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
這不是敲竹杠嗎?俺先避避浪頭吧。”說着,把辮子盤了起來,扣上了大草帽。
文他娘問:“三兒,你怎麽回來了?”傳傑說:“掌櫃的說了,這陣子櫃上的活不忙,放了我的假,讓我回來幫着家裏夏鋤呢。”文他娘說:“夏掌櫃的真是個仁義人。玉書呢?怎麽不領着來家玩兒?”傳傑說:“鎮上要辦小學堂呢,她謀劃着要當先生呢。”文他娘說:“真的?你說說,革命就是好,女孩子也能當先生了。今天家裏人又齊了,娘給你們擀面條,吃打鹵面。”
第二天,一家人在吃早飯,獨不見了傳文。文他娘說:“傳武,你哥呢?怎麽還不來吃飯?還沒起炕?往常他可是比你們起得早,今天這是怎麽了?”傳傑說:“誰知道呢?不是尿炕了沒臉起來?”文他娘說:“胡說!你大哥從小就這點好處,自打會說話就沒尿過炕。”朱開山說:“三兒,你去看看。”
正說着,傳文捂着頭進屋來,號啕大哭道:“爹,娘,可不好了,俺的辮子丢了!”傳傑故作吃驚,說:“是嗎?我看看。哎呀,不是鬼剃頭吧?肯定是!夏掌櫃的說,他年輕的時候也有這麽一回,睡了一宿覺,第二天早上頭發一根也沒有了,成了個禿瓢,哭得要死要活。”傳武說:“是嗎?咳,不就是辮子沒了,也不至于這樣啊。”傳傑說:“你知道什麽!他第二天要成親呢。沒辦法安了條假辮子。也該當有事,成親那天,假辮子上紮的紅頭繩晃來晃去的,惹得家裏養的貓挺好奇,就過來撲,一下子把假辮子揪下來了,露出精光锃亮的禿瓢,大夥那個笑啊。”
傳武問:“後來呢?”傳傑說:“後來有人傳了個偏方,用生姜切片擦頭皮。還真管用,新頭發長出來了,又黑又密。大哥,你別愁,我給你切生姜治一治。”傳武說:“我還聽老人講,鬼剃頭多數是男人沒娶媳婦憋的。哥,你趁早給俺娶個嫂子回來吧,我和三兒急着當叔呢。”傳文還是哼哼唧唧。
朱開山說:“好了,別哼唧了,到豬圈裏看看吧,你的辮子說不定長在豬腚上呢。”傳文飛跑出屋子,旋又提溜着一條沾滿豬糞的辮子哭着回來,說:“娘,這是叫人給剪了呀!”他看看傳武、傳傑說,“你們兩個脫不了幹系,說,誰幹的?今天不說出來我和你們沒完!”傳傑笑道:“大哥,這還不好猜嗎?是二哥幹的!”傳武說:“誰出的熊趟兒?還不是你!”傳文說:“好啊,你們一個是狗頭軍師,一個是劊子手,合起夥來欺負俺,今天不給你們點辣湯喝老是拿俺當面瓜。”傳傑給傳武使了個眼色,哥兒倆不等傳文動手,搶先摟了他的腰抱了他的腿,把傳文摔了個仰八叉。兄弟們滾作一團。
傳文跑到地裏,跟父親告狀說:“爹,俺娘慣着兩個小的,你也不說句公道話,叫人家心裏寒得慌。”朱開山沒接他的茬:“你心裏寒不寒倒不打緊,可眼下這天越來越旱,得想辦法給莊稼澆水呀,救一棵苗就是一把糧食啊!”
韓老海家堂屋裏,韓老海正在吃飯。秀兒娘走進屋,韓老海問:“還是不起炕?”秀兒娘搖搖頭。韓老海說:“這孩子,沒治了。”秀兒娘嘆了口氣,說:“自打那一年傳武把她從狼嘴裏救出來,說了一句長大了除傳武不嫁,主意一直沒改。這不,就為了傳武不願意理她,中了心病了,這可怎麽好啊!”說着抹開了淚。韓老海說:“我看啊,傳武是沒和咱秀兒交往長,不知道咱閨女是塊金鑲玉。你也不用愁,我想辦法讓他們湊一塊兒,湊一塊兒就會日久生情。”
吃了飯,韓老海沒下田,而是去了朱家的大豆地。朱開山家的大豆因為天旱都快蔫了葉,朱開山蹲在地堰子上,正看着幹旱的莊稼發愁。韓老海過來說:“老朱大哥,瞅什麽?”朱開山說:“這天老不下雨,莊稼這不幹壞了嗎?”韓老海說:“我看了,不能老這麽旱,一場透雨下來就什麽事也沒有了。有件事和你商量。”朱開山說:“什麽事?”韓老海說:“我家裏你是知道的,地種了不少,人手少,顧了地顧不了家,忙活這頭院裏的活就沒人幹。你三個兒子,勻一個給我當幫手,操持院裏的活,權當幫幫我,工錢我多出,你看行不?”
