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溫筱陽
時瑤醒過來的時候，警車已經将這裏包圍了，她躺在擔架上，正往救護車上送，看來是被當成了這場爆炸的受害者。至于那些被時瑤信息素熏暈過去的人，全部坐上了威風凜凜的警車。
據說警察在廢墟中搜索到了一個包裹，裏面是交點近五年的全部賬目資料，偷稅漏稅洗錢，夠這群人唱幾年的鐵窗淚了。
時瑤費力地睜着眼睛，看到餘甜周梓瑗還有陸溪關切的臉。她艱難地動了動手指，意思再明顯不過。
“花明決在另一架救護車上。”餘甜和周梓瑗同時開口，兩人一愣，發現他們竟然也同時握住了時瑤的手。
周梓瑗臉一紅，連忙松開，餘甜沒有說什麽，眼睛盯着時瑤，關切道：“你別操心了，他會沒事的。”
時瑤就這樣念着這句“沒事”，一晃眼，一個月就過去了。
沅市，市立醫院。
花明決安靜地躺在一片純白的床鋪中，時瑤記得他原本是偏麥色的皮膚，但是昏迷的這一個月來，他連唇色都蒼白了，整個人也瘦了好多，挂着點滴的那只手在袖子裏顯得空空蕩蕩。
時瑤端着熱水盆進來，把一張系着紅絲帶的信封擺在床頭。
“我的錄取通知書到了，是鄰市的A大，聽說學校裏有一片自己種的草莓園，我好喜歡啊。”時瑤一邊說一邊笑。
她握住花明決露在被子外面的那只手，也許因為點滴的緣故，他的手涼涼的，她輕輕揉了揉，将熱乎乎的毛巾敷在略有些嶙峋的手腕上。
花明決，你什麽時候醒呢。
林靖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正看到自己女兒拉着人家的手，趴在人家胸口，一動不動，像個鹌鹑。他故意咳嗽了一聲，推門而入。
“爸？”時瑤連忙起身，又忍不住看了花明決一眼，“時間還這麽早，你怎麽過來了，今天不忙嗎？”
林靖推了推眼鏡，裝得一副剛剛什麽都沒看見的樣子：“最近一周他有沒有發病？”
時瑤糾緊眉頭：“昨晚有一次。”
這一個月來，羅爺的藥時不時地折磨着花明決，一開始他還只是渾身冒冷汗，忍忍就能挺過去，但是近來症狀似乎越發強烈，他發作一次就像從水裏撈上來，止不住地痙攣。
昨夜也是，時瑤準備給他喂藥的時候，正趕上他病情發作，似乎因為沒有意識，他忍不住哼出聲音，竟痛得要把頭往牆上撞。幸好時瑤趕緊給攔了下來。
她緊緊抱着花明決的上身，把他的腦袋按在胸口，幫他按太陽穴緩解疼痛。可是她也知道，其實自己能幫他的微乎其微，他還是要靠自己生生忍下來。
昨夜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時瑤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林靖揉了揉女兒的頭，将一個小藥瓶塞進她的手裏：“這是研究所新研制出來的舒緩劑，是針對增效劑的原配方制作的，經試驗對人體無害，但是不知道對他有沒有效。”
若是知道羅爺配藥的成分，做起針對性的解藥就會簡單很多，可惜，那個人被時瑤的信息素壓制得太過，醒來後瘋瘋癫癫，問不出什麽來。
林靖雖然不喜歡花明決，但是也自認這孩子遭受的苦難太多，這藥說起來跟他自己也有些關系，現在又為了救自己女兒受了傷……他想着總要把孩子治好了，再理直氣壯地讓他遠離自己女兒。
花明決再一次發作是在第二天的半夜，時瑤在一邊陪床，迷糊中聽到床架搖晃的咯吱聲，她猛然睜眼，果然看見花明決蜷縮着側卧，眉頭緊皺地咬着嘴唇，難受地發抖。
“這次發作怎麽又提前了。”時瑤連忙起身，剛走到病床邊就被花明決抓住了手腕，那只手被點滴紮得手背青白，看起來幾乎有幾分脆弱，但是卻出乎意料的用力。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難受的呻.吟不受控制地從喉嚨深處翻滾上來。
