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堕落

第16章 鎖文 (16)

命與生命的別離是必然的。不管我們的情誼是如何的深厚，不管我們是如何不願看到這別離的場面，但是這種時刻遲早要到來的。這是一個不争的事實。

這世上沒有永遠的相聚，只有永遠的別離。

我們也不得不在這哭聲中去接受生活的另一條規律，那就是情感終将會随時空的改變而慢慢淡化直至最終隐去。這是我們不願意接受的，沒有人願意接受。然而事實上卻是如此。當年老的時候，再來回想大學時期曾經同窗的學友時，我們很難再清晰地回憶起那一張張曾經熟悉的臉。真的，的确是這樣的。

面對這哭聲，我們每個人都是真實的，每個人都是留戀的。

真實的瞬間，三年的時光。

然而我們在體驗這種生命的無奈之時，我們也體味到了一種痛苦。

一種無法言談的痛苦。

正因為我們痛苦，才會這麽放聲地大哭；也正因為我們痛苦，才會這麽發瘋地喝酒。

面對眼前的一切，這零亂不堪的場面。

還有那個我最熟悉的也是最要好的同學郝敏。

我的這種痛楚也是同樣真切而真實。

叫我難以承受。

在這聲聲不同的哭聲中，有一種讓我揪心的細小而萬分悲涼的哭泣傳入了我的耳中。那是郝敏的哭泣聲。

它是那麽蒼涼而又讓人心驚。也許說哭聲是不确切的，它更應該是一種悲鳴。

來自于靈魂深處的悲鳴。

這種悲鳴更是無法用言語來安慰的。

任何言語都不行。

面對這種悲鳴，我心痛極了。

我真想走過去安慰她，那怕這種安慰毫無意義。

然而此時此刻的我卻找不到任何一句像樣的話來面對這種來自靈魂深處的悲鳴。

在這種悲鳴中，我體驗到了悲鳴所生發出來的力量。生命是苦難的，生活是痛苦的。面對生命中的每一天，面對生活中每一件事，我們付出了太多太多。我們在經受着歲月的侵蝕之外，還不得不承受來自人類自身的摧殘。

面對這種悲鳴，我無能為力。只能一遍遍地接受着。并為此而承受這種悲鳴帶來的痛苦。

因為我找不到任何好的辦法來改變眼前的一切。

我真不知道我該怎麽做。

她發瘋地和同學和老師敬酒，然後發瘋地一個勁地喝酒，然後再發瘋地與男生們擁抱，然後就是永遠讓自己醉掉，永遠讓自己忘掉自己的存在。

我能理解她的一切。

我同樣也能理解她的苦痛。

我更為她的苦痛而痛苦。

但我還是無能為力。

我知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是個成功者，而她卻是個失敗者。

明天我還将留在這個城市，至少還可以留下兩年，也許永遠；而她将起程，回到那個生她養她的故鄉，那個窮困落後的小縣城。

也許有朝一日我可以成為一名Office小姐，而她卻不得不将成為了一個中學教師。

也許有一天，我有可能真的成為生的新娘，而她卻永遠無法與他的同鄉李斌共築愛巢了。當那個家夥得到了她之後，卻完全抛棄了她。

我真的為她痛苦。

但有什麽辦法呢？

生活本來就這麽殘酷。我們只能接受這一切。

晚上我們瘋得很晚，幾乎沒有睡覺。

男生與女生一樣。

第二天清晨，當太陽從東方升起，陽光普照大地之時，真正的別離開始了。

同學們陸續起床，踏上回家的路途。

郝敏乘是上午9點的火車，我幫她一起收拾完畢之後，送她到了車站。

當火車的轟鳴聲由遠而近時，我們哭了。

淚水分別模糊了我們的雙眼。

這三年來，我們相互關心，彼此鼓勵，共同度過了生活中的許多難關，并因此結下了深厚的友情。然而此時此刻，我們即将分別，也許這次分別是我們生命中永遠的分別。這麽大的世界，這麽多的人，要在茫茫人海中再一次相遇的機會幾乎是零。我倆真的哭了。

