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1)
對許多人來說,劄沃克歷三六六年是個多事的一年。
從年初開始,劄沃克的貴族社會就面臨了激烈的變動,宛如與隆冬之際的風雪互相輝映一般,幾乎所有的貴族都被卷入了一場名為“權力争奪”的無形暴風雪之中。
劄沃克王國的前任國王——沃索·法隆·卡夏瑪·克琉布利安——在寒冷的一月時節染上了疾病。原本以為只是普通的感冒而已,因此衆人皆不以為意,沒想到感冒卻迅速惡化成急性肺炎,使得沃索在來不及指定繼承人的情況下死去了。
自此之後,他所留下來的六個子女便開始搶奪那頂僅容一人可戴的王冠。貴族社會分裂成許多派系,各自擁戴他們所看好的、或是能夠為自己帶來最大利益的王位繼承者。
雖然也有人嚴守中立,不過大部分的貴族幾乎都投靠了其中的某個陣營。這就跟賭博一樣,只要押對了邊,便可得到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只不過骰子擲出的點數不是由命運來主導,而是由力強者來決定的。
越是混亂的環境,越是能夠考驗一個人的資質與才華。在這場嚴苛的王位争奪戰中,有一個人展現出過人的實力,以無可匹敵的姿态奪得了勝利。
那個人的名字,就是雷奧納德·夏瓦·克琉布利安。
這場衆人原本以為會延燒半年左右的奪權游戲,雷奧納德在一個月之內就成為勝利者。他迅速取得有力貴族的支持,趁着其他派系尚未統合前搶先出擊,将那些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予以誅殺。雷奧納德的行動之快、決斷之狠,震懾了所有人。
雷奧納德是一個有着威武外表的男子,他的金發就像是獅子一樣飄逸,藍色的眼睛有如劃破夜空的蒼雷。他不僅具備了武勇,也擁有智謀,曾被人形容為“像極了劄沃克的建國王”。
如今,這位年僅二十八歲的年輕國王正站在落地窗前,露出了困惑的眼神。
這個房間并非正式的谒見大廳,僅是一般的小會客室而已,不過畢竟位于皇宮之內,該有的昂貴擺設仍然是一樣也不缺。在這個充斥着豪奢氣息的房間裏,僅有兩個人存在。
其中一位便是劄沃克王國現任國王雷奧納德,另一位則是除他之外的唯一王位候選人,也就是雷奧納德的妹妹——艾妮雅·米娜·傑隆·克琉布利安。
這對兄妹如果并列在一起的話,看起來就像是賞心悅目的名畫素材。不過現在這兩人的表情,卻是意外的沉重。
“我從沒下過這種命令。”
雷奧納德皺起了眉頭,他的聲音有着無可撼動的堅定。艾妮雅同樣也是一臉固執的樣子,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張紙。
“你在胡說什麽東西啊?這難道不是你寫的嗎?”
Advertisement
那張紙便是命令艾妮雅秘密回到首都的信函。雷奧納德接過了信紙,研讀起信上的內容。當他逐字看過之後,臉色也越來陰沉。
“……這是僞造的。”雷奧納德将信紙揉成一團,他的聲音透露出強烈的憤怒。
“僞造的?怎麽可能!”艾妮雅一把搶過雷奧納德手中的信紙,然後重新看了一遍。
雷奧納德重重地哼了一聲:“筆跡的确是很像,差點連我自己都分辨不出來……甚至連印記都模仿得一模一樣。幹出這種事的家夥也真是了不起吶!”
雖然口中說的是褒獎的話語,但是雷奧納德的表情與聲音卻全然不是那麽一回事。
僞造現任國王的親筆信函,這個罪過足以直接送上絞刑臺了。甘願冒此風險也要做出這種事的人,絕對是在圖謀着什麽東西才對。至于這個陰謀家所觊觎的究竟是什麽東西?這點雷奧納德與艾妮雅心裏也很明白。
“收到這封信的時候,費勒小姐沒有說什麽嗎?”
