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
死亡的人數,由兩個變成了三個。
暗夜殺人事件的犧牲者再度增加,而且這次慘遭殺害的,還是原本應該執行夜間巡邏的警備隊士兵。
當艾妮雅聽說了這件事之後,以往總是挂在臉上的明亮表情消失了,神色變得嚴肅又沉重。雖然夏日的早晨晴朗無雲,但是領主辦公室卻籠罩在一股低氣壓之中。
“這是怎麽一回事?”
艾妮雅的聲音與表情予人強烈的壓迫感,被迫直接面對這股壓力的人,便是身為警備隊隊長的約翰。
“是的,容我向您報告。”
約翰站直身體,帶着緊張的表情述說昨晚的事件經過。
在昨天深夜,有人跑到了警備隊駐所,宣稱目擊了殺人事件。值夜士兵急忙通報約翰,所有警備隊士兵也立刻緊急出動,當他們趕到現場時,果真發現了一名巡邏士兵的屍體。
“根據目擊者的說法,殺害卡特的兇手是一名有着紅眼睛的男人。現場有打鬥過的痕跡。”
報告到最後,約翰的聲音變得有些沙啞。卡特是那名士兵的名字,在警備隊裏是老資格的用劍好手。
“目擊者是誰?”
“是翠絲特小姐。”
“翠絲特?”
艾妮雅微微睜大了眼睛。
于是約翰接着報告:“翠絲特小姐說她昨晚心血來潮,所以出去散步,以便找尋創作詩歌的靈感。在半路上聽見打鬥聲,于是前往查看,然後發現到卡特正在跟兇手打鬥。
“兇手發現了她,本來想要殺她滅口,但是卡特擋住了兇手,要她來找我們。即使舍命也要保護女性,卡特是我們的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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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以沉痛的表情說道。
“你說有打鬥過的痕跡?”
“是的。翠絲特小姐說,雖然卡特有讓兇手負傷,可是對方是個跟怪物沒兩樣的家夥,就算身體被劍刺穿了,照樣可以若無其事的快速行動。”
艾妮雅聞言不禁皺起了眉頭。
約翰急忙說道:“啊,我們一開始也覺得難以置信。可是在看見卡特身上的傷之後,我們也不得不信了。”
“卡特是被什麽武器殺害的?”
“沒有武器,是空手。”
“空手……?”
“是的。卡特的脖子上留有手印,頸骨也碎了,那是唯一的外傷。再加上翠絲特小姐的證詞,我認為兇手應該是空手行兇。”
“空手把人的脖子給扭斷?”
“就目前的證據來看,只能這麽認定。”
“那麽,兇手呢?翠絲特看到兇手的臉了吧?”
“是的。我們當時立刻派人去調查羅亞倫的所有旅館,發現的确有一名紅眼男子投宿。房間裏面的行李都還在,可是人已經不見了,應該是逃跑了。”
艾妮雅點了點頭,然後厲聲說道:“已經連續兩天發生了同樣的事情,再這樣下去,村人會陷入恐慌。盡快把那家夥給我揪出來。”
“是的!”
約翰隊長行了軍禮,然後匆忙地轉身離去。
在約翰隊長離開了辦公室後,艾妮雅看着手中的報告書,從頭思索這次事件的始末。
案情已經逐漸明朗了,現在唯一的問題,就在于兇手的動機了。
(對了,還有兇手為什麽要把屍體弄成那個樣子……)
就在艾妮雅思考的時候,大門傳來了“叩叩叩”的敲擊聲。
“進來。”
在得到房間主人的同意後,大門被打開了。
只見海爾站在門口,躬身說道:“領主大人,伊德·米洛雷亞來了,他說是來拿那筆錢的。”
“我知道了,把他帶到會客室。”
等到海爾走掉之後,艾妮雅也随即離開了辦公室,不過她前往的方向并不是會客室,而是自己的房間。艾妮雅在換回以往的輕裝之後,才前往會見伊德。
一走進會客室,便看見坐在沙發上的伊德。在華麗的室內裝潢襯托下,這名穿着簡樸的黑發青年更加顯得不起眼。
“早安吶,來得真早啊!”