朱開山笑道:“行啊,你的面子我能不給嗎?工不工錢的不打緊,我也不缺錢。你就點名要人吧!老大肯定不行,老三學生意,也不行,就傳武了。”韓老海說:“他也行。”朱開山說:“也行?看樣不太滿意。那這樣吧,我叫老大去,他那攤兒我給頂着。”韓老海說:“不不不,我就要傳武。”朱開山拍拍韓老海的肩膀說:“和我說話別拐彎抹角,打心眼裏說,秀兒這孩子我也喜歡。你這主意,挺好。”
回了家,朱開山讓傳武下午就去韓家。傳武心裏頭是一百個不願意,可知道拗不過爹,只能硬着頭皮上了韓家門。韓老海讓他給牲口鍘草,秀兒娘往鍘刀裏續草。秀兒打扮得漂漂亮亮地出了屋子,拖起娘說:“娘,你歇着,我來吧。”秀兒娘說:“好啊,閨女知道疼她娘了。你們倆把這點活先忙活着,我去做飯。今天給你們做高粱米水飯,兩個菜,豬肉炖粉條子,再來一個鲇魚炖茄子。有數的,鲇魚炖茄子,撐死老爺子。”秀兒說:“娘,菜還行,水飯可不行,傳武哥胃不太好,吃高粱米上酸水。”秀兒娘說:“傳武,那你想吃什麽?”傳武沒擡頭,說:“什麽都行啊。”秀兒說:“娘,他們山東人最願意吃面食,你攤幾張油餅,多放油,烙出鮮黃的疙渣,切點蔥花撒上,他就好這口兒。”秀兒娘說:“山東人就是會吃。好,我這就去做。”說着喜滋滋地走了。
傳武朝秀兒瞪眼說:“誰說我願意吃蔥花油餅?是你嘴饞了吧?”秀兒委屈地說:“你這個人,怎麽就是不領人家的情?我是嘴饞的人嗎?不都是為了你?好心當成驢肝肺。傳武哥,我看你累了,滿頭大汗,我給你擦擦。”說着從懷裏掏出花手帕給傳武擦汗。傳武躲避着不讓她擦。
秀兒嬌嗔道:“你看你,躲什麽?都叫我爹看見了。”傳武說:“看見就看見了,反正也不是我對你動手,是你舞弄我。”秀兒說:“我舞弄你什麽了?你說,說不清楚我可不依你。”傳武說:“得了吧,你的勾勾心我還不知道?讓我給你們家幹活是誰的主意?又為的什麽?我心裏明鏡兒似的!”秀兒說:“你可冤死大天了,要你到我家幹活是兩家老人商量的,我可一句話沒說,不信你就問你爹。傳武哥,你就這麽不稀罕我?我哪兒做得不好你說出來,我不是那種糊塗人,有錯願意改。”
傳武說:“和你說不着。再說了,你有沒有錯關我屁事!”秀兒一聽哭了,說:“傳武哥,我一片真心對你,怎麽就換不回你一點熱乎氣兒呢?你想要我怎麽樣,你說,你今天要是說要我把頭拿去,我就給你躺到鍘刀上,你給我鍘下,只要你能帶走就行。”傳武說:“我可不上你的當,迸一身血誰給我洗?我還沒娶媳婦呢!”秀兒哭着說:“你個沒良心的,你別尋思氣氣我我就害怕了,我告訴你,我這條命是你救的,歸你了,我是貼在你脊梁上的狗皮膏藥,這輩子你就別想揭下來了!”她嗚嗚哭着跑回自己的屋裏。
韓老海跟着進了屋,說:“秀兒,怎麽了?剛才還歡天喜地的,怎麽哭了?他欺負你了?”秀兒哭着說:“他就是不願意搭理我。”韓老海說:“別心急,下上水磨工夫慢慢來。千萬別哭,你越哭他越煩,咱不哭,笑,就給他個笑,早晚笑出他的婆婆尿就好了。”
文他娘在燒火做飯。傳武悶哧着回來了。文他娘問:“傳武,你不在人家老韓家做營生跑回來幹什麽?”傳武說:“不幹了,這活沒法幹了!”文他娘說:“怎麽了?活不好幹?”傳武說:“不是,我是受不了他閨女。”文他娘說:“你說是秀兒?她給你氣受了?”
傳武說:“不是。你說我幹活吧,她就湊到我跟前,說這個,說那個,絮絮叨叨沒完沒了。說她一句她就把嘴咧咧得像個瓢似的,哭起來沒完,好像我把她怎麽地了似的,你說煩不煩人?哎,你說今天又不哭了,一個勁地笑,也不說話,笑得人家心裏發毛,好像什麽東西附了體,那個瘆人呀!娘,這活咱可不能再幹了,再幹下去早晚出事。”
文他娘說:“傻小子,她不是看上你了嗎?”傳武說:“可我沒看上她呀!”文他娘說:“你說你這孩子,人家不挑你,你還挑起人家了,這不是挺好的一門親事嗎?咱想攀還攀不上呢!”傳武笑了笑說:“誰愛攀誰攀,我大哥還沒媳婦呢,先替他忙活忙活吧,我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