓人煩了。”
一些原本聽到能夠回到過去興奮不已的人,現在都冷靜了下來。
山魈頓悟,對啊,沒有火鍋,回去遭那份罪做什麽?!
他堅定道:“筆杆子,搭梯,我去助儲君破陣。他丫的,那個人太壞,比白澤還能忽悠!”
古書妖這次板着教導主任的臉,白眼道:“總是我。”
雖然抱怨,但他還是搖身一變,長長的竹簡鋪展開來,直通陣下的平地。
竹簡浮動着,山魈走上去,狐貍精想了想,也跟着跳了上來,朝昆侖平地跑去,肖隐緊跟其後,叮囑它慢點跑。
山魈走到趙小貓旁邊:“我來助儲君一臂之力。”
“攻陣需三人。”白澤說道,“但我們仍需要百個幫忙固陣的人。這是最後一次了,不成功的話……”
沉默中,郝玉章慢慢舉起手:“我……”
衆妖皆是一愣。
郝玉章依然恐高,他視線不敢朝下看,閉着眼睛說道:“最後一次了,必須成功,師秦告訴我,現在的生活特別好,超乎我想象的好。我不願再回到過去,犧牲那麽多同志換來的今天,我說什麽也要幫大家一起守住。所以,請加上我。”
身後的竹簡道晃動起來,大家齊齊回頭。
一個戴着眼鏡的小姑娘已經走到了中間,此時雙臂張開正在保持着平衡,見他們望過來,不好意思地推了推眼鏡,臉紅道:“夢裏想當回有用的人,反正……我不想裹小腳,而且……我現在在月經期,要真回去了沒有衛生巾會麻煩死,還有……醫療條件那麽差,生孩子會死的。我……我也來幫忙算了,我覺得自己不算太笨,應該知道要做什麽。”
衆妖鬼臉上的表情很精彩。
☆、58.【溯世香】攻陣
師秦心頭一熱,之前壓在心底沒敢仔細想的失敗可能一下子消散大半。
如果有大家的幫忙,齊心協力,不怕翻不了盤!
師秦心道:“這就是人民的力量,發動群衆的力量,我們就一定能取得勝利。”
然而事實是殘酷的。
站在他們一群妖面前的只有這個小姑娘。
衆妖又等了一會兒,竹簡橋沒人再來,悠悠蕩蕩,寂寥得很。
只有這一個。
大多數人還在山上,其實根本不懂這些站在天上的人要做什麽。
有些聽懂的聚集在竹簡橋那頭的山,卻未踏上竹簡橋,他們還在觀望。
是夢,還是現實?
仔細想來,也不難理解。
他們突然來到這種地方,見到兩方勢力開戰,一方要回到過去,一方要保持現狀。
一方坐在天上一動不動,一方又是挪山又是撕天的,動靜頗大。
那麽,誰對誰錯,到底應該幫誰?
還有,這事細想來,好像和他們無關。
人們心想,夢而已,不必太認真。
來支援他們的小姑娘見自己身後的竹簡橋空蕩蕩的,神情頗為尴尬。
師秦擔憂地看向趙小貓,卻發現趙小貓出乎意料的平靜。
感應到視線,趙小貓分神片刻,回答他:“理解。”
她朝前走了半步,開口卻是對來支援他們的小姑娘說:“你回去。”
小姑娘猶豫了一下,沒動。
“這不是你的夢,所以沒有主角光環護你,若是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趙小貓沉聲道,“知道什麽是死嗎?魂魄打碎,沒有輪回,現在的你将徹底消失,不複存在。”
孫貍揚起毛茸茸的尖嘴,圓圓的眼睛看着小姑娘,啧啧了兩聲,對趙小貓說:“老大,別說這麽殘酷,這孩子也是真心妖來幫咱們忙。”
“不需要了。”趙小貓說道,“固陣需要百人,現在只來了一個……已經不需要了。你回去吧。”
她吩咐道:“古竹君,帶她回去。”
竹簡橋起伏着,蕩起的小丘卷着這個小姑娘把她送回了北燕山。
師秦不太理解她的做法,既然人已經來了,有第一個就會有第二個,群衆其實很好號召,動員一下,一百人總是能湊齊的。
可她卻把第一個有勇氣站出來的志願者給送了回去。
師秦問道:“接下來我們怎麽辦?”