雷奧納德口中的“費勒小姐”,指的便是艾妮雅的輔佐官希納絲,如今的她正待在羅亞倫裏,努力維持領地的經營。
“有啊,她覺得這個命令很奇怪。不過因為印記跟筆跡都很像,所以也沒理由反對我回來。啊,這可不是她的錯哦!”艾妮雅竭力為希納絲辯護。
雷奧納德聞言點了點頭。“……說得也是,雖然費勒小姐很有才幹,但是也并非全知全能。能夠察覺這封信有不對勁的地方,已經算是極限了。”
雷奧納德雙手抱胸,言下之意對希納絲的能力倒是頗為看重。
“先說好了哦,要是你敢找希納絲麻煩的話,我可是不會坐視不管的哦!”
“……我可是國王耶,你竟然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啊?”
“當不肖的哥哥做錯事的時候,聰慧的妹妹有挺身糾正的義務。”
艾妮雅挺起胸膛,一臉正氣凜然的表情。雷奧納德不禁露出苦笑,對于這位王妹的率直,有時候還真是讓人難以應付。
就在這時,雷奧納德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轉頭問道:“路上有遇到什麽麻煩嗎?”
“你怎麽知道?我正想要跟你講呢!”
艾妮雅将路上遭到黑衣人襲擊的事情說了出來。
雷奧納德的眼睛閃過一抹理解的光采。“原來如此,這麽說來,寄信者與襲擊者應該都是同一個人了。”
“我也這麽想。”
來源不明的僞造信函,以及無端襲擊的黑衣人,如果将兩件事情扣在一起,那麽這塊名為陰謀的拼圖就恰好吻合了。利用僞造信将艾妮雅誘出警備重重的領地,然後事先在通往首都的道路上埋伏,雖然是大膽的計策,但是也相當有效。
當初翠絲特發現跟蹤者後,艾妮雅立刻決定離開,那是最正确的決定。黑衣人可能已經混入旅館對食物動手腳、趁衆人睡覺時偷襲、或是将馬車弄故障。這些手段因為艾妮雅的迅速離開而失去了發揮的餘地。
“恐怕在那時,他們就已經把一切都準備好了,打算一次就把你給捉住吧?所以後來的襲擊計畫才會變得那麽粗糙。你的反應真快吶,艾妮雅。”
雷奧納德稱贊自己的妹妹,艾妮雅聞言則是甩了甩手。
“我才沒想那麽多,我只知道在那邊待越久就越危險而已。”
“是嗎?總之,在還沒查出指使者之前,你先留在這裏。現在就貿然回去,他們一定會再動手。”
“我知道,可是到底要待多久啊?”
“這個嘛……先以一個月為限吧,這段時間裏,我會把這件事查清楚。”
“那麽我要住哪裏呢?跟我一起來的謢衛也要安排才行。”
将伊德等人稱之為“護衛”時,艾妮雅的心中産生了輕微的罪惡感。雷奧納德沉吟了數秒,然後便作出了決定。
“你就住在城內西郊的別墅吧,那個地方環境不錯,也很隐密。”
“也好。啊,對了,侍女啦、衛兵啦那些的,也都不用了。”
“……你在開玩笑嗎?”
“既然要保密,那就幹脆做得徹底一點不好嗎?我跟護衛們還不至于連自己都照顧不來。就布個陷阱來捉他們也好。”
“……看來你在羅亞倫那邊,好像學到了很有趣的生活方式嘛?”
雷奧納德用感興趣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妹妹,艾妮雅則是對自己的兄長吐了吐舌頭。
“是啊,托某人的福,我的适應力提高很多喲。”
“可是,禮儀與氣質好像降低了?”
“……我們似乎好久沒有比劍了?”
艾妮雅斜眼瞪視雷奧納德,劄沃克的年輕國王笑着搖了搖手。如果是純論武藝的話,雷奧納德雖然自認水準不低,但是還比不上艾妮雅。
“算了吧,我好久沒動劍了,怎麽可能贏得了‘晨曦之劍姬’呢?”
“不要用那個怪名號叫我,每次我一聽都覺得身體快起疹子了!”
“那是個很響亮的名字吶,我想要還沒有呢。”
雷奧納德露出了戲谑的微笑。
“晨曦之劍姬”這個名字并非刻意取的,而是士兵們在戰場上見到了艾妮雅的武勇之後,私下談論之際所流傳出來的封號。艾妮雅當初一聽說這件事的時候,第一個感想便是:“那是什麽怪東西啊?”
