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幽者
酒館裏面依然生意興隆,昂與翠絲特一如往常地坐在櫃臺旁,不過并沒有看見克拉姆的身影。
衆人似乎在讨論着什麽東西,不過他們的臉色與态度有些詭異。就連帕尼招呼他們時,那張營業用笑容看起來也彷佛隐藏了某些憂慮。
“怎麽了,大家都沉着臉?”
艾妮雅走到櫃臺,訝異地向翠絲特問道。
“當然是因為昨晚的殺人事件,這件事你不知道嗎?”
“殺人事件?”
以疑問句回答的人是伊德,翠絲特從艾妮雅的表情,就知道她應該早就收到了消息,所以轉頭跟伊德解釋事件的始末。
“今天一大早啊,在街上發現了兩具屍體,死法相當凄慘,每個關節都扭曲得亂七八糟,就跟小孩子玩壞的人偶沒兩樣。那簡直不像是人類幹得出來的。”
“……是怪物幹的?”
“不知道,我們剛剛就是在讨論這件事。”
“被殺死的人,就是昨天鬧事的那兩個家夥。約翰一大早就跑來問東問西的,害我們晚了兩個小時開店!”
賽門氣呼呼地抽着煙鬥,對他來說,開店賺錢遠比殺人事件還要重要得多。矮人一族對于寶石的熱情,在這名老矮人身上則是轉為對金幣的執念。
看見賽門那副模樣,翠絲特忍不住笑着說道:“警備隊好像認為是怪物幹的,可是我覺得應該不是。”
“為什麽你會這麽想?”
艾妮雅突然從旁問道。
翠絲特意味深長地看了艾妮雅一眼,然後像是在故意吊人胃口似的,一邊撥弄着魯特琴,一邊說道:“嗯——是啊,為什麽呢?區區一個浪跡天涯,游歷四方的吟游詩人,為什麽膽敢質疑警備隊的判斷,厚着臉皮說出這種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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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真是神奇呢。這或許具有寫成一篇懸疑故事的潛力喲。”
就像是在吟唱詩歌一樣,翠絲特說完甚至還發出了“呵呵呵”的輕笑聲。
“唉,別捉弄人了,這可不是能夠用來開玩笑的話題。”
帕尼從旁插口。
翠絲特聳了聳肩,然後說道:“啊,好吧,我從約翰隊長那邊打聽到,屍體雖然被弄得亂七八糟,可是并沒有殘缺什麽。”
“……殺害的理由,是嗎?”
伊德突然開口。翠絲特訝異地看着伊德。
“你知道?”
伊德搖了搖頭。
“我所想的東西,不一定是你所想的;你所思考的東西,也不一定就是我所思考的。”
“呵呵,好令人懷念的回答啊。”
當初翠絲特在酒館裏初次碰見伊德,對艾妮雅的身分進行臆測時,伊德就是回答了跟現在相同的答案。
“喂喂,不要在那邊淨講一些只有你們兩個才聽得懂的話!”
一旁的賽門終于忍不住抱怨出來。于是翠絲特帶着淺笑,催促伊德先講出來,原本的立場就這樣莫名其妙的颠倒了。
“對怪物來說,殺害的理由……或許應該說是殺人的動機,其實并不複雜。”
伊德一邊帶着“怎麽會變成我來說”的表情,一邊開始講解。
跟怪物相較之下,人之所以會殺害生物的原因,複雜到足以編撰出一本厚重辭典的地步。
換句話說,怪物并不像人類一樣,會因為各式各樣的理由而殺害生物。
所謂的行為,背後必定隐藏着某種動機,怪物會殺害人類,也一定是基于某些動機,那與智能的高低無關,而是單純且絕對的因果原理。
怪物殺害生物,無非是為了覓食、為了保護自己的地盤、為了守護幼兒,以及為了守護自己的生命等理由。但是由這些動機所延伸而出的行動,皆與昨晚的殺人事件相抵觸。
為了覓食——屍體絕不可能會完整。
為了保護地盤——在屬于人類勢力範圍的羅亞倫裏,沒理由會發生這種事。
為了守護自己或幼兒的生命——那就沒有必要把屍體特地破壞成那種亂七八糟的樣子。
利用簡單的推理與消去法,就可以發現到“怪物入侵羅亞倫殺人”這個假設,變得格外脆弱。
“太厲害了,比我想得還要深入吶……”
翠絲特一臉訝異。
“那麽,如果兇手是人類的話,那會是誰?”