“時瑤……閃開……”花明決低聲呓語，時瑤擦着他額頭的冷汗，心裏一抽一抽的疼，她知道，花明決昏迷的這些天時常會做噩夢，有時候他會呢喃着要殺了花振，有時候又好像夢到了交點，嘟嘟囔囔地說賬本什麽的，更多的時候，他會夢見時瑤，夢見他沒能擋下那顆子彈，每當這種時候，時瑤都要把手伸過去，給他緊緊握住才能稍稍安撫住他。
時瑤摸出林靖給的那瓶藥。略微猶豫，她還是倒出了一粒藥片。她很謹慎，盡管林靖說了這藥對人身體無害，但是畢竟沒人清楚羅爺那個藥的具體成分，時瑤害怕百密一疏。
于是她又将那粒藥片擺成兩半，小心地扶起花明決，讓他就着水喝下了半片藥。
時瑤小心地看着他，目光虔誠地就像在期待神跡。
片刻過去，花明決安靜下來，那個藥似乎起作用了，時瑤心下一喜，趕快又倒出兩粒，想繼續給他吃，可她還沒弄好，花明決卻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
在時瑤震驚的注視下，他弓起身體，猛然吐了一口血，接着鼻子也開始流血。
“爸，爸！”時瑤吓壞了，慌不擇路地跑出去找林靖，差點撞壞了病房的門。
花明決感覺胸口一陣窒息般的悶痛，好像有細小的針穿透了胸口。意識漸漸在這股疼痛中回神，他先是感覺到一只手在自己臉上拍了拍，接着聽到一陣慌亂的腳步，有什麽東西噼裏啪啦摔了一地，女孩大叫着跑出去，他還聽到隐隐的抽泣聲。
看來，我還沒死。半晌，花明決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刺眼的光。
林靖扒着他的眼皮，用手電照着觀察：“瞳孔沒有擴散。”他淡淡道。
“你醒了。”林靖收起手電，嚴肅的臉上沒什麽表情。他轉頭看向時瑤：“沒什麽大事，只是藥效反應劇烈，但還是有作用的，幸好只吃了半粒，不然憑他現在的體質應該受不了。”
“那……”時瑤忍不住插嘴。
看着女兒那一臉心急火燎的樣子，林靖臉色又沉了幾分，垂眸愛答不理道：“不用這麽擔心，等他把身體養好了，可以繼續吃。”
“那他現在怎麽辦，每次發作，他都很疼。”時瑤還是不忍心。林靖嘴角動了動，撂下一句：“只能忍着。”便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病房。
就在這時，門突然被推開，走進來一位短發幹練的女人。
“你怎麽來了。”林靖完美的表情有了一絲裂縫，他不自在地推推眼鏡，皺眉看着門口的女人。
“我來看看女婿啊，”時越苓容光煥發，整個病房似乎都因為她的到來亮堂了不少，她朝時瑤舉了舉手中的保溫壺，一雙眼睛蘊藏着不太正常的光亮，“瑤瑤，看，媽媽還親手煲了粥，待會兒你自己去喂他，要是他喝不下，你的機會就來了，一定要嘴對嘴地幫他喝，唉，這可都是為了他好……”
“咳。”時瑤耳朵發燒，做作地猛咳了一聲。
時越苓心領神會驟然收聲，卻毫不慌亂，自然地回頭朝病床上躺着的花明決擺手微笑：“你好呀，原來你已經醒了，醒得很早嘛。”
“……嗯，謝謝阿姨關心，要不我再睡會兒？”花明決忍笑說道。
時瑤也笑了，空氣裏充滿了快活的氣氛，只有林靖沉着一張臉看向時瑤：“別給他吃，你媽做飯什麽水平你不知道嗎？做沒做熟都兩說，還是去訂外賣吧。”
說完，他又看向時越苓，臉色更難看：“你都教孩子什麽亂七八糟的，再這樣我禁止你們母女接觸。”
“嘭。”林靖甩上房門。
時越苓嘿嘿笑，無奈搖頭，跟時瑤耳語：“你爸還是這個狗脾氣，其實當年我就是用這招……”
“媽，”時瑤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的花明決，忍不住打斷時越苓的話，“我對你跟我爸的感情秘史不感興趣，你快去追他吧，不然晚上又要睡書房。”
“嗯嗯阿姨，我看叔叔好像真的生氣了。”花明決煞有介事地幫腔。