艾妮雅用明亮的聲音打了招呼。
“嗯,因為不早點拿到的話,以後的事就沒辦法做了。”
“以後的事?”
“嗯,我要去首都一趟。”
“咦?”
艾妮雅露出驚異的表情。伊德簡略地敘述了此行的目的。
“因為有點事要辦,我要去首都的學院一趟。老師要我收完錢之後就出發。大概再過兩、三天我要就走了。”
“學院……啊,是魔法……不,是紋術師學院嗎?”
“嗯。”
艾妮雅看着伊德,在眨了兩次眼睛之後,她想到了一個根本性的問題。
“等等……你要怎麽去?”
“走路。”
“果然是這樣啊……”
與其說是必然,不如說是不得不如此才對,米洛雷亞根本沒有馬,連雞都沒有養半只。仔細想想,石塔那邊既沒有耕地,也沒有牧場,這對師徒究竟是用什麽方式過活的呢?這還真是一個謎。
“對了,你告訴帕尼他們了嗎?”
“啊?還沒,我等一下才會過去。”
“哼呣,也就是說,我是第一個知道的?”
“咦?嗯,沒錯。”
“是這樣啊……”
艾妮雅微微點了點頭。不知為什麽,艾妮雅一想到自己是第一個被告知這件事,就覺得有點高興。
“不過,實在不想再見到那個家夥。”
伊德的語氣中充滿了無奈。
黑發青年口中的“那個家夥”,便是随便訂下了賽跑賭注的布魯克。
在昨天的賭注中,伊德再度獲得了勝利。布魯克那兩名沉默寡言的同伴之中,其中一名是紋術師。雖然他們對自己的坐騎施展了加強精力的紋術,而且還特地準備網子與繩子想要絆住伊德,但是最後仍然徒勞無功。
認真想要逃跑的伊德,絕對是這個世界上最快的兩足步行生物,除非從背後放暗箭,否則恐怕沒有東西阻止得了他。照情況來看,布魯克搞不好今天就真的打算這麽做。
當然伊德也可以對布魯克的賭約置之不理,因為就算會陷入被其它冒險者盯上的情況,伊德仍然有辦法避開。
“那就當場拒絕吧,反正已經要去首都了嘛。如果有人找麻煩的話,我幫你打發掉吧!放心,我不會讓他們傷到你一根頭發的。”
“……被一個女孩子這麽挂保證,實在高興不起來。”
“你真是不懂得感恩耶!好了,我們走吧。”
“咦?”
“那什麽表情,當然是去帕尼那邊,把這件事告訴他們。”
艾妮雅拉住伊德的右手,把他拖往外面的庭院。
顯而易見的,她又打算讓伊德再展露一次翻牆特技。
伊德與艾妮雅來到了“劍與斧的故事”。
兩層樓的酒館,今天依舊充滿了活力。雖然到處都在談論殺人事件,但酒館裏的話題始終繞着黑龍的財寶打轉。明明還沒到中午,這些人卻已經開始泡在酒杯裏,這實在不是個好習慣。
酒館的常駐軍團仍然待在櫃臺旁,只見帕尼等人聚精會神地圍在翠絲特身旁,聆聽着吟游詩人所講的事情,等到伊德與艾妮雅走到了櫃臺旁邊,他們才發現到兩人的存在。
“啊,你們來啦,早安。”
帕尼與兩人打了招呼,其它人也分別講出了類似的問候語。
“你們在讨論什麽東西?”伊德問道。
“當然是昨晚的殺人事件啊,難道你不知道嗎?啊,對哦,你應該是還不知道才對……嗯,抱歉,問了蠢問題,最近太累了。”
克拉姆搔了搔頭,他看起來似乎真的相當疲憊。由于昨天一堆人跑去神殿搶着做淨身祈禱,克拉姆從一大早忙到半夜。
“所以,今天一定要把昨天沒喝到的補回來!”