艾妮雅帶着認真的表情,繼續追問下去。身為羅亞倫領主,負責守護與統治這塊領地的她,可不能放過這個線索。
然而,伊德的答案背叛了她的期待。
“那種事我怎麽可能會知道啊?”
“什麽嘛,既然要做就要做徹底一點,半途而廢最要不得了,努力把兇手揪出來吧!”
“請不要随便提出一些不可能的無理要求。而且我剛剛說的,僅止于理論層面而已。”
“不過聽起來很有道理呀,搞不好真的就是這樣沒錯。”
“這世上也是有意外啦、偶然啦、奇跡啦之類的東西喲。”
明明讨論的是嚴肅的話題,但是艾妮雅與伊德之間的對話,卻缺乏了應有的緊張感。
“也有人認為是幽靈作祟,所以一大早就跑去神殿禱告了。克拉姆現在應該忙到頭昏腦脹了吧?真是可憐的家夥。”
“帕尼,不需要對他太同情。每次都來喝免錢酒,現在正是他貢獻一己之力,造福大家的好機會。”
“嗯,我發現每次只要他一來,店裏的啤酒消耗量就會提高一、兩成喲。”
或許是因為受了賽門的影響,就連昴也散發出一股屬于生意人的氣息。
“你是老板吧?”
旁邊突然傳來了一道陰郁的聲音。
衆人轉過頭去,發現櫃臺旁站了一個男子。
男子穿着污損的長袍,頭發也有些淩亂,散發出一股落拓的氣息。乍看之下似乎是個不修邊幅的旅人,但是仔細一看,會發現男子擁有一雙奇特的紅色眼睛。
見到了客人的出現,帕尼急忙擺出比平常更加和藹的營業用笑容。
“是的,請問有什麽能為你服務的嗎?”
紅眼男子從口袋中掏出一枚銀幣,然後放在櫃臺上。
“一杯酒,哪種都可以。另外,回答我的問題,剩下的錢就是你的。”
“我就是喜歡這種客人,夠爽快!”
賽門在一邊對着其它人小聲說道。
帕尼倒了一杯啤酒,然後遞到紅眼男子面前。
“請問你想問什麽?如果是黑龍的……”
“不是那種東西。”
紅眼男子不耐煩地打斷了帕尼的話。
“先前這裏曾經出現了鐵王蟻對吧?聽說有人殺掉了鐵王蟻的蟻後,那個人是誰?”
聽見了紅眼男子的問題之後,帕尼與其它人不禁露出了詫異的表情。
“你不知道嗎?”
“呃……不,這個……”
就在帕尼正要回答之際,翠絲特突然從旁插話。
“那個啊,是警備隊幹的。”
紅眼男子猛然将頭轉向吟游詩人。
“警備隊?”
“嗯,警備隊讨伐鐵王蟻,他們經過一陣苦戰之後,終于把蟻後解決了。很了不起吧?”
“誰殺了蟻後?”
“哎,就說是警備隊了,那當然是大家一起合力殺掉的嘛。”
紅眼男子用鼻子發出哼的一聲,然後就轉身離開了。他沒有拿回銀幣,甚至連啤酒也沒有動。
“那個人,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艾妮雅的問題,沒有人能加以回答。
“這個嘛,總之,是個好客人。”
賽門把桌上的銀幣收走,然後自己把啤酒拿起來喝掉了。
“剛才為什麽要說謊?”
紅眼男子走掉之後,伊德便如此詢問翠絲特。翠絲特狀似不解地偏着頭。
“說謊?我只是把官方說法講出來而已。”
“官方說法?”
“咦,難道你還不知道嗎?”
