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找到你了
那是一份青年教育報,頭版頭條報道了近日舉行的全國青少年計算機競賽結果,而那個标題下,時瑤領獎的照片占了整個頭版三分之一的篇幅。
花明決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他緩緩伸出手,指尖剛碰到照片上女孩的臉就像是被燙到一樣顫了一顫。
自從五年前被花振騙到交點,他就像一根時刻繃緊的弦。彼時羅爺還沒發跡,交點不似現在這般面上堂皇,那時候的交點裏子面子都不是好東西,什麽下流事兒都做。
跟花明決差不多同時期被賣到交點的小孩們也不少,為了生存,他們不是滿足了羅爺,就是聽羅爺的話滿足了顧客們。但花明決不幹,他想活命,也要尊嚴。
為了保住那點尊嚴,花明決幫羅爺做了不少寫出來會鎖文的事。
老話說得好聽,“蓮花出淤泥而不染”。但現實是,所有泥塘裏的蛆蟲都盯着那一朵蓮花,恨不得親口嚼碎清清白白的蓮花瓣,拉着、扯着讓它随自己一起堕入淤泥之中。
于是,在這樣的環境下,花明決成長得極為迅速,代價也一樣慘痛。
他被下過藥,不管那時的花明決表面上再兇再狂,他也不過是個初一的小孩。看到他能幫羅爺管賬,不少人恨的牙癢癢。那天花明決慌亂地把自己鎖在衛生間裏,摳着嗓子催吐,差點把小命吐沒了。從那以後,他再也不吃別人遞給他的東西。
他後腰右側有一條十厘米的傷疤,那時花明決在交點已經工作一年,他知道羅爺對他的心情是反複又搖擺不定的。一方面,他是花振送上嘴邊的小鮮肉,不吃好像确實有點虧,另一方面,羅爺的野心很大,他想把自己的場子做得越大越好,但手裏缺幾個值得信任又有能力的心腹。
羅爺生性多疑,即使花明決一整年都盡心盡力地幫他做事,卻還是沒能完全取得他的信任。而那次是個機會。交點遇到同行挑釁,對方派了不少人來砸場子,可惜還是羅爺這邊的打手比較稱職,沒幾下就把挑事兒的收拾了,羅爺看着對手派來的幾個病貓,得意得哈哈大笑,花明決冷眼旁觀,他早就注意到有個矮個子拿着刀鬼鬼祟祟,似乎在尋找時機。
終于,那個小矮子鼓起勇氣動手了,花明決看準機會,在恰到好處的時候沖出去,猛地擋在羅爺身前。後腰一涼,繼而是劇痛,他一聲沒吭直接疼昏了過去,血流了一地。他本可以将這個不中用的小子一腳踢飛,但是打人哪有擋刀的人情大。
從那以後,花明決在交點可以說是青雲直上,代價是他在床上躺了兩個月,從此澡也泡不得風也吹不得,一冷就腰眼疼,體力也下降,幾乎再沒幹過重活。并且,他再也容不得別人站在他背後了。
這只是兩件小事。對花明決來說,他就是這樣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地長到現在,從一個倔強不馴的少年長成了一個心思深沉、多疑又狠戾的人。
而此刻,時隔五年再次聽到時瑤的消息,看到她的臉,花明決愕然發現自己的心底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
在他的指尖碰到照片上的人時,他明白了,那是一種懼怕。他打從心底裏知道,自己不是蓮花,他只是在陰暗角落裏生長的苔藓,終日與腐爛的淤泥相伴,苔藓自诩與淤泥不同,但過路人都把他們當一樣的垃圾,并不會多看一眼。
五年過去,時瑤愈發熠熠生輝,他該感到欣慰。這不就是他來到交點的目的嗎,從前他可以收拾觊觎時瑤的街頭混混,可以跟花振一起遠走他鄉,将爛人統統從時瑤身邊趕走,今天他也可以不去打擾時瑤的生活,将自己這個爛人關在這裏,讓時瑤那樣純真到有點犯傻的女孩永遠不被玷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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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哥,想什麽呢?”溫筱陽見花明決遲遲不出聲,探出頭來看他。“交點就是個監獄,我們連手機都混不上一個,我今天可是撞大運在報紙上發現你小女友的消息,你這是啥反應,怎麽一點都不激動?”
