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試探
李硯從太後殿中退出時,正巧看見徐太妃從檐子上下來。
徐九英也瞧見了他,挑了下眉毛,将随侍的宮人們撇開,大步向他走來。
李硯不慌不忙地施禮:“太妃。”
徐太妃早就聽說他接邊數日都被太後召來對弈。走到近前,她一雙桃花眼不住地在李硯身上掃來掃去,輕笑着開口:“李待诏今天氣色不錯,看來很是春風得意哪。”
李硯客氣地答話:“手談而已,哪裏算得春風得意?”
徐九英輕哼一聲:“李待诏沒忘了我們之前的約定吧?”
“自然不敢忘。只是太後生性穩重,并不肯輕易交心。太妃總要給在下一些時間取得她的信任。”
“心急吃不了熱粥,”徐九英吃吃笑道,“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不過我這個人終歸不怎麽有耐性,說不定哪天就不想講道理了。還請李待诏多上點心。”
李硯面色未變:“在下會記得太妃的提醒。”
徐九英盯了他一陣。李硯在她的注視下泰然自若。
“有意思。”她笑了一聲,向着身後招了招手。宮人們會意,都跟了上來。她便在宮女們簇擁下,婀娜多姿地走進了太後殿中。
李硯目送她遠去,不知想些什麽。良久,他也笑了一聲:“是有意思。”
此時太後在殿中已得人通報,坐在榻上等着徐九英了。
徐太妃進來,兩人見了禮。賓主入座後,徐九英才賠笑道:“太後特意叫我過來,是不是有什麽吩咐?”
太後向不遠處的書案揚了揚臉。那上面有道攤開的奏疏。徐九英上前掃了一眼,完全看不懂,一臉詢問地等她解釋。太後言簡意駭道:“姚潛要求調職。”
忽然再聽到這個名字,徐九英怔了一怔才問:“調去哪兒?”
“西川或者劍南。”
徐九英有些茫然:“我記得太後有次說過這兩個地方不太安定?”
太後點頭:“南诏、吐蕃不時寇邊,劍南、西川承壓甚重。”
“他想幹嘛?”徐九英不解。
“也許是上次的事對他有些刺激,”太後道,“太妃覺得我應不應該答應他的請求?”
徐九英挑了下眉毛:“朝政的事我又不懂,太後決定不就行了?”
太後擡眼看她:“太妃沒什麽意見?”
徐九英疑惑地反問:“我該有什麽意見嗎?”
“我查過了,”太後慢慢道,“上元那日,你身邊那個叫陳守逸的宦官出過宮。和他同行的還有一名宮女。”
徐九英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
太後看向徐九英,微微一笑:“這宮女好像也是太妃殿中的人呢。”
片刻之間,徐九英已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笑着道:“還有這事?我倒是不知道。不過宮人們上元出宮不是太後特許的嗎?還是我殿中的人有什麽不妥,出去不得?”
太後用審視的目光注視她許久。徐九英鎮定地與她對視。良久,太後移開目光,淡淡回答:“并沒什麽不妥。”
***
徐九英又和太後坐了一會兒,見她沒別的話了,才起身告辭。
回到自己殿中,徐太妃叫來顏素,将她與太後之間的對話敘述了一遍,然後問她:“太後今天的态度不大對勁,三娘覺得她是什麽意思?”
顏素想了想道:“太後許是猜到上元那日出宮的人是太妃。”
“這不明擺着的事麽,”徐九英道,“我奇怪的是她為什麽要提姚潛的事?難道她還懷疑我和姚潛有什麽不成?”
顏素蹙眉,過了一會兒才道:“奴婢想太後倒不至于懷疑太妃與姚司馬的清白。不過……”
“嗯?”徐九英挑眉。
顏素謹慎地措詞:“奴婢聽說太後之前積極聯絡宣武節度使,似乎有所謀劃。姚司馬為宣武進奏官,太妃曾經見過他的事可能引起了太後疑心。奴婢想她可能擔心太妃與宣武有什麽私下往來。”
徐九英恍然:“原來是這樣。她這人就是想太多。”
顏素小心道:“或者奴婢去向太後解釋一下?”