翠絲特訝異地注視黑發青年。這時帕尼像是想起了什麽事情似的,突然拍了一下手掌。
“啊——對了,因為伊德最近都沒有來,所以就忘了告訴他那件事。”
帕尼口中的“那件事”,指的便是關于上次的鐵王蟻事件。
當初在鐵王蟻讨伐戰中,羅亞倫警備隊幾乎沒有出場的餘地。
當他們全副武裝,帶着緊張的心情闖入蟻巢時,卻發現裏面什麽都沒有。所有的鐵王蟻都被黑寶石引出去了,就連理應待在巢穴深處的蟻後也不見蹤影。最後警備隊所能做的,只有把未孵化的蟻卵給燒掉而已。
為了警備隊的顏面與士氣着想,希納絲要求帕尼等人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這種事情就算大肆宣揚出去客人也不會增加多少,況且也可以順便賣警備隊一個人情,所以帕尼他們很幹脆地同意了。
這種事情要是發生在其它地方的話,恐怕警備隊會為了維護自身的尊嚴,而拼命找麻煩吧?
不過這裏是民風純樸的羅亞倫,再加上帕尼曾經是警備隊的劍術指導,賽門也幫警備隊鑄劍過,所以還不至于會發生這種事。
因此整件事情的真相,就在衆人心照不宣的情況下,被塗上另一層截然不同的面貌。
“為了這件事,我還特地作了一首‘英勇又強壯的羅亞倫警備隊’的歌呢,想聽嗎?”
翠絲特笑着說道。
光聽歌名就令人覺得無力,對于吟游詩人的提議,伊德慎重地婉拒了。
“啊,找到了!”
從後方突然傳來了男性的吶喊聲。
衆人轉過頭去,發現布魯克正站在酒館門口,至于另外兩名同伴則沉默地站在他身後。
“哎呀哎呀,本來聽說你來羅亞倫的時間不固定,還想說沒希望了,看來我的運氣還不錯,呀哈哈哈!”
布魯克滿臉笑容地走了過來,彷佛遇見多年未見的老友般猛拍伊德的背。由于力道過猛的關系,伊德忍不住咳了兩聲。
“找我有事嗎?”
“什麽啊,你在說笑嗎?昨天那件事還沒完呢!”
“你們不是輸了嗎?”
“唉,第一回合輸得沒話說,可是再來個第二回合應該沒問題吧?這次我們已經作好萬全的準備,不會再輸啦!不過就算輸了,第三、四、五回合也一定會扳得回來的。”
布魯克帶着爽朗的笑容說道。
“……”
不只是伊德,其它人也無言以對。
冒險者所具備的不屈不撓,在布魯克身上完全展露無疑,甚至進化到近乎耍賴的地步。
布魯克感受到衆人的冰冷目光,于是皺起了眉頭。
“幹嘛這麽冷淡?我又沒說只賭一次。那麽,這次賭注加倍總可以了吧?四枚銀幣,如何?”
“我想問題不在這裏……”
“唉,別這麽說,我可是幫你擋掉了不少麻煩呢!”
布魯克雙手抱胸,說出了讓人難以理解的話語。
“那幾只破爛短劍本來想直接把你壓走的,不過我對他們放話了,如果他們敢妨礙咱們的賭注,到時死在邊境也怨不得人。也就是說,只要你繼續跟我們比賽,破爛短劍就不敢動你。”
布魯克對着衆人加以解釋。
“當然,這些話也是說給後面那些同行聽的。要是有人敢妨礙我們的賭注,‘烈風’絕對會對他們不客氣!”
布魯克的聲音響徹酒館,其它那些正在喝酒的冒險者也聽見了這番話,可是他們不但沒有勃然大怒,反而沉默以對。
雖然有些人對此投以不滿的眼神,但是一對上布魯克的眼睛,就匆忙地移開了視線。
“吶,就是這樣。”
布魯克攤開雙手,臉上挂着得意的笑容。
伊德等人訝異地看了看其它酒客,然後又看了看布魯克,對于情勢的發展感到不可思議。
“烈風”所擁有的影響力,似乎遠遠超過衆人的想象。
“……昨晚的殺人事件,不會是你幹的吧?”
艾妮雅沉聲說道。
再怎麽說,那些酒客的表現都太過懦弱了。冒險者們通常都是一些血氣方剛的家夥,要讓他們如此畏縮,除非是基于某種重大的理由才有可能。
那個理由——也可以是自己的性命。
如果是為了獨占伊德這個唯一的向導,那麽用“紅骷髅”的屍體當作給其它同行的警告,這種發展并非不可能。
“喂喂喂,別開玩笑了,那怎麽可能!”