花明決回了神,眉目間多了一層陰雲:“誰讓你幫我打探她的消息了。”
“什麽?”溫筱陽的表情像生吞了一枚雞蛋,“我以為你一直惦記着她的,難道你在這裏忍辱負重地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從這出去,再去找你的小女友啊?”
“閉嘴!”花明決突然疾言厲色,眼神都帶上了威脅的兇狠,他直接撕了報紙,厲聲道:“今天的藥打完了?還有空弄這些沒用的,滾!”
溫筱陽撇了撇嘴,忍者鼻腔的酸意故作潇灑地擺擺手:“得了,我可真是賤的,回回不拍馬屁拍馬腿。”
溫筱陽出去了,花明決僵着身子站了一會兒,又嘆了口氣,将地上的碎紙片掃了起來,在倒入垃圾桶的前一秒,他頓了頓,時瑤的笑臉即使變成一片一片的垃圾也還是那麽耀眼。
我已經決定不去打擾她了,但是……總可以留個念想吧。花明決想着,抿了抿唇,伸手将那一小片碎紙拾起,裝在了靠近胸口的口袋裏。他實在……實在不舍得将這樣的笑容歸類為垃圾。
隔壁休息室,衛真将耳朵貼在牆上,眉頭深皺,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他比花明決跟着羅爺還要早上幾個月,但與花明決那個倔脾氣不同,他從小就是孤兒,深谙處世之道,在來到交點之前已經做好了為羅爺奉獻一切的準備。可沒想到,他這樣的人卻沒有花明決混得好。盡管花明決還沒分化,不算真正意義上的成年,但他是羅爺的得力助手,手握交點一大半的權利。反觀衛真,早早分化為Omega,長得水靈又懂情趣,可到了現在也不過是羅爺最喜歡的枕邊人罷了。
聽着隔壁的關門聲,衛真眼角一彎,真心實意地竊喜。他總算抓到花明決的把柄了。衛真也起身,悠悠閑閑地朝地下一層藥物配發中心走去。
說起來,羅爺能把攤子做大,是因為兩年前他意外搞到了一批極其稀少的藥。據說那藥是未完成的實驗品,給已經分化的人打可以增強他們的信息素。羅爺命人研究成分,制作出了一批仿冒品,假貨在黑市上濫竽充數,讓羅爺賺得盆滿缽滿。
後來,羅爺又大量尋找注射過真正藥劑的人,他把自己的手下當小白鼠,給幾個不中用的手下日複一日地打他自己做出來的假藥,以此對比真藥和假藥對人體的區別。羅爺心裏有數,他想發家不假,做假藥也不假,但他還不想鬧出人命背官司。
就是在一次次的對比中,羅爺發現,他自己的藥除了增強信息素和情期的生理反應之外,還有一點特殊的功能,只要少量每日注射,日積月累會使被注射者成瘾,若用藥中斷則會發作,即使不在情期也會渾身無力,每個骨縫都像嵌入刀片般疼痛。
于是,羅爺将這種假藥在交點內部強制推廣,但凡是在交點工作的人,必須定時定點注射藥物。
電梯在地下一層停穩,衛真邁着貓步推開藥物配發中心的門,正看見藥師在給花明決“發藥”。
花明決坐在桌前,右手袖子挽到肩膀,露出線條流暢的手臂肌肉。直到注射器裏的藥物全推進血管他都沒皺一下眉頭。
衛真努努嘴,心想:真是一點都不服軟的硬石頭,我每次打完針,跟羅爺撒撒嬌就能拿到好多錢呢。
衛真在心裏認定了花明決是自己的對手,但花明決顯然不這樣認為。他看都沒看衛真一眼,打完針就準備走。路過衛真時卻聽到一聲嘲笑:“呵,羅爺的一條狗而已,居然這麽目中無人。”
花明決步伐微頓,側頭瞥向身邊那個纖細的男人。
衛真很是得意,從前他忌憚着花明決的權利,忌憚着羅爺對他的信任,但是現在不同了,他有了他的把柄,終于可以翻身了。他想,要是花明決識相,那這次也不是不能稍稍放他一馬。
于是衛真勾了勾嘴角,轉過身面對花明決,伸着手指點他胸口:“你不知道我是誰嗎?為什麽每次都不跟我打招呼。我告訴你,狗見了主人是應該搖尾巴、叫兩聲的。讓我想想,嗯……你可以叫我羅夫人。”
然而,花明決眼裏流露出一股輕蔑,面無表情道:“真沒想到,充.氣.娃娃也會做夢。”
“什麽?你!”衛真氣得臉發白,可是花明決卻徑直走了,管他氣死。
衛真被人當衆下面子,而且還被說得那麽不堪,眼睛都氣紅了一圈。他咬牙切齒,惡狠狠地想:花明決你完了!我一定會讓羅爺整死你!