“好了,關于住處的事我會安排的,明天就可以住進去了。不過,你千萬別給我亂跑,要是被人知道你回到了帕裏森,會引起不必要的騷動。先回去吧,等一下我還有會議要開。”
“在那之前,你好像忘了什麽吧?”
“什麽?”
艾妮雅伸出右手,對着雷奧納德攤開了手掌。
“經費。手上沒錢的話,別說一個月,連一天都活不下去。”
雷奧納德呆楞地看着艾妮雅,過了一會兒,便露出無奈的苦笑。
“……真是的,才丢到邊境一個月,腦袋就變得現實起來了呀。這究竟是跟誰學的啊?費勒小姐應該不會教你這種事情才對。”
聽了這番話之後,艾妮雅腦中不自覺地浮現了某個人的影子。那個從小被自己的老師兼養母欺壓、三天兩頭就要打工賺生活費、一年四季都沒什麽閑錢的黑發青年,可說是良好的現實典範。
“對了,黑騎士的事,你打算怎麽辦啊?”在雷奧納德吩附仆人取錢之後,艾妮雅突然開口問道。
一聽見這個問題,雷奧納德的表情便增添了幾分苦惱。
“這個嘛……因為情況有變,所以變得有點難處理。”
“情況有變?”
“唔,該怎麽說呢……”雷奧納德思考數秒,似乎在尋找最适當的說法。“簡單的說——那個人已經不是黑騎士了。”
今年的初夏時節,首都帕裏森便陷入了微妙的騷動。
正确的說,其實陷入騷動的是位于首都的貴族們。當新國王雷奧納德即位,新舊勢力像是在拔河一樣拼命拉扯着權力的繩索時,一封來自偏僻邊境的消息,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
“多瑪的黑騎士來到了劄沃克!”——包括雷奧納德在內,這個消息震驚了首都的貴族社會。
多瑪是劄沃克長年以來的死對頭,雖然彼此間已經有數十年未曾争戰過,但是只要一找到機會,雙方随時都有可能從背後取出刀子互刺。表面上看起來似乎和平,不過私底下還是小沖突不斷。
所謂的黑騎士,其實是多瑪王國刃鷹騎士團的團長之別號。刃鷹騎士團乃是多瑪最精銳的戰鬥集團,只有最具實力者才能坐上團長之位。換句話,“黑騎士”如同與“多瑪最強”這個形容詞畫上等號一樣。
如今,這位敵國最強的騎士突然出現在自己國家的邊境裏,任誰聽了都會感到慌亂與疑懼吧?
根據羅亞倫傳來的報告書,這位黑騎士是“因不可抗力的意外而誤闖國境”的。這雖然是事實,不過貴族們當然不會相信這種事。一時之間,貴族社會充滿了各式各樣的謠言,并且立刻商讨究竟該如何處理這件事。
畢竟新王才剛即任,國內情勢尚未穩定,如果多瑪趁着這個機會大舉進攻的話,只是徒增混亂而已。反過來說,如果處理的好,或許可以賣個人情給多瑪,順便挫一下他們的銳氣。
就這樣,雷奧納德一邊下令要羅亞倫領主把黑騎士送來首都,一邊派人前往多瑪确認這名黑騎士的真僞。
就在數天前,派往多瑪的使者終于回到了首都,并且帶回來令人訝異的消息。
“多瑪的黑騎士昴·洛茲,在外出修煉的途中突然下落不明。就失蹤地點與日期,還有你們所形容的外貌來看,那個男子确實是昴·洛茲沒錯。”
多瑪國王親口承認了昴·洛茲的身分,然而,這只是開場白而已。
“昴·洛茲身為黑騎士,卻私自侵入他國國境,有辱我多瑪王國之尊嚴與威名,此罪不可輕饒。因此我在此宣布,昴·洛茲的所有頭銜将全數收回!此人再也不是騎士,他的一切行動,與多瑪毫無關系!”
這番宣示,有如往劄沃克的貴族頭上澆了一盆冷水。這個消息傳到帕裏森時,正是兩天前的事。
表面上看起來,多瑪國王是對昴·洛茲的行為感到震怒而剝奪了他的騎士名號。但是事實真的是如此嗎?