布魯克慌張地搖着手,訝異于艾妮雅竟然會想出這種推論。
“那個事件我也聽說了。要是我來幹的話,當然是把他們揍個半死,然後脫個精光綁在路上,根本用不着宰了他們。冒險者可不是殺手,千萬不要誤會了!”
“嗯……說得也是。”
艾妮雅颔首說道。
如果昨晚的殺人事件,真的不是怪物,而是人類所下的手,那麽應該也要有相當程度的動機才對。
不過,真的會有那種強烈到足以殺人的動機嗎?
“好啦,事情都說清楚了。那麽,何時要比?”
布魯克無視于陷入思索的艾妮雅,對伊德露出了笑容。
依然是靜谧的夜晚。
夜風帶着微弱的呼嘯聲,穿梭在羅亞倫的街道之間。
今天晚上沒有雲,皎潔的月光與繁星高懸于天際,美麗得足以讓人為之屏息。
在理應無人的空曠街道上,有一名高大的男子正以緩慢的步伐行走着。
這名男子是警備隊的士兵,由于先前的殺人事件,所以領主下達了加強夜間巡邏的命令。這名士兵全副武裝,帶着提燈,走在事先已經排定好的巡邏路線上。
“哈啊啊……”
士兵打了一個哈欠。
深夜巡邏相當煩悶而且費力,尤其在羅亞倫這種一到晚上就什麽也沒有的鄉下地方,其無聊程度更是直線攀升。
(換班之後,一定要喝上一杯……)
帶着沒什麽緊張感的表情,士兵開始懷念起啤酒的滋味。
就在士兵思索着究竟要用什麽東西當下酒菜時,他的前方出現了一道人影。
從體型來看,眼前的神秘人影無疑是名男性。在月光的照耀下,人影的特征一目了然。
人影有着淩亂的黑發、破損的長袍,還有——紅色的眼睛。
“喂,你是誰?給我站住!”
士兵一邊大喊,一邊跑了過去。
最後那一句是多餘的,因為對方根本沒有移動的意思。紅眼男子只是靜靜地站在原地,等着士兵的接近。
“鐵王蟻的蟻後,是誰殺的?”
當士兵來到面前時,紅眼男子突然開口問道。
“啥?”
士兵愣了一下,然後露出了啼笑皆非的表情。
“小子,給我搞清楚狀況,現在是我要問你才對。說,你是誰?是外地人對吧?住在哪間旅館?為什麽這麽晚出來亂跑?”
士兵丢出了一連串的問題,但是紅眼男子并沒有回答。
“殺了蟻後的,是警備隊裏的哪個人?”
紅眼男子再一次丢出了相同的問題,而這個态度惹惱了士兵。
“看來你想在牢房裏蹲上一晚嘛?給我老實一點,再不回答,小心我真的把你關起來哦!”
紅眼男子突然伸出左手,一把掐住士兵的脖子。
只用了一只手,紅眼男子就把遠比自己高大的士兵給舉了起來。
士兵的身體懸在半空中,雙腳不斷來回踢動着。因為呼吸困難的關系,他的臉孔一下子就漲紅了。
士兵想要扳開紅眼男子的左手,但是紅眼男子的手指彷佛深嵌在脖子上似的,根本扳不動。從紅眼男子的手指上,傳來了異樣的冰冷感,光是觸碰就會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老實說出來,我可以饒你一命。”
紅眼男子冷冷地說道。
就在下一瞬間,士兵的右膝狠狠頂中了紅眼男子的下巴!
如果是一般的士兵,可能一下子就無法可施了吧?但是羅亞倫警備隊的成員,都是經過嚴格訓練的戰士,他們的素質與能力遠比其它地方的士兵來得優秀。
士兵聚集了全身的力道,給予紅眼男子意想不到的一擊。紅眼男子放開了手,士兵随即跌倒在地。
如果是尋常人,挨了這一記膝撞恐怕就會場昏死過去了,但是紅眼男子只是跪了下來,困惑地注視着自己的身體。
下巴是人類的脆弱部位之一,如果遭到重擊,很容易使人陷入昏迷。剛剛那一記對準下巴部位所使出的膝踢,可以産生對腦部造成強烈震蕩的垂直沖擊,即使意識仍然清醒,身體機能也無法自由地運作。
就在紅眼男子試圖重新站起來時,士兵拔出了長劍,抵住了他的背部。
“結束了,你這個臭小子!給我慢慢的站起來,要是敢亂動,我就用力給你捅下去。”
士兵确定自己勝利了。
然而,紅眼男子卻發出了輕笑。
在寂靜的深夜裏,紅眼男子的笑聲顯得格外尖銳與不吉利。
“笑什麽!”
