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紋術師
名為艾瑟兒的女子先是露出了震驚的表情,但是這份驚訝很快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宛如面具一般的冷漠表情。
“你怎麽會在這裏?”
艾瑟兒的聲音像是挾雜着寒氣一般,至于那股寒氣的目标,正是名為伊德的黑發青年。
“你們認識?”
艾妮雅訝異地問道。
艾瑟兒看了看艾妮雅,然後再看了看伊德,最後有些厭煩地撩撥了一下自己的頭發。
“原來如此……他們說的那個學徒就是你呀?哼,我早該想到的,會用紋術師這種古老稱呼的人,也就那幾個而已。怎麽,你到現在還是學徒嗎?還真是不長進呀。”
艾瑟兒不論是表情或語氣都相當尖刻,就連旁人也感受得到那股明顯的敵意。賽門等人也停止了争吵,好奇地看着事态的發展。
面對艾瑟兒的嘲諷,伊德只是無奈地搔了搔臉頰。
“唔,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沒辦法的事?”
艾瑟兒的眼中閃過一道電光。
“你還是像以前一樣悠哉呀!的确,想要自甘堕落是你自己的事,別人管不着。不過,也是有一些人因為你的懶惰而困擾喲!因為你的關系,學院的優良歷史出現了污點,你的老師也因此蒙羞了。帶給這麽多人麻煩,竟然用一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就帶過了嗎?厚臉皮也要有個限度吧?”
艾瑟兒将修長的雙腿交疊,雙手抱在胸前,不知不覺間變成了說教的姿勢。雖然面對如此激烈的嘲諷,伊德的表情卻沒什麽變化。
“這個嘛……學院那邊我是不知道,不過我的老師倒是不太在意就是了。”
“啊——不太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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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瑟兒用眼角瞄了伊德一眼。
“你還真是沒大腦!米洛雷亞大人怎麽可能會不在意?聽好了,她當然是為了不讓你傷心,才會表面上裝做無所謂的樣子,其實她心裏也是會嘆息自己弟子的不成材呀!她生平只收了兩個弟子,其中一個卻連畢業證書都拿不到,你真的認為她會不在意嗎?你從以前就是這樣子,遲鈍也要有個限度!”
艾瑟兒與伊德就這樣不斷交換着旁人難以插口的對話。其它人只能站在一旁,呆愣地看着兩人的交談,帕尼與翠絲特不知何時也已經回來了,并且同樣加入了觀望的行列。
最後艾瑟兒站起了身子,一臉不愉快的表情。
“好了,我沒空跟你閑聊。真是的,竟然會在這個地方碰到你,運氣還真差。”
丢下了這句話之後,艾瑟兒便走上旅館的二樓,回去自己的房間。
當伊德轉過頭來時,衆人已經在讨論關于艾瑟兒的事了。
“唔,看起來是很強勢的人?”昴說道。
“那已經不只是強勢,只能以剽悍來形容了。”克拉姆說道。
“我覺得用兇狠來形容也不為過喲,她的确很兇狠吶。”賽門說道。
“那就叫氣勢淩人吧?還有,你剛才幹嘛一直站着給她罵啊!”艾妮雅說道。
“我搞不太清楚現在的情況,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帕尼問道。
“啊,請別問我,我也才剛回來而已。”翠絲特說道。
衆人發表了簡短的感想之後,便将目光移到了伊德身上。
“她叫艾瑟兒·雷特,是我以前在學院念書時的同學。”
面對衆人的疑惑目光,伊德同樣以簡短的回答作為響應。霎時,現場陷入了一陣奇妙的沉默。
“……就這樣?”克拉姆偏頭問道。
“嗯,就這樣。”伊德點頭說道。
白袍祭司先是嘆了一口氣,然後拍了拍黑發青年的肩膀。
“伊德,你知道嗎?所謂的語言是相當微妙的……利用各種不同的單字組合,我們可以彼此交流,讓雙方的思想得以互相了解,你不覺得語言是一個很了不起的東西嗎?”
“我認同你的說法……不過你講這個要幹嘛?”