時越苓聞聲看向花明決，臉上的表情收斂了些，一貫冷硬的線條竟然也顯出幾分通情達理的可親：“你可以叫我伯母，感覺親切一點。”
花明決一愣。
時越苓伸手在他睡得毫無造型的頭發上撫了一把，又拍了拍：“多吃點，早點恢複健康，這一個月我們瑤瑤可是忙前忙後擔心壞了，以後你也得像這樣關心我女兒，知道嗎？”
“媽，你說什麽呢。”時瑤臊得要命，心想這還不如像林靖那樣少說兩句。
花明決似乎不習慣來自長輩的關心，他怔怔看着時越苓，一時無話。時越苓就笑了：“你是不是害怕她爸不接受你啊？放心，那人就是個別扭精加寵女狂魔，只要瑤瑤喜歡，他總會同意的。”
“媽，你快點出去吧。”時瑤實在受不了了，推着時越苓出了病房。
房門關上，原本吵鬧的房間也瞬間安靜下來。時瑤坐到花明決旁邊，先檢查他做手術的傷口有沒有滲血，見沒什麽事終于松了口氣。
暖融融的陽光透過醫院薄薄的布簾照進屋子裏，時瑤背着光看向花明決：“還疼不疼，你剛剛吓死我了。”
花明決搖搖頭沒說話。他微微垂着頭，睫毛偶爾眨動一下，似乎在想什麽心事。
“你爸爸被拘留所羁押，他涉及到一條賭博鏈還在繼續抓人，還要過一段時間才會審判，近期你應該是見不到他的。那個羅爺還有他的一群小弟都被一網打盡了，你的帳本是關鍵證據。還有交點，現在變成一堆廢墟，拉滿了警戒線，但是陸溪說他很喜歡那座城市，想在交點原址上蓋一座小花園別墅，周梓瑗的爸爸已經同意了，正在籌劃買地呢。”
時瑤話很多地幫花明決補最近昏迷落下的“課程”，聽到這花明決眉毛擡了擡，有點莫名地看向時瑤：“陸溪要買地，跟周梓瑗他爸有什麽關系？”
剛剛還話不停的女生突然住口，她暗自唾罵自己的失察，尬笑道：“哈哈，就……投資人啊。”
“是嗎？”花明決懷疑地看她。
時瑤真想縫上自己的嘴，但是沒辦法，她一看到花明決悶悶不樂的樣子就開始心慌，然後說話也不過腦了。
幹脆裝傻，他愛嘲笑就嘲笑去吧，時瑤自暴自棄地想，便一不做二不休地開始生硬轉移話題：“啊你要吃飯嗎？”
“我看這天兒挺好的。”
“對了，我錄取通知書下來了。”
看到時瑤這副樣子，花明決終于笑了，他朝時瑤伸手，掌心向上。時瑤莫名地就把手搭了上去，似乎已經習以為常。然後，她的臉就貼上了一個算不上溫暖的胸膛。
花明決緊緊的抱着她，好像可以從面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生身上吸收溫度一樣，時瑤能聽見他骨骼之下，心髒劇烈的跳動，急促而有力，震動着她的神經。
“你……怎麽了？還難受嗎？”時瑤也回抱他，她感覺花明決太用力了，這樣對他肩上的槍傷不好，她懷疑是因為他又開始疼了。
過了一小會兒，時瑤頭頂掠過花明決呼出的熱氣，她聽到他嗓音喑啞幹澀，像摻了細細的沙，他說：“沒有，就是想抱抱你。”
其實他有很多話想說，從他睜開眼睛再次看到時瑤開始，他就有一肚子的話想說。子彈嵌進肉裏，他以為自己必死無疑，沒想到再睜開眼，時瑤又一次出現在柔和的光線中，就像一場美夢。
他很疼，但看到時瑤的一瞬間，就連疼痛都似乎消弭了。他眼裏只有這個人，周遭的一切都模糊。
他以為自己的學歷過往會受到時瑤父母的唾棄，他也做好了向她們證明自己的決心，他喜歡時瑤，如果她的父母不同意，他就努力做到讓他們滿意，如果他們不滿意，他就再努力一點，賺錢、考學、不管他們有什麽要求，他都會去做，要是這樣還不能讓他們放心把時瑤托付給自己……那他就求求他們，幾次都可以，直到他們點頭。
花明決想過，事到如今，他願意為時瑤付出一切，包括在交點五年來都不會輕易交付的尊嚴。但是，時瑤的父母與他想象中完全不同。沒有刁難和諷刺，即使時瑤的爸爸對自己有諸多不滿，但還是選擇相信他的女兒。被母親疼愛，被父親支持，這是花明決從未得到、從未體會過的感受。