克拉姆握緊拳頭,眼中燃燒着無謂的鬥志。
“就算你補回了昨天的份,也沒有人會因此得到幸福啊……”
帕尼嘆了一口氣,替克拉姆的杯子注入第四次的啤酒。
“對了,艾妮雅,我本來打算等一下去找你的,既然你來了,剛好可以趁機跟你講。”
“什麽事,臉色這麽嚴肅?”
“是關于昨天晚上的那件事。事實上,有些事情我沒告訴警備隊,因為這跟大家有關系。”
“咦?”
不僅是艾妮雅,其它人聞言也愣了一下。
于是翠絲特省略了細節部分,将昨晚見到的事情描述出來。當衆人聽見兇手的目标,竟然是要找出“殺死鐵王蟻蟻後的人”時,不禁面面相觑。
“當初你為什麽不把這件事說出來呢?”
面對艾妮雅的質問,翠絲特只是聳了聳肩。
“因為這樣一來,你們就會被扯進來啦。如果警備隊知道了那個家夥的目标是你們,他們其實只是替死鬼而已,到時不知道會幹出什麽事喲。到時一定會把你們捉過去問話吧?甚至可能會被綁起來當作誘餌也不一定呢。”
翠絲特的說詞,透露出對警備隊的不信任感。艾妮雅不禁皺起了眉頭。
“警備隊才不會做出這種事!”
“別生氣、別生氣,我只是舉例而已。其實我也是剛剛才想起來的。”
“真的嗎?”
“因為突然遇見那種事,記憶難免會有點混亂嘛。反正事情都已經過去了,現在你們打算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翠絲特先是搔了搔臉頰,然後嘆了一口氣。
“唉唉,那個,我老實說吧。其實呢,我覺得警備隊應該捉不到兇手吧。我可是親眼見到了,那家夥根本就是披着人皮的怪物!他可以輕松的把人的脖子給扭斷喲,就算能逮到他,你們也會損失慘重。”
翠絲特的臉色相當嚴肅,她的态度認真到讓人不得不相信。
“而且,在逮到他之前,如果他先找上你們的話呢?如果警備隊有人被他捉到,把事實講出來的話,那麽他的目标就是這裏了。”
“哼,那個家夥要是敢來,我會把他砍成六段!不用跟警備隊講,就讓他找上來吧,我會把他放在鐵鑽上,用力敲得扁扁的!”
賽門一邊咬着煙鬥,一邊握拳低喊着。
“喂喂,別沖動,你可不要把這裏給拆了。還是跟警備隊講一下比較好。”
“說那什麽沒志氣的話?振作點,帕尼,不要因為風濕痛就畏畏縮縮的!你的骨氣到哪裏去了?”
“那跟風濕痛沒有關系!”
矮人與酒館老板彼此互瞪,低格調的争執一觸即發。
“無論如何,大家還是要有個心理準備才行。那時跟蟻後打起來的人……咦?好像少了一個?”
克拉姆數了一下,發現昂不在這裏。
“啊?我叫他去買東西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嗎?”