趙小貓沒出聲,她盯着陣中心的巫蒼。
陣盤悠悠轉着,劃過陣門時暗光流動。
似乎又大了一圈。
趙小貓身子朝前微微傾斜,還未等邁步,藤蔓一般的白發纏住了她的手。
白澤靜靜站着,說道:“冷靜點,別亂來。”
趙小貓沒回頭,但停住了腳步。
她站在浮梯邊緣處,眼睛裏怒火翻騰。
“我答應過宋姬,要做個稱職的儲君。”
“他就在我眼皮底下做這些事情,三千年,從我成為儲君的那天起,他就計劃着今天。”
“可我呢?直到百年前他入陰司,我才知道他的存在,可即便是知道了也不作為,放任他活到現在……”
師秦打斷了她的話:“趙小貓,你想幹嗎?”
“你別想有的沒的,到這一步了,不是讓你忏悔自己稱職不稱職的。”師秦一邊說,一邊牢牢拽住她的胳膊,“總要想個辦法解決現在的問題。趙小貓,他只有一個人,無刀無槍,我們這裏這麽多人,總會有辦法的。我不懂什麽陣進去進不去的,不破陣的話,難道就不行嗎?”
師秦壓低聲音說道:“你既然能把陰司挪到他腳下,就不能連人帶陣一起扔進去?非得扔人?”
白澤頭發一動,把趙小貓扯了回去。
白澤輕聲道:“不要。”
趙小貓:“松開。”
師秦感覺白澤似是淡淡瞪了自己一眼。
白澤又道:“儲君,不要沖動。只有那個辦法不行,不要想了。”
聞言,師秦大約猜出了趙小貓應該有個大招能把夜使和陣都給一鍋端了,而且她剛剛是想試試,但應該是要付出一些代價或者造成什麽不良後果,因而白澤在制止她。
師秦擡頭看了眼坐在陣中悠閑自得的夜使。
他見師秦看過來,擡起一根手指頭指着天上的月亮,笑而不語。
月亮快速變化着,圓缺交替。
郝玉章評價道:“真氣人,他看我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群猴子。”
“閉嘴。”師秦怕他這句話刺激到趙小貓。
該怎麽辦呢?
“那你說怎麽辦?”郝玉章道,“還不如去號召群衆,能試就試他一次。”
他打斷了師秦的思考,師秦沒好氣地回他:“說的容易,你去?”
“行啊,組織只要需要,我能立刻投入群衆工作。”郝玉章眼睛一閉,從上面跳了下來,站穩撫了撫胸口,籲了口氣,“我說真的,我現在就可以去做群衆工作,這是我的長項。”
師秦搖了搖頭:“缺條件。”
“什麽?”
“缺少火熱的氛圍,大家現在的積極性都不高。”師秦說道,“群衆工作也要做的恰到好處,并且……這不是游戲。人多起來後,就要有強有力的組織者組織工作才行,但我們缺乏專業的領導指揮,只靠白澤的講解,參與進來的人很有可能在破陣過程中出現差錯,若真出了差錯,妖們還有可能靠自身本領脫離危險,人呢?下面就是陰司,掉進去就再也出不來了。怎麽樣?我把話說明白了,這個群衆工作,你還要去做嗎?”
“沒有人是為了送死才來的,我問問你,我們當初參與號召群衆投身革命是為了什麽?”郝玉章奇怪地看着好友,“每個參與進來的同志都知道革命會流血犧牲,但我們為了同一個理想懷揣同一個信念,就不怕流血犧牲。你不會連這些都忘了吧?”
“我知道一旦出差錯就會有犧牲,但,我們號召大家參與進來,不是為了讓他們送死,而是要阻止這個人倒行逆施之舉,為保衛革命成果和美好今天獻出一份力!和以前號召革命一樣,這次我也會告訴他們,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情,會有人死了卻沒成功的可能,到頭來所有人的努力和犧牲也許只是一場空。加入還是不加入,全憑大家自願。這樣總行了吧?”
師秦憂愁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不是在否定群衆工作,我只是想說,我們的行動不要太盲目……而且,現在與以前不同,以前你號召的人都無退路,砍刀已經懸在腦袋上,不前進不行動就意味着滅亡,可現在不是,現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