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2)
,時間長了你就習慣了。幹咱們這行的,命硬不硬,老天爺說了算。”
老獨臂擎着三棱子大馬蹄針走進屋,說:“老刁怎麽了?我看看。”大個子說:“老刁肚子疼,抗不了啦,你快救救他!”老獨臂觀察着老刁,面無表情地說:“看這樣夠嗆,放放血試試吧,活過來算他命大。死了就算他命中注定。你們給我按住他。”大個子、傳武幾個把老刁按住。
老獨臂用三棱子大馬蹄針挑着老刁的身子放血。一股鮮血滋了老獨臂一臉。老刁掙紮了一回,漸漸地沒聲息了。大個子說:“把頭,人不行了。”
老獨臂抹去臉上的血,翻了翻老刁的眼皮,一揮手,冷冷道:“擡出去扔了吧,媽拉個巴子,臨死還作索我一臉血,晦氣!”傳武目睹着這一切,向老獨臂投去仇恨的目光。老獨臂讀懂了傳武的眼神,惡狠狠地說:“別拿眼睛斜楞我,如果你還想幹這一行,你的下場比他好不到哪兒去,就是走出山場子也逃不出水場子!”
山場子林區臨時搭建的山神廟裏供着雞鴨魚肉加堅果,那是林區裏供奉山神爺的供果。傳武在家裏養了嘴饞的毛病,又正是青春淘氣的年齡,他早就瞄上了這些供品。隔三差五就會尋摸點打牙祭,這一天,他看看四周沒人,又把手伸向供果。忽然幾個木幫呼喊着從隐蔽處跑出來,說:“抓着了,是你這小子!”
傳武被綁着,押回山屋子。老獨臂抹搭着眼皮說:“他偷吃山神爺供果,犯了山規,按老規矩辦,放到老林子裏去吧。”鮮兒跪在地上哭求道:“把頭,你就饒了他這一回吧,他還小啊,不懂事。”老獨臂說:“誰求情也沒用,不能破了規矩,破了規矩是要遭山神爺報應的,要是能回來那是山神爺饒了他,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吧。”
密林深處,幾個木幫扔下被蒙着眼睛的傳武,又趕着雪爬犁疾駛而返。傳武掙紮着揭開蒙眼睛的黑布,順着雪爬犁的印轍追去。可追了一段,漫天飛霧,再也尋不着車轍的印痕,傳武踉踉跄跄地跋涉在密林,他迷路了。
山場子紅頭巾的馬架子這邊,鮮兒哭得幾乎背過氣去,她說:“紅姐,他回不來了,一定是叫狼吃了,我找了這麽久,找不着啊,怎麽辦啊!都是我害了他,早知道是這個下場,我就聽他的話下山好了。嗚……”紅頭巾煩躁地說:“你就會哭,哭起來也浪丢丢的。唉,我再去找找吧。”
鮮兒說:“等等,我也去!”紅頭巾回身一腳把鮮兒踹回屋裏,說:“挺你的屍吧,到哪兒也是個累贅!”
筋疲力盡的傳武終于走出密林來到路邊,他再也堅持不住,靠着路邊的樹木緩緩倒下。紅頭巾策馬駛來,抱起傳武,摸摸他的胸口,放到馬上,又策馬返去。
到了山場路口,她把傳武推下馬,說:“你自己回去吧,千萬別說是我救你的,要不然你還活不了。”傳武站在地上咬牙切齒地說:“老獨臂,我早晚要殺了你!”紅頭巾冷笑道:“得了吧,你不是他的對手!”傳武不服道:“不就是一個獨臂老人嗎?有什麽呀!”紅頭巾說:“你呀,不知道他的根底!你知道他早些年是幹什麽的?”傳武搖頭。
紅頭巾說:“他當過撚子,還是個頭領。”傳武大吃一驚,說:“真的啊!他殺過人?”紅頭巾說:“想知道?去問他!”紅頭巾從懷裏掏出一塊熟肉,扔給傳武說:“慢點吃,別噎着。”然後兀自策馬而去。傳武看着手中的熟肉,充滿感激地注視着離去的紅頭巾。
老獨臂坐在桦樹皮桶裏,傳武給他仔細地搓澡,驚詫地看着老獨臂一身的傷疤。老獨臂眯縫着眼睛說:“孩子,說實話,自己找回來的?”傳武沒吱聲。老獨臂說:“我知道你會回來,她不會讓你死的,她喜歡上你了。你小子,有女人緣啊。”
傳武探詢道:“爺爺,你老家是曹州的?”老獨臂說:“嗯?她對你說了什麽?這個騷娘們兒,那張破嘴早晚要給她縫上!”傳武撫摸着一個個傷疤說:“爺爺,這些傷疤都是你當撚子的時候留下的?”老獨臂不語。
傳武說:“這個,刀疤吧?我爹也有一個。”老獨臂說:“你爹真是義和團的?殺過洋毛子?”傳武說:“真的!”