原本正在跟帕尼互瞪的賽門突然開口,聽見這句話之後,伊德與艾妮雅不約而同地擡起了頭。
“他自己一個人去買東西?”伊德問道。
“嗯,已經三十分鐘了。那家夥,不知道又跑去哪裏玩了。”
“三十分鐘……”
照這個時間來看,已經不用懷疑了。讓昴自己一個人去購物,就等于把老鼠關進沒有出口的迷宮一樣,到時不要說是酒館了,能不能回得來羅亞倫都是個問題。
在羅亞倫的大街上,多瑪的黑騎士正閉目沉思。
那張雖然已成年但看起來仍略顯稚氣的臉孔,此時正堆滿了深刻的苦惱。他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麽自己明明是直線前進,但是最後卻又會回到原來的地方。他已經試了七次,每次都是同樣的結果。
(除了魔法,這次不可能有別的解釋了……)
昴一邊低語一邊點頭,彷佛對于這個推斷有着十足的信心。
就在昴考慮是否要進行第八次的挑戰時,他突然看見遠方的天空飄起了紅色的狼煙。
“哦哦,怪物又打過來啦?真是辛苦啊……”
紅色狼煙表示來的怪物是最難纏的那種,再加上一次兩條,羅亞倫警備隊勢必要全體出動了。望着冉冉上升的狼煙,昴不禁對警備隊寄予深厚的同情。
突然間,前方有好幾個人跑了過來,他們的臉上都帶着驚慌的表情。其中有一名老人在路上跌倒,于是昴上前把他扶起來。
“您沒事吧?”
“沒事!又不是腿斷掉了,不要大呼小叫的。”
老人匆忙地爬起身來,當他看見昴時,不禁愣了一下。顯然他認得眼前這個青年的身分。
“發生什麽事?怪物出現了嗎?”
“不是,唉,可是也是,那個人跟怪物沒兩樣!不,那是跟人沒兩樣的怪物?”
“到底是哪一種啊?”
昴露出困惑的表情。跟人沒兩樣的怪物?還是跟怪物沒兩樣的人?老人的描述實在讓他難以理解。
“不是怪物,可是也是怪物!已經死了好幾個人,已經有人去叫警備隊了,快、你也快逃吧!”
老人說完之後,便準備繼續逃跑,當他發現昴沒有跟上來的打算時,立刻轉身對他大吼。
“喂!不是叫你快逃嗎?要是被追到就完了!”
“你剛剛說,有人被殺死了吧?”
“廢話!”
“數目很多嗎?”
“數目?只有一個。”
“那麽,我去阻止他吧。”
昴一說完,老人便張大了嘴。
“別鬧了!你會被那家夥殺掉的!快點逃,這裏交給警備隊來處理!”
“看到狼煙了嗎?警備隊忙着處理那邊,我想說不定已經沒有人手了吧。”
昴指了指遠方的紅色狼煙。
老人看了之後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用力跺腳。
“去他的!每年都會給我發生這種鳥事,簡直開玩笑!”
“在你找到警備隊之前,我會阻止他的。”
老人朝地上吐了一口口水,以行動顯示出他對這句話的不以為然。
“小子,我告訴你,像你這種喜歡炫耀本事的家夥我見得多了,每年總會有好幾個像你這樣的家夥死在羅亞倫。雖然我不喜歡多瑪人,可是也不能就這樣看着你去送死。快點逃,那家夥不是你打得贏的!”
老人拉住昴的手臂,急切地想把他拉走。昴只是笑着拍了拍老人的肩膀。
“別擔心。要是打不贏,我就會逃的。”
“你這個說不聽的多瑪笨蛋!”
老人知道自己拉不動昴,他過去見過好幾個這種人——不斷想要找機會展露自己的本事,以滿足自尊與虛榮感的笨蛋。像這種人,是怎麽勸都勸不聽的。
“可惡!喂,我去找警備隊,你給我好好活到那時候!這裏地底下埋的死人已經夠多了,我不想再加一個多瑪來的!”