他有點心酸，但更多的是慶幸時瑤在這樣的家庭裏長大。她有一個很完美的家庭，有很完美的爸爸媽媽。
醫院的消毒水味道是提醒人們夢醒的鬧鐘，可是花明決知道，這一次他跟時瑤在平靜的早晨相擁，不是夢境。
“你想說什麽？”時瑤感覺到他的欲言又止，在他懷裏動了動，輕聲問，好像不想打破這一片安寧。她感覺頭頂動了動，是花明決在搖頭，他說：“沒有，真的只是想這樣抱抱你。”
沒什麽需要說的，一個擁抱就足夠了。
時瑤的目光落在床頭的錄取通知書上，封面有一行燙金的行楷，上面寫着：願你擁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她也想把這句話送給花明決，願你，擁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
花明決醒了便張羅着出院，鑒于他傷情穩定，時瑤也不想讓他再住硬板床了。當天下午就辦好了出院手續，時瑤誇張的給他租了個輪椅，被花明決紅着耳朵拒絕，他還不至于連路都走不了。
八月盛夏，即使沅市靠北也有些悶熱，陽光很直，明晃晃地照射萬物，把小草曬得蔫蔫的，鳥也懶得叫。
時瑤挽着花明決的手慢悠悠地往家走，她們兩個的家是一個方向，但是時瑤還是決定要送他，順便在他家裏吃飯，和朋友一起慶祝他出院。
陽光照着花明決蒼白的皮膚，他現在消瘦了，就顯得更高，時瑤仰頭看他，覺得他就像小說裏描述的那種吸血鬼，有點病态，有點兇，但是好看。
“你看什麽呢？”花明決耷拉下眼皮，居高臨下看她，這一幕忽然讓時瑤覺得熟悉。她笑了笑，擡眼看向前面被熱氣蒸出虛影的水泥路面：“看你呀，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就這樣說我，可兇了。”沒想到吧，以後被我日得喵喵叫。
花明決好像也想起什麽，勾勾嘴角：“那不是我們第一次見。”
“什麽？”時瑤有些詫異。
花明決也似乎陷入回憶：“我們第一次見應該是在地鐵上，初中開學第一天，你穿着校服站在門邊，不知道在想什麽，傻乎乎的。”
他記得那一天，開學第一天，他為了躲避花振早早就去了學校，地鐵上百無聊賴，他站着站着，目光就被車窗上映出的女孩吸引了。他背對着那女孩，但目光控制不住地一下一下往面前的車窗上瞟，那個女孩看起來幹幹淨淨，穿着也整潔，安安靜靜的渾身上下寫滿了乖乖女幾個字。
不知道為什麽，那時的花明決會被這種氣質吸引，明明他是個懈怠、随意、不求上進的人。
時瑤猛然站住，不可思議地看向花明決，一雙杏眼睜得溜圓：“不會吧，你是，你是那天幫我的……”
她話還沒說完，手機鈴聲突然不合時宜地響起來，時瑤只好去接電話。
電話那頭傳來餘甜的聲音，她語氣有點古怪，像是在壓着嗓子：“時瑤，決哥在你旁邊嗎？”
“在啊。”時瑤一頭霧水，“不是跟你和周梓瑗說了他今天出院，讓你們在他家那邊等我。”
“我們就在他家門口啊，但是……”餘甜那股要八卦不八卦的勁兒又來了，她欲言又止地吊人胃口，似乎貼着話筒說話，“你猜我們在這碰見誰了？”
時瑤面無表情：“不說挂了。”不知為何，自從接了這個電話，她就感覺心裏毛毛的。
“我說我說，我們碰見了溫筱陽！”
時瑤一愣，站在旁邊的花明決見她臉色不對，問道：“什麽事？”
時瑤搖了搖頭，繼續對手機說話：“她來幹什麽？”當初花明決失蹤，溫筱陽也一同失去了音信，學校裏也有傳言說他們兩人私奔了，當然，時瑤一點也沒相信。
餘甜語氣有點奇怪，像是在跟誰賭氣：“誰知道呢，不會是還惦記着決哥，想從你手裏搶人吧。”
時瑤皺眉：“可她……我記得是Omega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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