“啊啊,這是因為啊,我必須告訴你關于語言的更深一層含意。雖然說以最短的語句去描述一件複雜的事情,在某些情況下的确是一種不可多得的技能,但有時這是行不通的,為了能夠毫不偏頗地将一件事情給交代清楚,需要更多的語言來堆砌才行。”
“理論上是沒錯。”
“所以說,你用那種簡單到讓人掃興的方式,把那名美女的事情就這樣講解完畢。對于這種近乎敷衍的态度,我認為你有看輕我們的嫌疑。身為友人,我希望你能清楚且明白交代一下,你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不可告人的事情。”
“……你那個形容詞是怎麽冒出來的?”
“啊,別在意,只不過是認知上的差異而已。我們有充分的耐心,可以讓你仔細地描述一切細節,請你為我們帶來愉悅的故事時間吧!”
伊德轉頭看了一下其它人,他們也帶着期待的表情回望着他。黑發青年絕望地嘆了一口氣,這群人已經打定主意,要用自己的過去來打發閑暇時間了。
“……其實我跟她的交情并不怎麽好。”
以這句話為開端,伊德開始講述關于艾瑟兒的事情。
要成為一個紋術師,“才能”這項條件是絕對性的要素。所謂的努力與毅力,只不過是最低限度的附屬品罷了。那種“只要努力必定會有成果”的論調,在紋術師的世界裏并不适用,就某方面而言,紋術師或許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公平的職業。
在這個聚集了充滿紋術天分之人的紋術師學院裏,艾瑟兒·雷特的存在更是受到矚目。她所擁有的才能之高,整個學院裏無人能及。一般人從入學到畢業,至少需要四年以上的時間才能夠通過所有紋術相關修行課程,但是艾瑟兒只用了三年就完成了。除此之外,艾瑟兒也是某個貴族的次女。
像這麽樣一個具備了美貌、才能與家世的女性,在學院裏自然格外顯眼。照理來說,像這種優秀的人物,伊德應該是不可能與她扯上關系的。
然而,有一天艾瑟兒突然主動找上他。
“你就是米洛雷亞大人的弟子……?”
艾瑟兒帶着疑惑的眼光,不斷打量着眼前這個不起眼的男子。
原來艾瑟兒不知道從哪聽來的消息,得知了伊德這個人的存在,于是特地前來觀察一番。艾瑟兒之所以會做出這個決定,全是基于“安潔·米洛雷亞”的名字所致。
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只不過是一個年輕的壞心眼老太婆,但是米洛雷亞的名氣在紋術師世界裏相當響亮。身為王紋禦主之一,而且擁有“驅龍者”之異名的米洛雷亞,對于女性紋術師來說,是一個讓人憧憬的存在。聽見這名偉大紋術師的弟子竟然也在學院裏,想要見識一下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就這樣,艾瑟兒與伊德的孽緣就此展開。
在艾瑟兒的想象中,能夠成為“那位米洛雷亞”的弟子的人,應該也是不平凡的人物才對。可惜的是,現實與期望往往背道而馳。當她知道伊德的天賦之差,可說是整座學院裏絕無僅有之時,不禁露出了難得的沮喪神情。
艾瑟兒也曾經試着要鍛煉伊德,她認為米洛雷亞不可能會收一名差勁的人做徒弟,只是伊德的潛力還沒有發揮出來的關系。不過當她試遍了所有方法之後,艾瑟兒終于宣告放棄,承認自己的判斷錯誤。
期望越大,失望的反動力也就越大。自此之後,艾瑟兒只要一見到伊德就會冷嘲熱諷一番。
“她講得還滿過分的,你幹嘛乖乖地給她罵啊?”
艾妮雅忍不住提出了疑問。
“那個啊……因為當初受了她不少照顧的關系。”
“照顧……?”