“解釋就不必了,”徐九英笑道,“讓她誤會才好呢。”
顏素不解。
徐九英卻并沒注意到顏素的神色。她咬着指甲想了一陣,吃吃笑道:“既然她喜歡猜,索性我再讓她傷傷腦筋好了。”
“太妃想做什麽?”顏素問。
徐九英向她招了招手。顏素附耳過去,聽她将計劃一一道來。
***
翌日,有中使來到宣武留邸,以太後的名義宣召姚潛入宮。
突如其來的召見讓姚潛有些驚訝。但他身為朝官,到底不能違背太後的意思,最後只得具服前往。
入宮後他并未被領到太後尋常接見外臣的地方,反而往另外的殿宇走去。因有之前之事,姚潛頓生警覺,止步詢問:“敢問中貴人,這是要往何處?”
那宦官含糊道:“就在前面了。”
姚潛見他不肯明說,愈發疑心,堅決不肯再往前行。
宦官有些為難,恰在此時,兩人身後傳來一個柔和的女聲:“司馬勿疑,我們并無惡意。”
姚潛聞聲一震。轉過頭來,映入他眼中的是一名身着宮女衣飾卻氣度不凡的女子,正是顏素。
姚潛不意會在此處見到他,不由自主地後退一步。
顏素對他的反應視若無睹,含笑上前,對他道了萬福:“姚司馬。”
“你……”姚潛眼中滿是疑惑。
顏素向前方的通路擡了擡手:“司馬請。”
她的出現讓姚潛意識到了什麽,垂目不語。
顏素并不催他,安靜站在原地等他。
良久,姚潛終于拿定了主意,上前向顏素一揖:“煩勞娘子引路。”
顏素微一低頭:“請随我來。”
姚潛沉默地跟着她。顏素也沒有主動說話的意思。兩人一路無聲走到一處偏殿之前。顏素推開門,再度向他擡手:“請。”
姚潛深吸一口氣,邁步入內。
殿內徐九英正抱着一盒酥餅吃得高興,猛然看見姚潛和顏素進來,差點被餅噎到。她慌忙将食盒藏到身後,迅速坐正身子做出端莊的模樣。
顏素自然看見了她的小動作,卻只微微一笑:“禀太妃,姚司馬到了。”
“知道了。”徐九英裝模作樣地答話。
顏素向她屈膝,退至殿外。
殿內只剩下徐九英。雖說是計劃好的會面,但兩人自延英殿對質後便不曾見過面。此時相對,難免有點尴尬。
徐九英鬼使神差地從身後拿出食盒,遞到姚潛面前,問了句:“吃嗎?”
姚潛盯着那盒酥餅,臉微微抽搐,過了一會兒才扯動嘴角,回答道:“不必。”
徐九英覺得自己的行為确實蠢了點,默默将食盒收了回去。
“不知太妃召在下前來有何見教?”最終還是姚潛先開了口。
徐九英當然不會告訴他自己的真實目的,笑着道:“上次的事後一直想和你說聲謝謝。那日在延英殿上,你要是把真相說出來,我就得費事了。”
“某那樣做并不是為了太妃,只是不想牽連無辜的人。”姚潛道。
徐九英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笑道:“那更好,橫豎我領三娘的情就是。”
姚潛覺得不宜和她多作交談,客氣道:“若太妃沒有別的事……”
聽姚潛有告辭的意思,徐九英連忙道:“有事有事。”
姚潛本已要起身,聽聞此言只好又坐回去等她下文。
徐九英眼珠轉了轉,沒話找話地問:“你和三娘到底是怎麽回事?”
姚潛低頭想了想,緩緩開口:“元德十九年,某赴春闱,途中借宿汝州山寺。夜讀之時偶然起興,曾在寺壁上留詩一首。那年春闱下第,某失意而歸,返程再宿此寺,發現某題詩的壁上有人相和。某見其作不俗,便也回詩一首。只是那時某心緒不佳,詩中不免流露懊喪之意。次年再赴京都,某又入寺一觀,果然又在壁上見到新詩。詩中婉轉勸谕,說世事難料,将來未必沒有轉機,讓某不可灰心。某受其鼓舞,終于元德二十年進士及第。某初見題詩時已注意其字跡清婉,顯為女子手筆,及第後便托人前往汝州,打聽題詩人的身份,得知她乃是汝州刺史之女……”
徐九英對文人間的詩歌唱和毫無興趣,又早聽顏素說了經過,只覺得索然無味,聽着聽着就忍不住打起了哈欠。
正張着嘴,她忽然發現姚潛向她看過來,連忙用手捂住嘴,若無其事地問:“後來呢?”
“太妃對在下與顏三娘子的事并無興趣,”姚潛淡淡道,“某想太妃假借太後之句召某入宮也不是僅僅為了向某道謝吧?”
“這個……”徐九英幹笑道,“你看出來了啊。”
姚潛起身,踏前一步,居高臨下地問:“你到底想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