既沒有藉題發揮,也沒有提出引渡要求,不論從哪個角度來看,多瑪的反應都顯得太過冷淡了。許多人都認為事情絕沒有這麽簡單,在這個宣言的背後,一定隐藏着某種含意才對。
即使睿智如雷奧納德,也猜不透多瑪這番宣示的用意。因此,關于昴·洛茲的處理變得格外棘手。
在旅館的餐桌上,艾妮雅将這件事告知了衆人,在還沒有搬進雷奧納德提供的休息處之前,他們依然是以旅館作為根據地。
當然,艾妮雅宣稱這些情報是“某個還算有地位的熟人”所提供的。
“哦——還真是辛苦你們了。”
聽完了艾妮雅的敘述之後,身為當事人的昴只是作出了這樣的回答。對于昴的反應,艾妮雅頗為不解。
“等一下,難道你沒聽懂嗎?你已經不是騎士了哦!”
“當然有聽到,我的耳朵又不是裝飾品。”
“一般人聽到這種事,不是應該都會吓一跳嗎?”
“我是吓了一跳啊!”
“……我完全看不出來。”
“唉呀唉呀,這個嘛,我早就猜到可能會發生這種事了,所以吓一跳的程度不同吧。”
“你早就猜到了?”
衆人都露出了訝異的表情,于是昴便解釋了一番。
雖然昴的身分乃是刃鷹騎士團的團長,但是這個事實并非人人都能認同。
即使扛着“實力至上”的招牌,刃鷹騎士團的成員仍然以貴族居多。這其實并不是什麽特別的事,除非家境富裕,否則一般人都忙着為生活勞碌奔波,根本不可能專心在鍛煉武藝之上。
也因為如此,過去歷任的黑騎士全是貴族,讓像昴這樣一個平民出身的人成為黑騎士,刃鷹騎士團內的不少貴族子弟均感顏面無光。想将他擠下團長之位,成為新任黑騎士的人比比皆是。
然而,單憑武力要勝過昴實在太困難了,因此只好從其他方面來下手。他們蓄意制造醜聞、埋伏暗殺、捏造謠言,使盡各種手段想要除掉昴。不過由于多瑪國王是個擁有透澈眼光的名君,因此這些人的奸計均未得逞。
也因此對于這些人來說,這次的事件無疑是最好的機會。只要扣上“與敵私通”的叛國大帽,就算多瑪國王再怎麽想要回護昴,也不得不做出懲處。
“原來如此,這麽說來,多瑪國王那些話就很明白了。”
伊德點了點頭,像是理解了那番宣言的內容似的。
“多瑪國王應該是希望你悄悄回去,或是幹脆不要回去吧?恐怕一回去,等着你的就是斷頭臺了。雖然我不知道多瑪的法律是怎麽定的,不過一般說來,叛國罪都是死刑吧?不提出引渡要求也是這個原因。”
“唔,有可能哦……那個老爺爺滿肚子壞水,總是喜歡繞圈子講話。”昴以略顯缺乏敬意的語氣,批評着自己國家的國王。
“那麽,你打算怎麽辦?”翠絲特好奇地問道。
昴将雙手抱在腦後,眼神飄向天花板。“唔……沒辦法,只好回去當傭兵了。”
昴出生于多瑪境內南部的某個貧窮村落,由于父母無力撫養,所以在他四歲時就被抛棄在森林裏。當時多瑪正與南方國家發生戰争,有一支傭兵團剛好路過此處。或許是命運尚未舍棄昴,其中一名傭兵收養了他,此後昴就在傭兵團裏長大。
在昴十三歲的時候,那支傭兵團在某次作戰中慘遭殲滅,只剩下少許成員還存活着,收養昴的那名傭兵也同樣加入了死者的行列。傭兵團解散了,昴為了維生,只好加入了其他的傭兵團。
雖然昴的年紀幼小,可是他的劍技卻意外的強悍,所以很快就找到了新的栖身之所。後來适逢刃鷹騎士團的召募考試,原本他只是抱着試試也好的心态去參加,沒想到就這樣一路贏了下去,最後成為黑騎士。
“所以說,就算不當騎士我也沒問題的啦!放心、放心。”
昴露出了有如少年一般的笑容,其他人不禁呆楞地望着他。像這種充滿苦難與波折的人生,年僅二十歲的昴竟然能夠用如此爽朗的口氣說出來,可見他的個性是屬于随遇而安的類型,而且還是偏向極端中的極端,已經到了沒神經的地步了。
“嗯哼,那麽就來當我的徒弟吧?跟我回去紅石山脈,只要過個三年,保證你會成為一流的鐵匠。”賽門突然提出了令人驚訝的點子。
克拉姆聽了之後,便搖了搖頭。“賽門、賽門啊,請不要把一個有着良好前途的人類青年,随便拐騙到你們那不見天日的地洞裏,讓他的未來蒙上一片陰影。聽好了,歐加丁的恩德無所不在,即使是手持沾滿血腥之劍的人,祂也不會吝于伸出拯救的手臂。與其被塞進矮人洞穴裏,還不如讓他成為修行僧,在光榮的殿堂上感受神明的恩澤。”
“什麽神明的恩澤?要是變成像你這種人該怎麽辦?”