我們擁抱着痛哭着。

女人用眼淚來表達彼此這份即将離別的友情是最恰當不過的。

我叮囑郝敏，常給我寫信。

郝敏叮囑我，一個人的時候要愛惜自己。

我對她說，你真的不想留在這個城市了。

郝敏回答說，讓我把這兒的一切忘了吧。

我又說，你不該回去，你應該給自己一次機會。

郝敏微笑說，我給自己機會了，可機會不給我。

我還想勸說，你能找到工作的，我會幫你的。

不了，蝶，你好好努力，好好珍惜吧！我還是回去吧。再說家裏也需要我。也許故鄉的那一塊土地才真正适合我。郝敏真誠地說。

我最後說，我會想你的。

我也是。郝敏一邊說一邊又一次與我擁抱。

這是最後一次擁抱了。也許也是這一生中的最後一次擁抱了。

我們揮手告別。

火車的轟鳴聲又一次響起，把郝敏帶走了。

永遠地帶走了。

接納她的是川西那塊貧瘠然而卻是無比寬闊的土地。

而我呢？

我的未來在哪裏。

我有點茫茫然。

雖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我是個成功者。然而這種可恥的成功，在郝敏這種悲壯的失敗面前是那麽可憐。面對今後的生活，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承受得住。

但我知道，也正如郝敏對我說得，我會好好珍惜這次機會，也會好好愛惜自己。

我一個人很失意地走在回校的路上。不想乘車了，只想獨自一個人靜靜地緩緩地走在街道上。什麽都可以想，什麽都可以不想。我的腦中有許多雜亂的東西，但真要好好思考其中的某一樣，卻無法做到。

我的思維處于一種紊亂與空洞交替的狀态。

我不知道今後生活中沒有郝敏的日子會怎麽樣。

我不想失去這個朋友，然而事實上我可能永遠失去了。

未來的路很長很長，但願我能走好。

我想我一定能走好的。

☆、34無望的愛

一個男人對付一個女人容易，一個女人要對付一個男人也容易。但是一個女人要對付另一個女人那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了。特別是要一個聰明的女人去對付另一個聰明的女人，那更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我的第一個願望實現了，為此應該高興才對。可我體驗到了這種成功的喜悅嗎？也許我應該體驗到，事實上的确也應該這樣。但是那份實實在在的痛苦又從何而來呢？

于是我在這種時常都能真切感受到的痛苦中，繼續走我大學生活中的兩個年頭。關于這兩個年頭，我不想多說，這其中當然還有會許多的事情發生。那些事情會出現在我的下一部書中，那是一部關于我與辛生的書。

與魏老師的關系還是那樣，沒有斷掉，畢竟我最終能否留在這個城市還得靠他，他也向我保證他定會安排好我的一切。他仍如期在我的存折上每月加入一定的錢，他說，直到我有工資之後，他才停止。他是個好人，對我來說。而我，當他需要時候，還是如約來到那套小屋。當然這樣的約會随着我的表現越來越差而逐漸減少。更多的時候我們在一起則是一種交流。他願意把他在家裏不能說的告訴我，而我只要做個傾聽者就夠了。

我們一起躺在床上，他摟着我，輕輕地撫摸着我的頭發，然後把他所有一切想傾吐的事兒說出來。似乎有時我們忘掉了還應該做點什麽。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赤身躺在一塊兒該做的事兒。是的，有時我們真的忘了，忘得一幹而淨。

這也是很正常的。當彼此對彼此再也沒有什麽新奇感後，人的這種生理欲望也就會漸漸淡薄。我們在一起時，再也沒有以前的那種激動與燥熱了。我的身體，雖然仍是那樣的晶瑩剔透，細膩柔軟，但對他來說，這已經習以為常了。這個時候有一個黝黑性感的女人在他面前或許更能引起他的欲望。

一切都是正常的，當新奇與熱情過後，接下來的就是平淡。不然世間就不會有那麽多的已婚男人渴望婚外情，也沒有那麽多的已婚女人千方百計地要與丈夫以外的男人偷情了。

平淡就意味着沒有吸引力。

這與你漂不漂亮沒有關系。

與魏老師這種不明不白的關系一直持續到畢業前夕。

而那個可惡的Sam，我一直用各種方法躲避着他的侵襲。在這一點上我做得很好。我使用了各種手段，不讓他近身。我是一個聰明的女人，在對待男女之間這點事上。也許我的這種聰明你可能把它看作一種無恥。那就無恥吧。我本身就是一個無恥的女人。我不止一次強調過。