士兵用力踹了紅眼男子的側腹一腳。靴子的尖端深深陷入了紅眼男子的身體裏,肋骨恐怕被踢斷了。
“啊啊……原來如此啊,我似乎還沒完全掌握住肉體的一切特性……真是上了一課。消滅鐵王蟻,似乎不是假的。”
明明受了一踢,但是紅眼男子卻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似的,以愉悅的口氣自言自語着。
“你在那邊胡說什麽東西?給我站起來!”
“雖然你這麽說,不過好像還站不起來呢。大概還要再花個幾秒鐘左右?”
“少給我裝死!還是你現在就想要背上多出一個洞?給我站起來!”
“嗯,那就随你吧。”
紅眼男子以無趣的聲音說道。
一瞬間,黑暗遮蔽了士兵的視野。
紅眼男子以可怕的速度站了起來,并且回轉身體,用左手握住了士兵的臉。在此同時,紅眼男子的右手伸向士兵的脖子。
“喀啦”一聲,士兵的頸骨被捏斷了。
連掙紮的時間也沒有,士兵的意識就這樣永遠堕入了無止盡的黑暗。
“啊呀——糟糕了。”
紅眼男子露出遺憾的神色。
“忘記問正事了……”
鐵王蟻蟻後究竟是被警備隊裏的哪個人給殺掉的?這個問題還沒得到回複,就不小心把對方給殺死了。
“嗯……算了。時間還很長,我就一個一個問好了……不過,你想躲在那邊看多久?”
紅眼男子的紅眼閃爍着光芒,注視着街道的一角。
一名捧着魯特琴的身影,在黑暗中逐漸浮現。
人影的名字是——翠絲特。
“是女的啊?這樣也好,拆開來的時候,感覺會更棒。”
紅眼男子眯起眼睛,他的聲音充滿了寒意。
翠絲特面無表情地注視着對方,她的眼神宛如冰一般的冷漠。當紅眼男子朝她走來時,翠絲特不發一語地将魯特琴輕放在腳邊。
銀色的利刃,從魯特琴的琴頸中緩緩拔了出來。
“哦……琴中劍……”
紅眼男子頗感興趣的看着翠絲特。
“看來你的外表跟內在很不一樣嘛?從剛剛我就感受到你的存在,一直到我殺了那個男的,你還是一直躲在旁邊觀察。本來還想趁你逃跑的時候,從後面把你撕開來的。”
紅眼男子用愉快的口吻說道。
翠絲特聞言哼了一聲。
“竟然被發現了嗎?看來我也退步了,氣息隐藏得不夠完全。”
“哈哈,不,你藏得很好。可惜我啊,并不單只是用這個肉體的眼睛在看東西而已。”
紅眼男子說出了奇怪的話語。
就在翠絲特試圖理解紅眼男子話中的意思時,對方也開始有所動作。致命的黑影朝她撲了過來,當血紅色的眼睛逼至她面前的那一秒,翠絲特展開了反擊。
紅眼男子的左手瞄準了翠絲特的脖子,但是僅抓到黑夜的空氣而已。翠絲特像是幽影般繞到對方的身後,手中的長劍用力朝背部刺了下去。
紅眼男子沒有因為這一劍而停止動作,他回轉身,右手劃出了一個致命的圓弧。翠絲特側身閃過了這一擊,同時對準紅眼男子的脅下再度刺了一劍,這一劍穿過了肋骨,直達內髒。
紅眼男子無視于身上的傷勢,對着翠絲特使出一記側踢。
沒有料到對方竟然還能反擊,于是硬生生挨了這一踢。她及時将雙手擋在身前,擺出了防禦姿态,但是仍然整個人飛了出去。
對方的力量強得跟怪物一樣,這一腳的威力,讓翠絲特的雙臂為之麻痹。
“呃……呃呃……”
紅眼男子吐出微弱的吟呻,腳步顯得有些踉跄。然後他以自己的手,拔出了深深插進自己右脅的長劍。
翠絲特看着這一幕,打從心底感到戰栗。
眼前的這個男人,已經不算是人類,而是怪物了。
“很好……你果然是一流的。”
紅眼男子輕松地将長劍折成兩半,随意抛在一旁。憑這種力量,要折斷人類的骨頭可說是輕而易舉。
“你比剛才那個男人強太多了。殺掉鐵王蟻的人,其實就是你吧?”