“等等,這句話問題很大哦!你現在是對身為光之祭司的我有意見嗎?”
“要是變成像你這種一手拿木杖,一手拿啤酒杯的詭異祭司,他的人生就完了。與其變成那種不象話的家夥,還不如跟我學習比較有前途!”
“要是昴被你拖進矮人洞裏,到時候腿變得跟你一樣短怎麽辦?啊,我想起來了,以前你也這樣拐騙過伊德!幸好有我在一旁開導,他才沒有做出傻事!”
“啊?你在那邊胡說什麽!明明就是你嫌人手不夠,想把伊德騙去做修行僧,後來被我看破詭計才沒得逞。”
矮人與祭司彼此瞪視,互相指責對方的險惡心腸。
沒有人知道,在他們說笑聊天之際,陰謀的紡紗正逐漸纏繞到他們身上……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是一名有着微卷褐發,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今年四十七歲的他,不僅具備了這個年紀應有的成熟氣度,而且儀表堂堂。凡是第一眼見到他的人,都會認為這個男人是一個渾身上下散發着貴族風範,不論走到哪裏都能夠吸引目光的優秀人物。
不過凡是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這名男子擁有危險的內在,那并不是指精神病之類的缺陷,而是其他方面。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是一名優秀的男子,但是他的優秀卻傾向于稱不上善良的方向。對于任何有可能威脅到他,或是妨礙他往上爬的人,他會毫不留情地加以剔除,而且從不在意使用何種手段。
對于世人的眼光,他也從不在乎,對他來說,那些東西絕不會比“勝利者”這個稱號來得重要。
這個男人不斷往上爬,利用各種手段提高自己的地位與影響力。每打垮一個敵人,他的財富與權力就更增添了一分。蒙爾斯費拉特家族雖是名門,但是過去也僅只于侯爵的位階而已,但是到了奧斯頓手上,卻堂堂晉升為公爵。
“那個家夥,簡直就像一頭貪婪的惡狼!”
曾經有人如此形容蒙爾斯費拉特公爵,而這個說法也普遍獲得認同。在貴族社會裏,衆人都私底下稱他為“蒙爾斯費拉特之狼”或“惡狼奧斯頓”。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的財富驚人,在劄沃克各地都有屬于他自己的産業。雖然沒有正式做過統計,不過蒙爾斯費拉特公爵光是在首都帕裏森,名下就有十棟以上的豪宅。
在這個晴朗的下午,蒙爾斯費拉特公爵正坐在其中一棟宅邸的大廳內,帶着陰沉的目光聆聽報告。蒙爾斯費拉特公爵面前站着一名戴着寬邊帽,身穿黑衣的男子,他便是當初襲擊艾妮雅的黑衣人首領。
“……這麽說來,你失敗了,默爾迪。”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用手指輕敲椅子的扶手,他的表情相當平靜。在宮廷打滾多年,這個男子早已練就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這麽說并不公平。如果不是那個莫名其妙的怪物突然沖出來,公主早就站在你面前了。”黑衣人如此辯解着。
“可是,你還是失敗了。憑你的武藝,難道連那種程度的麻煩都搞不定?”
“那要看是什麽樣的麻煩。要是你的屬下有用一點,我就不會這麽辛苦了。”
“哼,把自己的過失推到死人身上嗎?”