沅市。
六月暑氣盛,時瑤在房間裏只穿了個小吊帶,把空調開到了23度。即便如此,她還是滿頭大汗。
“怎麽樣了?你到底把程序用在什麽地方,怎麽耗時這麽久?”視頻對面,苦等一天的陸溪終于抓狂了。從他認識時瑤那天起就知道她一直想研究一個統計大數據的程序,那股鑽勁兒讓他都感到害怕,功夫不負有心人,到了今天時瑤研究的程序終于可以順利運行了。
可是不知道那丫頭拿去統計什麽東西,居然一晚上加半個白天還沒結束。
時瑤不說話,眼睛緊緊盯着屏幕,似乎生怕錯過一點東西。她要統計的,是五年來全國所有監控資料。
聽起來是天方夜譚,但她通過努力,已經将花明決的長相植入程序裏,現在她人眼觀察的已經是程序幫她自動篩選幾輪的成果。
她好像長在了凳子上,眼中已經布滿血絲。這種感覺不陌生,她知道,自己當年能侵入學校的監控系統,一點一點查找花明決沒作弊的證據,現在也能從全國的監控資料裏找到花明決,她不相信一個人真的能憑空消失。
在陸溪以為時瑤已經石化的時候,她終于動了,右手微微一個抖動,她用鼠标定格了屏幕上的畫面。
畫面上是大片的梧桐樹葉,穿過重重枝桠,能看到遠處一個黑褲子白襯衫的身影。時瑤将那道小小的人影放大再放大,表情漸漸凝重。
見她這樣,陸溪也不敢吱聲,自動閉緊了嘴巴。
時瑤看了看監控的信息,是兩個月前一座靠海城市的街道。她立刻重新運行程序,調出了近三個月裏那座城那條街的所有視頻,電腦重新嗡鳴起來。時瑤的心好像随着那機器嗡嗡的鳴聲被漸漸揪緊,她甚至不敢大聲喘氣,生怕自己一動,好不容易得來的期望就再度落空。
突然,她整個人一顫,猛地定住了一張正面照,她放大那張不甚清楚的臉細細端詳,五年過去,她不确認自己是否真的能認出花明決,可是她的眼睛卻越來越亮,心跳加速,血流上湧。
像,真的很像。
時瑤渾身克制不住地發抖,她盯着那張截圖狠狠咬牙,酸意卻直沖眼眶。
陸溪一直看着時瑤,他的表情也從一開始的不耐煩漸漸變得驚訝。他不由得想,究竟是什麽東西能讓那個一直不茍言笑的小姑娘露出現在這樣似喜非喜、似笑非笑的詭異表情來?陸溪自覺似乎撞破了什麽不該知道的秘密,眼觀鼻鼻觀心,悄摸摸下線了。
時瑤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餘甜的電話。
“喂?瑤瑤你在幹嘛?”電話裏的餘甜似乎在啃蘋果,說話囫囵不清的。時瑤眨了眨酸澀的眼睛,将視線從屏幕上拔.了出來:“沒什麽,有事嗎?”
“哦,這不是終于高考完了嘛,咱們幾個從初中一起升上來的老同學打算組織一個畢業旅行,”餘甜又啃了一口,态度十分随意,“我都跟他們說了你不可能去,但是他們非讓我問問你,那我告訴他們你不去啦?”
“等等。”時瑤破天荒地沒有拒絕課餘邀約,她問道,“去哪旅行?”
餘甜咕嚕一聲咽下蘋果,語氣裏滿是吃驚:“不是吧?你終于要出門了?”
“嗯,偶爾我也想出去走走。”
“這這……其實我們還沒想好。”餘甜被突然轉性的時瑤吓到結巴。她還沒從震驚中走出來,就聽到時瑤說:“不如我們去看海吧。”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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