伊德把視線投向天花板,過了數秒後,他才緩緩說道:“……那個老太婆,沒有給我生活費。”
聽到這句話,所有人全部愣住了。
伊德口中的老太婆,指的自然便是安潔·米洛雷亞。就在衆人的注視下,伊德緩緩道出了那不為人知的昔日遭遇。
“我在學院的那段時間,除了學到了關于紋術的知識之外,還有設陷阱抓兔子的技能。學院後面有一大片森林,裏面的可食用植物我全都吃過。假如艾瑟兒沒有分食物給我的話,能不能活到今天還不知道啊,這可是救命的恩德……”
伊德的聲音聽起來有着歷經滄桑的味道,他的背影此時顯得陰暗且凄涼。
克拉姆輕輕拍了拍伊德的背,露出了理解的微笑。帕尼不斷地搖頭,眼中有着不忍的目光。賽門露出同情的表情,沉默地抽着煙鬥。昴閉上眼睛猛點頭,對于伊德的饑餓遭遇顯然感同身受。翠絲特皺着眉頭,訝異這世上竟然會有性格如此險惡之人。艾妮雅用手抵住自己的額頭,嘆了一口長氣。
“總之,她跟我這個拿不到畢業證書的人不一樣,是一個非常優秀的紋術師。雖然我們以前是同學,不過論資歷的話,她可是我的前輩,被訓話也是沒辦法的事。”
最後伊德下了這樣的批注。
“唉,真是的,原本以為會是一部浪漫的青春愛情物語,結果最後竟然是這麽平凡的校園生活故事呀。”
克拉姆聳了聳肩,伊德露出一副“很抱歉讓你失望了”的表情。
“嗯哼,難怪她敢自己一個人去挑戰怪物。看來我們不用擔心,明天那條路搞不好就會被她打通了。”
賽門邊說邊吐了一個漂亮的煙圈。伊德與帕尼一臉疑惑地看着矮人,他們兩個剛剛才回來,所以還不知道前方的道路被怪物堵住的事情。于是衆人便将剛才老板所說的話,轉述給他們知道。
帕尼聽完之後,不自覺地摩娑着自己的落腮胡,表情中帶有感佩與憂心。
“唔,有人願意處理是很好啦,不過那位小姐只有一個人,真的沒問題嗎?伊德,你覺得如何?”
“咦?啊,嗯,這個嘛……我跟她已經快要五年沒見面了,不知道她有多大的進步。不過,如果是艾瑟兒的話,應該是沒問題的吧?”
聽完了伊德的回答,帕尼不禁嘆了一口長氣。
“對同學抱有信心是好事,不過世事總是難預料的啊。再怎麽說,她都是對你有救命恩德的人,好歹也應該關心一下吧?”
“啊,哦……”
伊德不甚明白地點了點頭,帕尼見狀又嘆了一口氣。這時賽門突然用煙鬥敲了桌子兩下。
“唉,你這個不懂人情世故的家夥。風濕痛帕尼的意思,是叫你去幫她對付怪物啦!”
“呃……很高興諸位對我的能力抱持着期待,不過,我想這是一種過高的評價……”
“又沒人叫你去跟怪物打架,你只要跟在她旁邊就行了。如果出事的話,就扛着她逃回來。”
衆人對于這個點子顯然相當滿意,紛紛表示贊同。
“嗯,這樣一來,你也算報答了她的恩德了。”昴點頭說道。
“如果成功了,她對你的态度也會好一點吧?”克拉姆點頭說道。
“順利的話,搞不好還可以有進一步發展的機會喲!”翠絲特點頭說道。
“不行!”
就在這時,艾妮雅突然提高了聲音表示反對。
衆人訝異地望向艾妮雅,她的表情先是慌張了一下,不過很快就恢複了鎮定。
“那個,我的意思是,現在不是浪費時間的時候。我們并不是出來玩的……呃,雖然有一、兩個人可能真的是出來玩的啦……唉,不過,我們負有重要的任務,所以還是必須盡早趕到首都才對。雖然我很不願意這麽想,不過要是太晚才到帕裏森的話,可能會被國王責罰也不一定。”
衆人認真地聽着這番解釋,艾妮雅的話的确也是有其道理在。艾妮雅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道:“所以呢,為了節省時間,同時也為了讓伊德有機會報恩,我決定明天跟她一起去消滅怪物!”
“不行!”
這次輪到克拉姆與翠絲特一同大喊。
“那個,艾妮雅,我覺得國王應該是個賢明的人。只要把這裏的情況據實以告,我想他不會怪罪我們的。”
祭司慌張地進行勸說工作。要是身為公主的艾妮雅出了什麽事,這一行人鐵定沒命。
“反正首都離這裏很近,再過兩、三天應該就會派讨伐隊來了,所以我們也不用太着急。而且那位小姐或許真的可以獨力打倒怪物也不一定?”