“因為死人不會說話呀。”
名叫默爾迪的男子帶着可怕的淺笑,那是會讓人背部發冷的笑容,大廳的溫度仿佛也因為他的聲音而降低了。
如果有第三者聽見他們的對話,想必一定會對這兩人之間的關系感到疑惑不已吧?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與默爾迪的對話,實在不像是一般的主從。事實上,默爾迪确實不是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的部下,兩人之間只是基于互利關系攜手合作罷了。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将默爾迪視為道具,因此也沒有要默爾迪付出更多敬意的打算。道具只要好用就可行了,就算是一個有可能背叛的道具,他也有處理掉的把握。沒有必要因為道具不夠尊敬自己,就放棄去使用它。
默爾迪也明白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的想法,可是他也沒有改變态度的打算,而只是把這頭惡狼當成飛黃騰達的臺階罷了,他随時可以更換另一個臺階。
舍棄虛僞的表面功夫,毫不掩飾地顯露出對于彼此的輕蔑,就這點來看,其實這兩人的性格有着共通之處。這或許就是他們能夠合作至今的原因。
“無聊的閑談就到此為止吧。接下來你想要怎麽做?”
面對默爾迪的詢問,蒙爾斯費拉特公爵不禁閉目沉思,他的手指有規律地在椅子扶手上敲擊着。過了一段讓人覺得分外漫長的時間之後,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睜開了眼睛。
“既然公主已經進入首都,那麽也不能随便動手。雷奧納德那個小子,應該已經派人在調查僞造信的來源了。”
“查不到的。那封信經過了三次轉手,信差早就全部處理掉了。”
“就算查到也沒關系,雷奧納德不敢動手。”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露出了冷笑。
現今的劄沃克宮廷,大致上可以分為三個派系:支持國王派、反國王派與中立派。
支持國王的那一方,主要是以現今的瑞典海姆宰相為首。反國王派的軸心人物則是蒙爾斯費拉特公爵。如果将三者勢力用數字來比較,那就是三:四:三的比率,反國王派的陣營較為強大。
也因此,雷奧納德如果想要扳倒蒙爾斯費拉特公爵,非得要尋求中立派的支持不可。當然蒙爾斯費拉特公爵也看穿了這一點,他之所以會待在首都,也是為了将中立派拉攏過來。這場權力的角逐戰從年初就開始上演,如今正邁入白熱化的高潮階段。
“哼……就稍微玩點手段吧。接下來的事情,已經用不着你了。”
“哦?這麽有把握嗎?”
“我比較在意的,是那兩個妨礙你的人。”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所指的,便是鼠耳草與翠絲特兩人。
“那不是國王派去保護公主的密探嗎?”
“八成是。不過,是不是國王派出去的還很難說。”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跷起了雙腿,将視線投向窗外的晴空。
能夠扳倒無數敵人的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絕不是那種目光短淺、思慮淺薄之輩。除了莫大的權勢與財富之外,他還擁有與其野心相匹配的深沉心機。
他當然也曾犯過錯,但是每一次他都能夠取得最後的勝利,至今仍在宮廷裏屹立不搖,這顯示出他絕非平庸之輩。
“沒有人規定只有國王才能派遣密探潛伏在公主身邊,我可以,其他人自然也可以。”
“真是至理名言啊,這麽說來,那個‘其他人’會是誰?”
“不管是誰,總之是敵人。”
如果是雷奧納德派來的也就罷了,若是其他人所派,那麽顯然也是對艾妮雅有所企圖。既然如此,視之為敵人也是理所當然。
“下次要是再見到那一男一女,記得要活捉,不然就宰了他們。”
“用嘴巴說當然是很輕松。那兩個人身手很好,要捉要殺都不容易。”
“你怕了嗎?”
“這種激将法太古老了,稍微換個新的說詞如何?想要用這種話來激發鬥志,實在不太夠吶。”默爾迪發出冷哼,似乎在嘲笑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的手法太過拙劣一般。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并沒有生氣,反而點了點頭。“是嗎?那麽,我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情,或許可以讓你産生鬥志。”
“哦?”