我不想得罪他，也不想失去來自他的巨大的經濟來源。因此有的時候實在無法逃避的情況下，會滿足他的願望，但是這種滿足也許是別一種方式的。我與他都能接受的方式。

他不是那種欲望旺盛的男人，确切地說是一個弱者。他有女人需要最大限度的粗度，但女人絕對不要超過本身所能承受的粗度，特別是對于沒有生育過的女人。女人更需要的是一種持久的耐力，足以導引我們享受快樂巅峰的耐力，而不是一種由即時的爆裂帶來的巨痛。

我們需要快樂，我們不需要痛苦。

我能對付得了他。當經歷那次上當受騙之後，我現在能夠很自如地對付他。他在我身上花了不少錢。反正他有的是錢，我花他一點也不是什麽事兒。再說我确實讓他的漢語在一年多時間裏長進不少，我的所得有着我的一份勞動。

在這一年的年終，他給了我一比錢之後，就離開了這裏。永遠離開了這裏。

我感到無比的輕松，對于他的離開。

雖然他說他能幫助我到美國去，但我不想去那個陌生的國度。連躲他還來不及，我還會往他那口袋裏鑽嗎？再說，我又不是一個心高的女人，我只是渴望過一種沒有貧窮的生活罷了。做一個不為度日整天忙碌奔波的人就行。說得更确切一點，我渴望過平凡的生活，能夠靠自己的工資養活自己。當然有點贏餘更好。幹嗎要出國呢出國也許又會使我淪落為一個風塵女子。

異國他鄉的風塵女子。

一個往國家臉上抹黑的堕落女人。

我已經厭煩了這樣的生活。

我不會再走那樣的路了。

我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盡快過正常人的生活。

魏老師是我最後一個要擺脫的人了。也許這一天很快就要到來了。面對生活中所有的一切，慢慢地正被我擺脫的一切。我應該為自己加油，應該為自己高興。然而不能。我還是痛苦。其實這份痛苦的來源很簡單。那都是因為有了“生”這個人。如果我的生命中從來不曾出現“生”這樣一個單純、幹淨的男孩，也許我真的會為自己的一切改變而高興。

然而每次面對“生”那純淨專一的眼神，我的內心如刀絞般地疼痛。雖然我很想戀愛，我也渴望戀愛，然而我忍心用我肮髒的肉體與腐化過的靈魂用玷污這份神聖的感情嗎？

不能，真的不能。

我不能讓他潔淨的身體與單純的靈魂落入我堕落的污水中。我沒有理由那麽做。我不能這樣的自私。

他應該找到更好的女孩。他應該有更好的歸宿。

我與他的這種交往本身就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表現，我太自私了。

我應該受到詛咒。

受到上帝的懲罰。

我對于他的愛不抱任何希望。因為我不适合他。

然而當我把這種的想法告訴他時，他瘋了。他用力地搖晃着我的身體，大聲地叫嚷着：為什麽為什麽？

他發狂地給我寫信，用他那新聞系學生特有的風格。熾熱的情感，瘋狂的訴說，優美的言語，寬容的心态以及字裏行間所流露出來的那種純淨征服了我。

我暫時與他保持着一種暧昧然而不公開的關系。這種關系一直持續到我本科畢業前夕。

就在畢業前夕，擺在我面前最重要的就是畢業後的去向問題。如果生真的要我做他的新娘的話，那麽我得向他征求一下意見。他是一個單純的孩子，雖然只比我小一歲，但好多問題是無法感知。他只知道把全部的熱情傾注到我的身上，卻從來沒有考慮過實質性的問題。既然他說生命中沒有我的話，他沒法子活着，那麽我真要與他說一下。