老人一邊大吼,一邊迅速跑開。
“唔,是個豪邁的老爺爺呢。”
昴目送了老人的背影,然後把視線轉向另一個方向。街上已經沒有人了,在長年的怪物侵略下,羅亞倫的人民在疏散與撤退方面也是訓練有素。于是,昴走向衆人逃來的地方。
随着步伐數目的增加,昴的表情也越顯得嚴肅。
空氣中飄浮着血的味道,由稀薄轉為濃厚,不祥的預感敲擊着腦髓,在長年戰鬥中所磨練出來的神經,不斷提醒他繼續前進的危險。昴将綁在大腿外側的黑色短劍拔了出來。他本來只是打算出來購物而已,所以僅帶了兩把短劍而已。
但是,這并不會影響昴的戰鬥能力。
身為黑騎士的昴,只要手上握着劍,就幾乎不可能落敗。有辦法将那不可能化為可能的人,這世上寥寥無幾。
昴走到了騷動的來源處,然後,他看到了凄慘的景象。
在深紅的血塘上,堆滿了無數的屍塊,人類的屍體被粗暴地拆解,散落在染滿鮮血的大地上,濃烈的血腥味撲面而來,令人聞之作嘔。
在那一片由屍塊所構成的世界裏,有一個紅眼的男子伫立其上。
艾倫的長袍、頭發與雙手都沾滿了怵目驚心的紅色,他的嘴角帶着喜悅的微笑,看起來相當高興。
“還不夠……”
艾倫輕聲呢喃着,他的頭還是很熱,疼痛仍然存在。
然後,艾倫發現了眼前的黑衣人。
從臉孔來看還未成年,而且身材高大,這樣的對象,要是拆解開來的話,想必能夠得到更多快感吧?艾倫打從心底露出了笑容,他認為眼前的黑衣少年,是個很好的對象。
艾倫行動了。
黑色的影子沖過了血塘,以可怕的速度沖向黑騎士。
艾倫的速度遠遠超出了昴的預期,僅僅一瞬間,兩人的距離就縮短到只有一臂之差。艾倫伸出了沾滿鮮血的左手,襲向昴的咽喉。這是一次完美的突襲。
但是,黑騎士擋住了。
昴及時将雙劍交錯,擋下了艾倫的左手,然而,艾倫擁有超乎想象的力量,黑騎士的防禦立刻遭到擊潰!這時,艾倫伸出了右手,他的目标是昴的頭顱,在艾倫即将得手之際,昴及時偏頭閃過了這一擊。
縱使架式崩潰了,但是昴卻扭轉身體,短劍以不可思議的角度斬過艾倫的右臂與腹部。
當艾倫感受到自己中劍時,動作出現了兩秒鐘的停頓。昴在這短短的兩秒內,不僅重新恢複了平衡,而且還順勢送出一記踢擊,将對手給踢飛。
被踢飛的艾倫立刻翻轉身體,像野獸般四肢着地。
昴看着眼前的敵人,長籲了口氣,經過剛才的交手,他已經知道對方的實力了。那種可怕的速度與力量,簡直跟大型猛獸沒兩樣。
“啧,羅亞倫還真是盡冒一些怪東西出來啊……”
昴發出啐聲,他的雙手握緊黑色短劍,擺出了奇妙的架式。
“接下來,我要認真了喲。”
昴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畏懼,反而露出了微笑。與實際歲數不符的年輕臉孔,閃過一絲危險的光彩。
艾倫緩緩站起身子,然後再度沖了過來。閃着兩顆血色光芒的黑影,瞬間逼至黑騎士的面前。
堪稱兇器的雙手,分別抓向昴的咽喉與心髒。昴的雙劍劃出了黑色的軌跡,在間不留發之際彈開了艾倫的雙手。
下一瞬間,兩把黑色的短劍展開了反擊。
昴的身體與雙劍彷佛融為一體,刮起了致命的黑色旋風。無法捉摸的劍路、沒有形式的招數、角度奧妙的斬擊,這一切的一切,艾倫以自己的身體完全承受了下來。
左手前臂被切斷了、左右兩側的腹部各挨了一劍、右腿被刺穿、右肩也被深深斬過。最後,昴一腳踢開艾倫,再度回到了原來的架式。
艾倫跪倒在地上,他的眼中流露出無比的驚愕與困惑。艾倫無法理解,剛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本來最後應該刺穿胸口的,不過還是留你一命,直接交給警備隊比較好。”
黑騎士握着雙劍,宣示自己剛才的手下留情。
昴的聲音并沒有傳達到艾倫耳裏,紅眼男子只是盯着地面,不斷地喘息。
頭越來越熱了,身體的疼痛又增加了,他想要把眼前這個家夥給肢解。
但是,該怎麽做?