“黑騎士來到首都了。”
“這個我知道。有機會的話,我自然會跟他交手看看,不用你來提醒。”
“不過,連帕尼·傑爾勒斯也來了。”
“過氣的人物,不值得在意。”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要叫他來呢?”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的問題,讓默爾迪的眼神閃過一抹疑慮。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繼續說道:“雖然過氣了,可是畢竟曾經當過白騎士吶。就算是蒙上了灰塵,卻仍然是一張不錯的牌。如果雷奧納德打算讓他重新執掌獅子王騎士團……”
蒙爾斯費拉特公爵并沒有把接下來的話說出口,可是意思已經相當明白了。
“那麽,得先過我這一關才行。”
默爾迪冷淡地丢下這句話之後,便連道別的招呼都省略掉,直接轉身離開了。
“好好加油吧。白騎士——默爾迪·巴列克。”
看着默爾迪離去的背影,蒙爾斯費拉特公爵露出了無聲的微笑。
雖然臺面下一片混亂,但是表面上卻仍然平靜無波,這就是政治的奇妙之處。
縱使昴·洛茲已經不是黑騎士了,但是雷奧納德并不打算因為這樣,就把他擺在一旁置之不理。于是乎,雷奧納德在見到艾妮雅的隔天,便舉辦了歡迎宴會,至于出席的主角當然便是昴·洛茲與帕尼·傑爾勒斯。
對于已經失去利用價值的黑騎士,竟然還特地擺出如此盛大的排場,雷奧納德的這項舉動是否別有企圖呢?每個人都抱持着同樣的好奇與疑惑。
宴會是在皇宮裏舉行的,在太陽即将下山之際,前來迎接昴與帕尼的馬車來到了旅館門口。他們同時也送來了禮服,那是雷奧納德特地為兩人準備的,白天時才派人來量過尺寸而已,到了晚上就完成了,這種效率讓人不得不佩服。
昴的衣服是黑色,帕尼的則是白色,上面都用金線與銀線繡着繁複美麗的花紋,一眼就看得出來出自名家的設計。看見兩人的模樣,克拉姆不禁吹了聲口哨。
“哦哦,看起來很适合嘛!果然是因為衣服的關系嗎?看起來很有氣勢呢。喂,帕尼,把胡子剃掉如何?看起來會年輕很多哦!”
“不用了,要留到這麽長也是不容易的。”
“啊,難道你想效法賽門,留那種像是把拖把挂在下巴上的長胡子嗎?不是我在說,那種東西最好還是不要随便模仿比較好喲。”
“你給我等一下,‘那種東西’是什麽意思?對于我這不論走到哪裏都能夠引以為傲的胡子,你現在是在污辱它嗎?”一旁的賽門聽見了,立刻出現了激烈的反應。
克拉姆用手指抵住額頭,一臉無奈的樣子。
“哎,這就是不同種族之間的不同審美觀吶。我是不知道矮人習慣幾歲就開始留胡子啦,不過帕尼絕對是不适合的。明明才三十幾歲的年紀,卻已經是四、五十歲的臉了,要是再像你一樣把胡子留長,那會變成什麽樣子?”
克拉姆這一番話,提醒了這個差點被衆人所忘卻的事實。那種比實際年齡還要老成的臉孔,要是加上長胡子,其威力更是會直線提升吧。
“你們在胡扯些什麽啊!該走了!”
帕尼以前所未有的魄力強制中止了衆人的想象,然後把昴拖走。
就在衆人的目送下,馬車載着昴與帕尼,駛向了皇宮的方向。
“唔,我有一個好主意。既然那兩人去吃好東西了,我們也不能輸給他們。今晚就來個小小的啤酒晚宴,各位覺得如何?”
克拉姆興致勃勃地提議着。掌管錢包的賽門想也不想就回絕了,于是克拉姆便拖着無力的步伐,沮喪地走回旅館裏。
“哼,要是讓那家夥碰到酒瓶,那就沒完沒了了。對了,我要去街上繞一下,幫帕尼找修劍的材料。你們要一起來嗎?”
“啊,不了,我跟伊德還另外有事。”艾妮雅笑着婉拒了。
一旁的伊德聽到了這句話,立刻露出了詫異的表情。他可不記得跟艾妮雅做了什麽約定才對。
“咦?有嗎……嗚呃!”
艾妮雅悄悄朝伊德的側腹賞了一記肘擊,用武力把黑發青年的疑問給堵住。
賽門露出為難的表情。“是嗎?那就明天吧。這裏的路我不熟,有你們帶路的話會比較快。”
“你可以找克拉姆或翠絲特啊,別忘了,他們其實都是首都的人。呃……翠絲特出去了,那就找克拉姆吧。只要一杯啤酒,就算是首都名勝觀光一日游,他也會高高興興的帶路的。”
“哎呀,說得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