這天我們又一起在公教上晚自修，他又把我叫到小河邊的長椅上聊天。于是我就提起了這件事，當然我是委婉地加以暗示。

我說，生，我馬上要畢業了。你說我該找什麽樣的工作好。就這樣，我們進入了這個嚴肅的話題。

那就是關于我今後工作的問題。

他說，蝶，你先去我的那個城市吧。雖然沒有這裏來得大，但也是一個發達的城市，并且離這兒很近。這個周末你跟我一起回家，讓我父母看看。也許他們會給你找一個合适的工作。你喜歡做什麽樣的工作？

對于到他所在的那個城市工作，我沒有表态。但他讓我去見見他的父母，我還是答應了。

那是一個周末，他母親派車來接我們過去了。

但是我與生既沒有住在他父親那兒，也沒有住在他母親那裏，而是住進了那個城市的一家賓館。生陪我一起住。因為我不便到他父母任何一個家裏去住。他們各自有各自的家庭。

我與生都有一種被排斥的感覺。

而且這種感覺對我來說特別強烈。

也許他們真的不喜歡我的到來。他們僅僅是把我看作生的一個普通的朋友罷了。

但不管怎麽樣，生的父母還是特地安排了與我見一面。見面是在這家賓館的一間餐廳裏進行的。是一頓接待我的晚餐。

為此，這對離婚很久的夫婦多年來第一次走到一起來進餐。

氣氛是欠活躍的，甚至有點讓人心寒。那是一頓我一生中最難下咽的飯。也正是這頓飯，讓我見識了他的父母。

父親是一個很忠厚的中年人，一幅金絲邊的眼鏡，一張輪廓分明的臉，還有就是那略微有點發胖的身體。是一個典型的知識分子式官員。多一點文氣，少一點霸氣。母親是很有風韻的女人。但是在她身上你完全看不到一點點中年婦女的痕跡。由于保養特別好，所以皮膚仍是那麽光潔潤澤，絕對不比那些三十幾歲的女人差。從整個外表來看，她要比實際年齡要小多了。但不管外表如何年輕，但我還是從她那雙冷漠的眼睛中看到了歲月在她心靈上留下的印痕。一個人的年齡無法從外表上得到正确的判斷，但人心靈上的印痕足以讓你看到生命的進程。總得來說，那是一個身材保持良好有着高貴冷豔氣質的女人。

從這兩個人身上，我發覺生在外表上繼承他母親多一點，而在性格上繼承他父親多一點。

當服務員上菜之後，開始了晚餐。

我們之間也就進行了艱難的而又不得不進行的交流。在這過程中，她母親扮演了一個重要的角色。而這種不得不進行的交流也主要是在我們兩個女人之間。我知道生是他們共同的孩子。也是他們唯一的孩子。雖然他們都已經再婚。但都沒有再要孩子。所以生的婚事對他們來說，不是一件小事。特別是對做母親的來說，更要嚴格把關，不然也就不會再次與前夫坐到一起來商量這個問題了。