瀕臨瘋狂的腦袋急速運轉,艾倫思考着,究竟要如何才能殺了眼前的男人,然後把他一塊塊撕開,因為這樣才能壓抑住疼痛。
然後,艾倫又站了起來。
他身上的傷口已經停止流血,而且重新愈合了。肉體所擁有的能力,被發揮到幾近崩潰的極限。
看見理應倒地的敵人竟然又重新站了起來,昴訝異得說不出話來,當他發現艾倫的傷口竟然不再流血時,更是張大了嘴。
“你這家夥,難道是不死之身嗎?”
昴再度擺開了架式。
然而,艾倫并沒有像剛才一樣撲過來,他縱身一躍,跳到了旁邊的房屋屋頂上。
他打算用紋術。
昴并不像艾倫一樣,擁有能夠一口氣躍至屋頂上的彈跳力,因此他維持着原來的動作,宛如岩石般站在原地。
昴的反應,對艾倫來說是最佳的良機。
雖然艾倫先前為了治愈自己的身體,而耗盡了所有的魔力,但魔力是會回複的。魔力就跟體力一樣,用了就會消失,鍛煉就會增長,休息就會回複,雖然他的魔力并未完全回複,但是已經夠讓他使用紋術了。
艾倫搜索着這個身體的記憶,然後找出他可以使用的紋術。他在屋頂上畫出了五個王紋:“起始”、“驅轉”、“束縳”、“賦力”、“終末”與“風”。然後,他吟唱起咒文。
“纏繞,然後化為枷鎖。彙聚吧,不可視的飄流者,束縳吾敵,封鎖其身……”
當艾倫咒文唱到一半時,昴就知道情況不妙了,所以他立刻轉身逃離。然而,艾倫的紋術射程出乎意外的長,雖然拉開了六十桑米(一桑米=一點五七公尺)左右的距離,但是紋術依然發生了作用。
看不見的力量纏住了昴的四肢,讓他從跑步的姿勢變成了跌倒的姿勢。艾倫露出了獰笑,從屋頂一躍而下,像是狩獵的野獸般沖向昴!
但是,艾倫并沒有抓到他想要的獵物。
一道人影從旁沖出,及時将昴給拖了開來。艾倫的右手沒有捉到目标物的頸子,而是插入了地面。
艾倫帶着惱怒的表情擡起頭,看見了從旁插手的妨礙者。
正确的說,是一群妨礙者。
只見伊德正把昴挾在脅下,而他的後方正站着四個人,他們便是帕尼、賽門、艾妮雅與克拉姆。
“好家夥,叫你出來買個東西,竟然可以搞這麽轟轟烈烈。你也真有一套啊!”賽門扛着斧頭說道。
“紅眼的男人,我認得他,他就是翠絲特說的那個家夥。”帕尼背着巨劍說道。
“那麽,就把他綁一綁交給警備隊了。”艾妮雅拔劍說道。
酒館軍團的戰士組合就這樣走向艾倫。這時克拉姆正在檢視昴身上的傷勢,看見他沒有負傷之後,便點了點頭。
“唔,還好嘛。聽老伯講得那麽誇張,還以為你身上會多出幾個洞咧。”
“老伯?”
“剛才有位老伯跑來酒館,說有個多瑪笨蛋正在找死,要我們趕快來救你。”
昴聞言不禁露出苦笑。克拉姆說的老伯,想必就是剛才要昴逃跑的老人吧?他認為警備隊可能來不及趕到,所以跑向較近的“劍與斧的故事”求救,老人的判斷救了他一命。
“唉唉,看來是欠了那個老人一次了。”
“以後記得還就行了。你這是中了魔法吧?這個我解決不了,伊德,你能有辦法嗎?”