紅眼男子一步步逼近,他的紅眼閃爍着嗜血的光芒。他的脅下與背部的劍傷,不知何時也已經愈合了。
“……哼,沒想到我竟然可以親眼見到了吸血鬼,運氣還真是好吶。”
面對迫近的死亡,翠絲特發出了自嘲的笑容。紅眼男子聽見了翠絲特的話之後,表情顯得有些愕然。
“吸血鬼?啊啊……這麽說來,是有點像呢。不過,我跟那種不吸血就活不下去的低賤生物可是完全不一樣的,我是‘幽者’,至于身體的确是人類沒錯,其名乃是艾倫·泰爾。”
“咦?”
翠絲特露出了詫異的表情。她還是第一次聽見“幽者”這個稱呼。
紅眼男子,也就是艾倫·泰爾,繼續走向翠絲特。他在距離五步之遙的地方停下了腳步。憑他的速度,這點距離可以在一瞬間化為虛無,翠絲特也知道這一點,所以繃緊了身體,準備應付對方的突襲。
“回答我的問題,我可以饒你不死。殺了鐵王蟻蟻後的人,是你嗎?”
艾倫盯着翠絲特,以低沉的聲音問道。
“嗯……如果我回答是的話,會怎麽樣?”
“那麽,你就跟我走。有人要見你。”
“啊啦,這算約會的邀請嗎?至少要說出那個人的名字,才算是有禮貌吧?”
翠絲特撥弄耳邊的發絲,露出了貓一般的笑容。
“少啰嗦,跟我走就對了。”
艾倫不耐煩地說道。
翠絲特發出輕笑,然後搖了搖頭。
“很可惜,你找錯人了。殺了蟻後的人,可是比我還要強。”
“那個人是誰?”
“嗯……我想你不需要知道。”
“你說什麽?”
艾倫往前跨出一步。
同一時間,翠絲特揚起了雙手。數道銀色的光芒,刺進了艾倫的身體。
艾倫則是完全不理會刺進身體的匕首,他沖至翠絲特面前伸出左手,打算掐住翠絲特的脖子。然而翠絲特早已預料到他的攻擊方式,她及時蹲了下來,然後将最後一把匕首插入艾倫的胸口。
這段激烈的攻防,僅發生在一瞬間。
翠絲特往旁邊彈跳出去,拉開了彼此之間的距離。
艾倫仍然維持着伸出左手的姿勢,然後他帶着獰笑轉過頭來,慢慢拔出了胸口的匕首。
“啧,你這家夥難道沒有痛覺嗎?”
翠絲特發出啐聲。
艾倫把拔出來的匕首丢到一旁。
“痛的是肉體,不是意識。你的抵抗沒有意義。”
“哦?真的嗎?”
就在這時,艾倫的腳步突然不穩了起來。他的呼吸急促,臉孔也失去了血色,變得蒼白不已。
“即效性毒藥——這個東西,不知道有沒有意義?”