我們的談話是在他母親給我夾菜之後正式開始的。

她問，你們談多長時間了。三年了，生搶着回答。

我沒有問你，她說。

然後轉向我，又問，是嗎？

我點點頭。其實我與生交往兩年多一點。至于真正的戀愛，那真說不上從什麽時候開始的。我們一直是在一種不明确的關系下交往的。但我還是點點頭了。

你家在哪裏，父母都是做什麽的？她又問。

媽，我不是已經和你說過了嗎。生又在我回答前說了。

她轉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少插嘴，我在與蝴蝶說話呢。

此時，我的感情受到了一種傷害。

來自眼前這個女人的傷害。

她如審問犯人一樣在審問着我，雖然她的臉上有一種虛假的笑容。我并沒有因為我是來自貧困的川西而退縮，我也并不為世世代代都是農民的祖輩而羞愧。

我擡頭并用一種極有自尊的眼神注視着眼前這個陌生而冷漠的女人，并一字一句回答了她。

如實地回答了她。

當兩個女人在進行這種看似面帶笑容而實際上在進行一種意志的較量時，那兩個男人呢？

一個置之不理，一個無能為力。

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當我們的談話陷入僵局時，讓我們一起吃菜、喝酒。

她繼續說，聽生說你今年馬上要畢業了，而且是專升本上來的，那你應該比生大一歲？而且我們還要把他送出國。

我不出國，生堅決地說。

少插嘴，生的母親看着生說。

我點了點頭。

你覺得你們兩人合得來嗎？她問。

我從她的問話中看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蔑視。

我沒有回答。

我的感情受到了極大的傷害，我有點控制不住自己了。我是一個容易激動的女人。我知道我不是個好女人，我配不上生，但也不需要用這樣口氣這樣的問話來刺激我。如果不是生及時投來一絲歉意的眼光，我也許會說出一些不理智的話來。最終，我還是忍住了。

她獨自說下去，生是一個很不懂事的孩子。經歷的東西不是很多。但你不同，在你的眼中，你身上所表現出來的一切，可以看出你是一個很不一般的女孩。一個能幹而且很難控制的女人。

一個能幹而且很難控制的女人。

當我聽到這句話的時候，心裏“咯噔”一下。

能幹、很難控制、女人。

多可怕的字眼。

這些字眼對于一個愛自己兒子的母親來說意味着什麽？

能幹說明什麽？

說明生将來把握不住我。也說明了他兒子的單純。她不希望有一個能幹的兒媳婦。能幹的女人天生對能幹的女人有一種排斥感。她的能幹決定了能幹的我不受歡迎。

很難控制又是什麽？

只能說明我不是一個感情專一的人。一個男人如果要對一個女人加以控制的話，那麽不是他變态，就是她風流。她需要一個風流的兒媳嗎？答案是很明了的。

女人又意味着什麽？

很顯然，女孩與女人是不同的。為什麽她要在用過女孩這個詞兒之後，用女人這個詞？也許她真的知道我是一個什麽樣的女人。女人對女人的觀察是最直接也是最可靠的。再加上她是一個閱歷豐富的女人，我整個兒在她面前一擺，她就什麽都知道了。

歷經滄桑之後，人定會在各方面留下一點什麽。

也許當她第一眼看到我時，就知道我是什麽樣的貨色。我全身上下散發出來的那股邪氣，她那樣的女人是不可能感知不到的。

我的心中一片怒火。

同時我的心中一片茫然。

我知道這一趟是來錯了。

我真的不應該來。

一種無望真切地擺在我的面前。

我不知道我們是在什麽時候什麽情況下結束了這次晚餐。

☆、35沒有結局

這個世界沒有永遠滿意的事，這個世界也沒有永遠滿意的人，我的小說同樣如此。雖然它的完成就在眼前，但我總感到一絲驚恐。因為我不知道該把主人公引向何方，按道理我應該給她安排一個結局，然而世事難料，我不知道怎樣的結局才是她的真正結局。當你面對未來，面對不可知的未來，你能理直氣壯地說，這就是我的生活嗎？不能。所以，沒有結局也許就是這部小說最好的結局。

這是一幢36層高的大樓，白色的外表看上去很醒目。在這個城市，像這樣的建築物比比皆是。如果你在它們中的任何一幢建築物的最高層裏的窗口來看這座大樓時，你絕對體驗不到什麽是高大什麽是雄偉這樣的字眼。在這個城市，這幢大樓太平常了。幾乎不值得你去為它書寫什麽。然而我很喜歡這座大樓。不僅僅是它有着白色的外表，更因為它使我體驗到了剛才的那種高大、雄偉。每天清晨我來上班時，我總會在大樓底層大廳門前的空地上駐足，擡頭仰望這幢可以說讓你感到直入雲霄的大樓，那種高大、雄偉的感覺就會油然而生。每當我乘電梯進入工作的地方，也就是這幢樓第26層時，我就會有一種騰空的輕松。

我很喜歡這裏。因為這裏讓我遠離過去。因為這裏讓我感覺到一種真實。真實得完全屬于自己的生活。

自從那次與生的父母見面之後，我對生的愛完全地絕望了。雖然最後生的父母還是給我在那個城市找了一份很好的我也很喜歡的工作，但他母親仍然強烈地反對生與我來往。生很希望我能到他那個城市工作，因為最終他還是要回那個城市的，他希望我先到那兒工作再說，以後我們的事情再慢慢解決，但最終我沒有去。我來到了這裏上班。