翠絲特也急忙在一旁幫忙分析。雖然她對這群人的實力有信心,可是也沒有特地自找麻煩的必要。
然而,祭司與吟游詩人的說詞絲毫無法動搖艾妮雅。由于其它人沒什麽意見,所以艾妮雅便以獨裁者的姿态,強行通過了這項提議。
無人的山丘,充斥着異常的靜谧。
夜枭的啼叫、夏夜的蟲鳴,這些在今晚全部悄悄地消失了。
在這座山丘上,發生了某種異于尋常的事情。從野獸到昆蟲,所有的生物都感受到那股不尋常的氣息,屏住氣息躲了起來。
在山丘的某處,有只巨大的怪物正伏在地上,從喉嚨間發出帶有威吓性的低吼。
那個低吼所針對的目标,乃是藏身在更為黑暗之處的某種東西。
怪物十分強壯,而且它也相當有力量。從它出生至今,還沒有遇到任何一種可以打敗它的東西。就在不久前,它才剛把一群手執武器的人類集團給擊潰,并且順便飽食了一頓。即使面對數量上的劣勢,怪物也無所畏懼。
但是,那個東西不一樣。
隐藏在黑暗之處的那個東西,讓怪物打從心底感到害怕。
在黑暗中,那個東西走了出來。
伴随着無聲的腳步,披着黑鬥篷的紅眼男人出現了。
怪物感到迷惑。眼前的黑鬥篷男子,體型遠比自己小上好幾倍,而且外表就跟當初它所吃掉的那些人類一樣,沒什麽特殊的地方。
這樣一個矮小的生物,真的就是它所畏懼的那個東西嗎?怪物不太确定。
但是,當黑鬥篷男子再往前踏了一步時,怪物的疑慮便消失了。因為那股讓它毛骨悚然的氣息,也同樣往自己更逼近了一步。
怪物發出了巨大的咆哮,夜晚的大氣立刻随之震動。當咆哮結束的瞬間,怪物也撲向眼前的敵人!
“很有活力啊。”
面對着朝自己撲來的巨大怪物,黑鬥篷男子僅是如此低語而已。
突然間,怪物的視野上下颠倒了過來。緊接着,它感覺自己的背部撞到了什麽堅硬的東西,那股沖擊讓它渾身疼痛不已。
怪物趕緊翻過身來,然後再一次撲向黑鬥篷男子。就在它的爪子即将觸碰到對方的那一瞬間,怪物的身體卻像是被某種看不見的東西纏住了一樣,完全動彈不得。
黑鬥篷男子看着面前的利爪,露出了深思的神情。
“可以用……但是似乎太過頭了……以一個探測品而言,這種強度反而有害。”
就在黑鬥篷男子自言自語的同時,怪物則是一直試着移動自己的身體。明明敵人就在眼前,只要再移動一下下,它引以為傲的銳利爪子就可以把對方的肚子給剖開,但是卻怎麽樣都無法動彈。
怪物發出了挾帶着憤怒的低吼,它的低吼将黑鬥篷男子從沉思中喚醒。
“唔……也罷,如果必要的話,再出面幹涉就行了。雖然有點可惜,不過能利用的東西,就該好好利用。”
像是在嘲笑自己先前的猶豫似的,黑鬥篷男子搖了搖頭。
黑鬥篷男子緩步走到怪物面前,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帶着絕望色彩的黑暗,将怪物的視線完全遮蔽了。
艾妮雅睜開了雙眼,注視着陌生的天花板。
或許是因為不習慣旅館的廉價床鋪之故,艾妮雅醒得比平時還要早。由于剛起床的關系,她的眼神看起來有些茫然。翠絲特正躺在隔壁的床上,一臉安祥地沉睡着。
艾妮雅打開窗戶,外面的陽光雖然明亮,但是空氣仍然清涼。這表示才剛天亮不久而已。
雖然也可以繼續倒下去睡覺,不過艾妮雅想了一想,決定還是別這麽做比較好。她輕柔地跳下床,然後換好衣服,以不驚動翠絲特的方式離開了房間。
因為時間尚早,所以旅館的大廳裏僅有一名客人而已。
那名坐在大廳裏的客人,正是艾瑟兒·雷特。
艾瑟兒正坐在桌子前,手中端着一個看起來高級到不像是這個旅館該有的漂亮茶杯,優雅地享用着早茶。她的打扮與昨晚不同,換成了一件繡滿金線圖紋的紅色長袍,身上的飾品也比昨晚多了好幾樣。
艾瑟兒也發現了艾妮雅的存在,于是輕輕點了點頭,象征性的打了招呼。
“啊,早安!”