伊德看了一下昴的情況,然後搖了搖頭。
“風系的束縳紋術,而且是強力型的,效力至少會持續十分鐘,只能等它自然消失。”
“那麽,我們就站在一旁看好戲了。”
克拉姆一臉悠哉,抱着雙手觀看一旁的戰鬥。
艾妮雅、帕尼與賽門圍住了艾倫。紅眼男人眯起眼睛,注視着由細刃劍、巨劍與斧頭所組成的包圍網。
在帕尼等人的眼中,這名敵人已經陷入了确定敗北的狀态了,不僅失去了左手,身上也有多處劍傷,臉色蒼白宛如死人,連呼吸也十分急促。不論怎麽看,紅眼男人都沒有勝算。
事實上,也的确是如此。
艾倫的身體情況,已經進入到最糟的狀态了,被昴砍斷的左手傷口沒辦法立刻愈合,雖然出血情況不算嚴重,但是體力确實的在流失,沒有清除的毒素仍然在發揮作用,內髒的運作也開始出問題了。
頭很熱,眼前所看到的東西,似乎染上了奇怪的炫麗色彩。這是第一次,他覺得意識模糊,但是他不會倒下去,因為身體的疼痛不允許。
這個時候,究竟應該怎麽辦?艾倫思索着。
他想要看見皮膚被劃破的景象——
他想要聽見肌肉與骨頭剝離的聲音——
他想要聞到大量血液充斥在空氣中的味道——
只要這麽做,就可以藉由身體的五感,得到精神上的激奮與快感。是的,只要這麽做,什麽頭熱、疼痛,一切都會被壓抑下來,說不定還會消失,他想要追求的是破壞的快感——破壞人體的快感。
(對啊,這樣就可以了……)
艾倫對這個點子感到很滿意,所以露出了微笑。他已經無法冷靜判斷出彼此之間的優劣勢了,現在唯一能夠驅動他的,只有被常人視之為“瘋狂”的因子。
艾倫跳了起來,他的第一個目标是帕尼。
就像蠟燭在燒盡之前,會放出最為明亮的火光一樣,瀕臨絕境的艾倫,同樣展現出最為強悍的力量。他就像是疾箭一般沖向帕尼,速度比先前更快。
這個奇襲讓帕尼措手不及,他無法看清艾倫的動作,只見到一團黑影沖到了自己面前。
但是,艾倫的對手是白騎士。
雖然已經卸任了,但是帕尼的實力并沒有衰退,在那絕對致命的情況下,帕尼作出了後躍的反應,并且将巨劍擋在自己面前。這兩個動作幾乎是同時完成的,将閃避與防禦合而為一。
帕尼的後躍太淺,擋得也不夠嚴密,但兩者結合之後,卻成功地防住了艾倫的奇襲。然而,雖然擋下了第一擊,但是帕尼的巨劍也被震飛了。
就在艾倫企圖再度攻擊時,挾帶着凜冽殺氣的銀色劍光,已經來到了他的身後。
艾妮雅的細刃劍,在艾倫的背上劃開了一條長長的裂口,雖然砍得太淺,但是也讓艾倫失去了平衡。艾倫帶着怒容轉頭,艾妮雅已經揮出了第二擊。
閃電般的一刺,冰冷的觸感貫穿了艾倫的身體。
但是,艾倫并沒有因此而倒下。
艾倫抓住了艾妮雅持劍的右腕,以幾乎要捏碎骨頭的力道讓她放開了劍,然後用力把她甩開。艾妮雅的身體就這樣直接飛了出去。
同一時間,艾倫的背部被劇烈的疼痛所擄獲。
“哼,如果忘了我的話,下場會很糟糕的哦!”