一家外國駐本市的物流運輸公司。

我們公司占據了26層的大部分樓面。我工作的地方是一個大單元，裏面有近百人。我們每個人都被分隔開，形成一個一個的小格子。每個人有屬于自己的一個很小的空間，每個人又都在忙碌着處理着屬于自己的那部分工作，絕對沒有事業單位裏因空閑無聊而經常在一起聊天的現象。

我也是在其中的一個格子裏。一個靠近窗口的格子裏。我每天主要的工作是和外國客戶保持聯系，确認貨物的裝船情況，然後通知國內的客戶及時送貨進入倉庫，随時和倉庫保持聯系，保持對貨物的監控，直到貨物送到國外客戶手中。所有的這些工作都是通過電腦、電話和傳真機來完成的。我真的成為了一個Office小姐了。當然這份工作是魏老師幫忙找的，他沒有食言。我已經在這裏工作一個多月了。

此時的我正站立在窗前，是在繁忙工作之餘暫得片刻的休息。我很喜歡這種短暫的休息。因為當我從辦公桌旁站起，走到窗前，可以望到不遠處廣場上那一片茂密的蔥綠。那一片蔥綠可以讓我感到一種清新與舒暢，更使我的眼睛因長時間緊盯着電腦屏幕而産生的疲勞一掃而光。

我正沉醉于這一片綠色之中。那是一片烈日陽光下的綠色。你定能感覺到這綠色的生命，以及這綠色對人類的重要。在這迷人的綠色中，我又一次感覺到了一種專注、純潔而又無比堅定的眼神，它正逐漸地從這無際的綠色中淡化出來。慢慢地我看清了看清了。那是生的眼神。

為什麽這眼神總是出現？為什麽我一看到那眼神總是如此地感動？為什麽我一直不能無視于這眼神的存在？為什麽？為什麽？

我在這種為什麽中又一次回想起我要與生分手的那一幕情景。雖然我一直理智地克制住自己不再去回想。回想永遠只能給人帶來更大的傷痛。然而這種回想是無意識的，由不得你的。

當那次與生父母見面之後，我就決定了畢業後的最終去向。我覺得我還是留在這裏好。并最終決定與生分手。

我是在畢業二周之後進入這家公司的。在魏老師的幫助下，公司還給了我一間房子。那天當我把宿舍裏的東西搬過來時，我喊了生。這個暑假他沒有回家，在校外租了一間房子住。他說他對家完全失望了。他幫我一起把東西搬了過來，還和我一起把所有的東西整理好。然後我請他吃飯。之後，一起來到了他的住處。

我坐在他的床頭，漫不經心的張望。他忙着切西瓜給我吃。看着他那高而瘦的背影，我心中的傷痛真的無法抑制。

我喜歡他嗎？喜歡。

我能嫁給他嗎？不能。

我願意傷害他嗎？舍不得。

我能不傷害他嗎？不能。

我的心裏矛盾極了。

我一邊吃着生遞過來的西瓜，一邊用略帶憂郁的眼睛望着生來來回回的身影。我知道心裏是那麽地憐愛着這個大男孩。這個缺少情感關愛的大男孩。我也非常渴望能夠用自己的那種關懷來柔化他清澈眼神中的那份深邃與冷漠。是的，他需要像我這樣的女人去愛他。真心實意地去愛他。他是那種讓人舍不得傷害的大男孩。沒有一個女人想去傷害他的，當她看到他的眼神時。然而面對我們沒有結局的未來，我不得不要傷害他。

我心痛我要傷害他，我不知道如何去解決這個擺在我們面前的問題。我思考着再思考着，我想着又想着。我的頭腦中時而一片糊塗，時而一片空白。我坐在那兒發呆。

“你怎麽了，蝶。”

生一邊說一邊走了過來，在我面前蹲下。他蹲着，與我面對面。他用眼睛盯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