與艾瑟兒截然相反的,艾妮雅活力十足地道早安。
這時旅館老板打着哈欠出現了,并且詢問艾妮雅早餐想吃些什麽。艾妮雅決定到時再跟衆人一起用餐,所以只要了一杯紅茶。當旅館老板将紅茶端上來之後,艾妮雅便帶着狐疑的表情看着杯子。
與艾瑟兒不同,擺在艾妮雅面前的杯子,怎麽看都像是三流的便宜貨。
艾瑟兒察覺到艾妮雅的目光,于是露出了微笑。
“這是我自己帶的,我習慣用自己的杯子喝茶。”
“啊,原來是這樣。”
艾妮雅點了點頭,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然後立刻皺起了眉頭。
“惡——還是伊德泡的比較好。”
艾妮雅的聲音極其輕微,但是并沒有逃過艾瑟兒的耳朵。
“你喝過伊德·米洛雷亞泡的茶?”
艾瑟兒突然問道,艾妮雅聞言點了點頭。
“啊,是的,以前曾經喝過一次。雖然很難相信,不過沒想到那家夥竟然有泡茶的才能。”
“我深有同感。”
艾瑟兒帶着淺笑附和着,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麽似的,搖頭嘆了一口氣。
“如果他在魔法上的才能,有泡茶才能的一半就好了。”
“雷特小姐也喝過?”
“是的,以前喝過幾次。”
艾瑟兒露出了緬懷的神情。
那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喝茶的呢?看見艾瑟兒的表情,艾妮雅忍不住冒出了這樣的疑問。不過說出口的,卻是截然不同的問題。
“是在學院的時候嗎?聽說你們是同學。”
“……他有跟你提過我的事嗎?”
“嗯。他說……雷特小姐很照顧他。”
艾瑟兒的嘴角牽起了嘲諷性的角度,她一邊将面前的高級瓷杯移至唇邊,一邊說道:“照顧?那應該是反話吧?我不記得有照顧過他。你不用刻意隐瞞,就算他說了什麽關于我的壞話,我也不會介意的。我跟他本來就處不好,所以盡管說出來沒關系。”
“不,沒這回事。他一直稱贊雷特小姐跟他完全不一樣,是學院裏難得一見的天才,這點我們有很多人可以作證。”
艾瑟兒有些粗暴地将杯子放回盤子上,發出了清脆的敲擊聲。
艾瑟兒的眉毛豎立成危險的角度,雖然她的表情還是維持一貫的沉靜,但是聲音裏卻明顯帶有怒氣。
“原來如此,竟然還特地繞着彎來取笑我啊?看來這些年裏,他諷剌人的技巧倒是進步不少嘛!”
艾妮雅張大了眼睛,搞不懂為什麽艾瑟兒聽了會這麽憤怒。艾瑟兒看見艾妮雅一臉困惑,便舉起手掌輕搖了兩下。
“哼,你放心,我不會在意的。就算聽了這些話,我也不會去找他麻煩的,你不用介意。”
“……請問,你為什麽生氣?剛剛那些話有什麽不對嗎?伊德是在稱贊你耶!”
艾妮雅一臉不可思議地詢問,艾瑟兒露出了冷笑。
“稱贊?啊啊,在不知道內情的人聽來,或許是這樣沒錯。不過這些話,其實是在取笑我比不上他。跟他完全不一樣?少見的天才?這些話虧他說得出來。”
“比不上他?他不是連畢業證書都拿不到嗎?”