伴随着蒼老的聲音,矮人的斧頭深深砍入了艾倫的背。這一擊威力十足,連同肩胛骨也一起劈碎了。
艾倫跪了下來,就在他的膝蓋即将落地的瞬間,他再度躍起,跳到了一旁的屋頂上。
艾倫抽出了胸口的細刃劍,然後丢到地上。他的臉孔扭曲,彷佛身處于無限的痛苦之中,即使如此,他還是沒有倒下來。
疼痛打斷了瘋狂,他已經覺悟到眼前這些人是無法打倒的對象。
“以後……再來……”
就像是說給自己聽的一樣,艾倫發出微弱的聲音,然後作出了理智的決定——轉身逃跑。
“啊,可惡!是男人就不要逃!”
艾妮雅的喊聲并沒有傳到艾倫的耳中。紅眼男子以超乎常人的速度,迅速離開了衆人的視線。
“那家夥,是怪物嗎?”
賽門訝異地望着艾倫離去的方向。受了如此嚴重的傷,還能夠用這種速度逃跑,這已經不是人類辦得到的事了。
“啧,怎麽可以讓他跑掉!”
艾妮雅立刻撿起自己的武器。
“好,我們追!”
艾妮雅抓着伊德的手腕,發表了追擊宣言。
“咦?”
黑發青年發出了訝異的語氣。
“咦什麽?那種跟怪物沒兩樣的家夥要是逃掉了,以後要捉就難了!現在是最好的機會。”
“不,可是為什麽要我……”
“因為只有你追得上,快一點!”
艾妮雅半強迫地爬到了伊德的背上,然後用劍尖指向艾倫逃亡的方向。
“為了羅亞倫的和平,上吧!”
“啊,可惡,随便你了啦!”
伴随着充滿豪氣與半放棄的話語,伊德與艾妮雅展開了追擊。羅亞倫最快的男人背着羅亞倫的領主,以疾風般的速度從衆人面前離去。
“……那個女的還真是熟練啊。”
躺在地上動彈不得的昴如此說道。
“……是啊。”
克拉姆帶着呆愣的表情響應着。
奔馳着,渾身血紅的人影從大地上急掠而過。
人影的眼睛是紅色的,衣服也是紅色的,就連身體也是紅色的,那不祥的鮮豔顏色,是由他人的血與自己的血所染紅的。
艾倫拖着充滿傷痕與劇痛的身體,急速地奔跑着。那是人類遠遠所不及,足以媲美野獸狩獵時的速度。他的全身都在疼痛,胸口的傷、左手的傷、背部的傷,還有隐藏在身體內部的傷。
這個身體已經快撐不住了,但是還不至于到絕望的地步。
體內仍然殘留着魔力,只要找個安全的地方,然後用紋術修補傷口的話,或許還可以卷土重來吧?艾倫一邊抱持着這個希望,一邊奔跑着。
(不,就算這個身體不行了,我還可以……)
艾倫思索着接下來的步驟。為了達成那個人的要求,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所以必須想好每一個步驟,下次絕不能再失敗了,他如此想着。
突然間,他停了下來。
正确的說,他是被迫停了下來。
在艾倫面前,出現了一個嬌小的人影。
金色的發絲,金色的眼眸,名為夕日的金色少女,阻擋了紅眼男子的去路。
“你……”
艾倫倒退了兩步,吐出了顫抖的話語。
“這裏不是你該出現的地方。”
少女的聲音,帶有不屬于她這個年齡的冷酷。
艾倫渾身顫抖,即使面對刀劍也沒有顯露出一絲畏懼的他,頭一次露出驚恐的表情。
“雖然這裏不屬于我的管轄,但是既然遇上了,那就不能不管。”
少女邊說邊往前踏了一步。
艾倫見到了少女的動作,便立刻轉身想要逃跑。
但是,那已經來不及了。
無可逃避的終末,迎接了艾倫·泰爾。
艾倫無聲地倒地,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