我不敢與這雙眼睛對視，雖然我十二分地喜歡這雙眼睛。然而此時我是那麽害怕這雙眼睛，因為當我與這雙眼睛對視的時候，我什麽都會忘記的。可以說我與生的結交從一開始就不抱任何希望，我知道我這樣的人是不配有這樣的男生做朋友的。可我就是不能離了這雙眼睛。每當這雙眼睛出現的時候，我什麽都忘記了。唯一想的東西就是讓這雙眼睛永遠追随。所以我盡量克制自己，不讓眼睛去正視他。

我說：“生，你真的愛我嗎？”

說完擡頭，由窗戶向遠處望去。

生把我的頭扳過來，讓我的眼睛注視着他的眼睛，我無法逃避，然後一字一頓地說：

“蝶，我以我的人格保證，我永遠愛你。真的，永遠。我的眼神已經告訴了你，我是多麽愛你。”

“你吻我吧，生。”

生吻着我。吻得那麽深情，那麽典雅，又是那麽莊重。那是一種純如水晶般的吻。這是我從來沒有體驗過的吻。我的眼淚在此時不由自主掉了下來。

“生，你吻吧。吻遍我的全身，好嗎？”

我躺在床上，任憑生把我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吻遍。我放縱着，享受着。淚水在身體的激蕩與飄浮中不停地湧出，那種久違的欲望随之也噴薄而出。我的身體在生的親吻下如熟透的櫻桃鮮豔無比。此時此刻，我是多麽希望生能夠在我久旱的土壤上撒下淋漓的甘露。只有生能夠給我快樂了，我感覺到。然而這種快樂從此之後卻将永遠離我而去。我的眼淚更多了。我要讓自己在最後的時刻再一次體驗那種久遠的幾乎是前一個世紀有過的生理快樂，也讓我在最後的時刻能夠回報生這麽長時間來對我的無限的赤烈的愛。

我準備着生對我身體的占領。

強悍而殘暴的占領。

這樣，我的內心也許會更平衡一些。

然而生還是不停地親吻着，不停地，專注地，一點也沒有想進入的動靜，雖然他的臉上一片通紅，雖然他的呼吸是那麽急促，雖然他的身體那麽堅硬，我能感覺到。

“生，要了我吧！”我淚流滿面地說。

生拉着我的手，我們一起面對面地坐在床上，然後他對我說：

“蝶，雖然此時我是多麽想要你，心靈與身體，可我不能。因為我一直把你作為我人生中的最愛，我不能。我一定要在你做我新娘的那天晚上要你。”

男人們有時真的是這樣的，對于他們不真心愛着的女人，他們千方百計地想盡快得到她們的身體，而對于他們珍愛的女人，則總是小心地保存着。所以當你的男友想急于得到你的身體的時候，只能說明他并不準備讓你做他的妻子。每一個男人對于那個要做妻子的女子，總是持一種尊重與愛護的心态。婚姻在男人心中同樣是神聖的，他們同樣渴望一種真誠、純潔和神聖的結合。

我不停地流淚，生不停地親吻着我的淚水和我潮濕的睫毛。他是一個不會安慰女孩的男生，除了對我說不要哭，不要哭之外，就是不停地吻我。

我哭着對生再次說：“生，要了我吧。不然以後就沒有機會的。”

“不，不會的，蝶。”他大聲地喊着。

我透過濕潤的淚水，望着他仍然是那麽清澈的眼睛，從這雙眼睛裏望過去，我一定就像個母親般的女人，有點兒溫柔，有點兒成熟，有點兒善解人意，除此之外他還知道些什麽呢？

他對我一無所知，真的一無所知。

我在心裏不停地對他說，生你不懂的，你怎麽能懂呢？我的一切你永遠也不可能懂的。

他是一個傻小子，一個只有滿腔熱情的傻小子。

愛需要的是一種相互的了解，雖然他可以為愛承受責任。但愛更需要一種交流，一種真正的心靈與心靈的交流。我們是不能進行這樣的交流的，雖然我還是那麽渴望做他的新娘。但我不能。

我們親着，我們哭着。

當這一切停止的時候，我拉着生的手，心情異常平靜。我所有的欲望在生純淨的眼神之下被滌蕩的幹幹淨淨。我很清醒，此時。

我對生說：“生，我們分手吧。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