“他的确沒有拿到畢業證書,不過這是兩回事。”
“究竟是怎麽回事?可以告訴我嗎?”
艾瑟兒先是深深看了艾妮雅一眼,當她知道艾妮雅的确只是因為純粹的好奇,而不是基于其它意圖才會問這個問題時,便發出了一聲冷哼。
“算了,也不是什麽不能說的事。我之所以會說他是在諷剌我,是因為他說的那些東西,事實上剛好相反。”
“相反?”
“伊德·米洛雷亞——真正的天才,其實是那個人才對。”
“咦?”
過于意外的答案,讓艾妮雅不禁愣住了。艾瑟兒沒有理會聽衆的反應,仍然繼續自顧自的講下去。
“我們曾經一起研修過許多課程,但是每次測驗的時候,我從來沒有贏過他。你相信嗎?那個人,竟然每次測驗都是以滿分過關!我拼了命的念書,就是為了要贏過他,即使只有一次也好。可是一直到畢業為止,他還是在我之上。”
“可是,他不是沒有拿到畢業證書嗎?”
“我說過那是兩回事。他之所以拿不到畢業證書,是因為術科測試沒有通過的關系。他沒有辦法施展魔法,所以無法畢業。”
“……是因為他‘失衡’的關系嗎?”
艾妮雅想起伊德曾經跟她提過關于他為什麽無法使用紋術的原因。艾瑟兒點了點頭。
“原來你也知道嗎?沒錯,因為他是‘常态失衡’的人,所以根本無法施展魔法。學院的畢業考試分為筆試與術科兩種,他的術科不行,可是筆試成績卻創下了學院史上最高的記錄,就連那個我也沒有贏過他。”
“呃……就算是這樣,這也只是證明他比較會念書而已吧?如果以紋術師的資質來看,你應該是遠勝過他的吧?況且你只用了三年就畢業了……”
艾瑟兒優雅地搖了搖頭。
“伊德也是只花了兩年,就完成了除了實際應用之外的所有課程。提早畢業這種事,根本算不了什麽。而且,他如果只是比較會念書的話,我也沒有生氣的必要。
“确實,就一名魔法師來說,他的才能可以說是最劣等的吧,但是我之所以說他是天才,是因為他能夠以這種最劣資質,完成了驚人的成就。如果把那些都考慮進去,不要說是畢業證書了,就連禦主後補者的資格,他都可能拿到手!”
艾瑟兒的聲音逐漸提高了。
“可是,那家夥卻老是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樣,就算沒拿到畢業證書,他也是什麽都沒說就接受了。那種樣子,實在讓人看不慣!當初為了幫他争取畢業證書,我還特地跑去跟學院那些老人辯論,一想到這裏,我就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實在很愚蠢。”
一口氣說完之後,艾瑟兒便将杯裏的紅茶一飲而盡。然後吩咐老板再來一杯。就連紅茶茶葉,艾瑟兒竟然也是自備的。
艾妮雅察覺到氣氛有些不妙,于是決定轉移話題。雖然她覺得對于艾瑟兒為什麽讨厭伊德的理由,混雜着一些難以理解的矛盾,不過現在不是追究的時候。
現在這種情況下,不太适合提出合作的建議。再怎麽說,艾瑟兒對伊德抱持着不滿這件事,是不會改變的。最好還是先用其它的話題,慢慢将談話的氣氛給轉變一下才對。
(不過,要講什麽才好呢……?)
艾妮雅思考着。
然後,像是靈光一閃般,艾妮雅想到某件事。
“對了,我有個疑問想要請教一下。”
艾瑟兒轉頭望向艾妮雅,然後皺眉撥了一下長發。
“如果是關于伊德·米洛雷亞的事情,很抱歉,我不想再多談。一大早就讨論那個人,會讓心情變得很差。”
“啊,不是的。我想問的是,關于紋術師的稱呼。”
艾瑟兒稍稍偏着頭,不解地看着艾妮雅。
“那個,嗯,昨晚你見到伊德的時候,不是說什麽‘紋術師是古老的稱呼’嗎?那是什麽意思?”