翠絲特露出了冰冷的笑容。
艾倫緊咬了牙,紅色的雙眼充斥了憤怒。他終于發現了,剛才的匕首上面,塗滿了致命的劇毒。
“如果不是吸血鬼的話,毒就會有用了吧?現在,立場逆轉了。”
翠絲特撿起一旁的斷劍,冷酷地宣示自己的勝利。
或許是察覺到自己的确處于無法挽回的劣勢,艾倫立刻轉身逃跑。
就算中了毒,他的速度依舊驚人,只是一眨眼的時間,他的身影就沒入了黑暗之中。
翠絲特沒有追擊的意思。事實上,就算追了上去,她也沒有必勝的把握,這個敵人的的确确是個可怕的怪物。
在臨走前,翠絲特看了一旁的士兵屍體。
“……抱歉,沒能救你。”
吟游詩人的呢喃,被夜風所吹散。
在月光下,紅眼的人影奔跑着。
艾倫的臉色呈現出宛如死人一般的蠟白,他的身體機能逐漸衰退,每一次的呼吸都讓他覺得痛苦。頭很熱,臉與身體都流滿了汗,就像是被人丢在火爐裏烘烤一樣。
在這樣痛苦的情況下,艾倫仍然以極快的速度奔跑。
所謂的痛覺,其實是一種自我防衛機制。
因為有痛覺,所以才能明白什麽東西會對自身造成傷害。
因為有痛覺,所以當肉體受到損傷時,才能得知傷口的存在。
因為有痛覺,所以當肉體進行活動時,才能在損及肌肉與內髒之前及時停止。
艾倫的身體不斷地發出強烈的疼痛訊息,再這樣下去,這個身體遲早會崩潰。然而,艾倫無視于身體的警訊,仍舊以不尋常的速度奔跑着。這已經徹底違反了生物的活動原理。
會疼痛的是肉體,不是意識。
艾倫·泰爾這個男人,是将肉體與意識分離開來的存在。這具肉體,就像是用絲線所操控的傀儡一樣,只要身為操控主體的意識沒有受損,就能以瀕臨肉體能力之極限的方式,持續活動下去。
然而,若是傀儡本身被破壞掉的話,那麽就算意識再怎麽完整,也不可能再活動了。這種情形,就是人類所說的“死亡”。
艾倫·泰爾的肉體,正接近死亡。
所以,必須想辦法治愈這個肉體,以避免死亡。
艾倫拖着瀕死的身體,一路跑到了空曠的平原上。這裏沒有任何敵人,他可以專心治愈今晚所受到的傷害。他并非醫生,但是這不成問題,因為這個身體的本職,便是一名紋術師。
就像上次所做的一樣,艾倫在地上畫出了王紋。在紋環連結的圓陣中,艾倫念出了咒文,成功地施展了紋術。
但是,痛苦并沒有減弱。
毒藥所造成的傷害,與刀劍所造成的傷害,在本質上完全不一樣。就算将血管的缺口修補好、将斷掉的肌肉重新接上、将破裂的內髒給治愈,只要身為根源的毒沒有去除,肉體機能還是會出現異常。
艾倫只是利用紋術,反複地把肉體上的傷口給治愈而已。
他就這樣不斷地施展紋術,直到魔力用盡為止。
這具肉體的自我治愈力,在紋術的催化下達到了最大極限。異常的大量出汗,把一部分的毒藥逼出了體外。
“為什麽……還是覺得不對勁……”
艾倫大口喘息着,他的視線也變得有些模糊。
為了要讓傀儡的動作像往常一樣的靈活,操控的力道就要加強,但是這個力道已經無法予以增減了。
那麽,就只能親自去操控了。不是藉由絲線的連結,而是本體的驅動,那就像是親手去把玩洋娃娃一樣,換句話說,也就是肉體與意識的連結。
艾倫試着這麽做了,他發現效果竟然意外的好。
雖然行動顯得有些笨拙,但是比起先前的操控方式,這種方法更加簡單,而且似乎能夠使出極限以上的力量。對于這個發現,艾倫感到興奮不已。
不過,頭還是很熱,身體仍然在痛。
要怎麽樣,才能夠去除這種疼痛?
要怎麽辦,才能夠消滅這種疼痛?
頭很熱,不過還是必須思考。
然後——他想起了那時的愉悅。
要減少痛覺,只要用更強烈的“某個東西”去抵消就可以了。感覺會壓抑感覺,就像快樂的時候會忘記悲傷一樣,這是同樣的道理。
把脖子掐碎——
讓關節彎曲——
将骨頭折斷——
撕裂肉的觸感,呼吸血的氣息,只要這麽做,就可以得到破壞的快感,然後壓抑住身體的痛覺。
“沒錯……就這麽辦……”
艾倫帶着恍惚的眼神,拖着腳走了回去。
頭還是很熱,視線有些模糊,體力也不太夠,所以艾倫決定還是先不要用跑的。雖然很想盡快把人肢解掉,但是現在的情況,還是不要太急躁比較好。
(嗯,能夠想出這種好點子,我還滿冷靜的嘛……)
艾倫為了這個想法而微笑。
紅眼的男子,慢慢走向羅亞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