這時旅館老板把茶端來了。艾瑟兒端起杯子淺啜了一口,那副模樣,像是在思索着要怎麽說明,不過也像是在猶豫着該不該說明。
“……就跟字面上的意思一樣,那是古老的稱呼。”
艾瑟兒放下杯子,然後望向艾妮雅。
“既然你知道‘紋術師’這個稱謂,那麽伊德·米洛雷亞應該有跟你提過,關于紋術與魔法的差別吧?”
艾妮雅點點頭。事實上,告訴她的人是伊德的師父,也就是安潔·米洛雷亞本人,不過沒有特地強調的必要。
當初米洛雷亞曾經告訴過艾妮雅,關于紋術與魔法兩者間的差異性,以及世人對于這些頭銜的誤解。根據她的說法,紋術師只有在面對外行人的時候,才會用“魔法師”來稱呼自己。
“不過,這是沒必要的堅持。”
艾瑟兒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情。
“就結果來說,紋術與魔法之間,其實并無區別,兩者同樣都是能夠實現近乎奇跡的東西。如果說真的有差別的話,那也只有在過程方面而已。那就像做菜一樣,雖然調理的程序不同,最後完成的味道與形狀卻是相同的,但是也沒有必要因為這樣,就把同樣一道菜冠上兩種名字吧?”
因為聽起來頗有道理,于是艾妮雅點頭表示同意。
艾瑟兒繼續說道:“由于魔法不像紋術一樣,需要經過繁雜的程序才能施展,所以這也是兩者間最大的差異。可是,這個差異也要在人類身上出現才有意義。如果每個人只會使用紋術,而紋術又跟魔法相似,那麽把紋術當成是人類的魔法又有何不可?老是在這種小事上堅持,根本沒有意義。”
艾瑟兒彷佛忘了桌上的紅茶似的,滔滔不絕地說着。在艾瑟兒的說明下,艾妮雅這才了解到,原來有這種想法的人其實為數不少。
将紋術稱為魔法,既沒有損害到任何人的自尊,也不會造成任何人的困擾,既然如此,一直拘泥于名稱的正确性反而顯得有些愚蠢。
“紋術是人類獨有的魔法”——這個想法逐漸變成了主流。到了現在,會自稱是紋術師的人,只有那些古老的守舊派而已。
安潔·米洛雷亞也是屬于少數的守舊派分子,在王紋禦主之中,以“魔法師”自稱的人亦占了三分之一左右。事實上,現在學院的學生幾乎沒有人在使用“紋術師”這個稱謂了。
“這就是時勢所趨,想擋也擋不了的。”艾瑟兒最後以這句話作為結論。
在兩人談話之際,不知不覺間已經過了半小時。艾瑟兒轉頭看了一下外面的天色,然後發出“差不多了”的低語。
“啊……那個,你今天要去消滅怪物嗎?”艾妮雅問道。
“嗯?沒錯。一切都準備好了,我現在就要出發了。”
艾妮雅理解地點了點頭。
艾瑟兒的打扮,恐怕就是紋術師戰鬥時的裝扮吧?就像騎士佩帶盔甲與長劍一樣,那身長袍與那堆華麗的飾品,也是必要的裝備之一。
“那麽,可以讓我們跟你一起去嗎?”
艾妮雅直截了當地提出了同行的要求。艾瑟兒像是很訝異似的,用那雙漂亮的眼睛直直盯着艾妮雅。
“為什麽?”
“問我為什麽啊……嗯,其實是因為我們也有急事,趕着要去首都,所以想要幫你的忙,這樣道路也能夠早一點打通。”
“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協助。”
艾瑟兒幹脆地拒絕了。那種帶着些許高傲的态度,使得艾妮雅的理智神經不由得松動了一下。不過,艾妮雅還是維持着良好的禮儀,繼續保持着笑容。
“……別這麽說,這也不是什麽壞事。能夠更快打倒怪物,這對大家來說不是一件好事嗎?”
“在戰鬥中,我沒有費心照顧其它人的餘裕。”
艾瑟兒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吩咐旅館老板将杯子洗幹淨收好。
“放心,我會在今天之內解決怪物的,你們不會等太久。”
在臨走前,艾瑟兒丢下了這句話。艾妮雅的笑容,依舊沒有消失。
——不過,那已經變成了嘴角抽搐的笑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