老獨臂道:“你說這個疤?這是我身上的第一塊疤。那時候我和你現在的歲數差不多,我姐叫本村的惡霸老財糟蹋了,讓他們全家糟蹋了,為了給姐報仇我入了撚子,帶着弟兄攻進惡霸老財的圍子,我一口氣殺了惡霸一家六口,留下這塊刀疤。”
傳武倒吸一口涼氣,道:“爺爺,你下得去手?”老獨臂輕描淡寫道:“仇到了不報就得死的時候殺人就紅了眼,過後也不忍,可絕不後悔。”傳武說:“那這些呢?”老獨臂說:“這些呀?一塊疤就是一場惡戰,就是幾條官兵的人命,沒有什麽好說的。”
傳武說:“這個好像不是刀疤,也不是槍傷,像是咬的牙印。”老獨臂突然哈哈大笑說:“你說這個?那一年我在哈爾濱遇上了一個俄羅斯娘們兒,大夥都叫她大洋馬。”傳武說:“俄羅斯娘們兒?我還從來沒見過,漂亮嗎?”
老獨臂說:“漂亮,奶子比你的屁股都大,走起道兒來亂顫,迷死人。這娘們兒,纏着我不放,死活要我娶她。我是自在慣了的人,不想拴在女人的褲腰帶上。有一晚上和她熱乎夠了,我說要和她分手到山場子做木幫,她非要我帶着,我沒應承。這臭娘們兒,抱着我就咬,我把她的屁股都打腫了還是不撒口。那是女人嗎?是獸兒!我可告訴你,俄羅斯娘們兒可不敢招惹,勁兒特別大,上來那股勁兒沒完沒了,又撕又咬,沒幾個爺們兒能抗得住。跟你說這些幹什麽?你還不懂。”
傳武說:“爺爺,你的胳膊是怎麽丢的?叫官兵砍了?”老獨臂說:“你好好看看,這是刀砍的嗎?那一年我在老林子裏遇見了一只虎,那虎看樣好多日子沒吃食了,肚子溜癟。唉,你武藝再高也和它沒法使,人家不接招,什麽螳螂通臂,不理睬,張着大嘴撲過來就咬。我也是急了眼,就勢把胳膊捅進老虎嗓子眼兒裏了。老虎噎得直翻白眼兒,可到底把我胳膊咬掉了。我一看,娘的,吃虧的買賣咱不能幹,不能舍本兒,忍着痛把手裏木棒捅進老虎屁眼裏。老虎沒嘗過這滋味兒,吼又吼不出來,撒歡兒跑了。約摸半個月以後吧,我見老虎死在林子裏。老遠地看着,我就奇了怪,這老虎怎麽長着兩只尾巴?近前一看,哈哈,一只是真尾巴,另一只是我那根木棒,還插在老虎的屁眼裏呢!”
說到這裏,爺兒倆哈哈大笑。
笑夠了,傳武問道:“爺爺,你離開老家小四十年了吧?想不想?”老獨臂的臉又冷了下來,說:“老家的親人被官兵殺絕了,我沒老家了,老林子就是我的家。”傳武說:“爺爺,聽口音紅姐也是曹州人,你們是老鄉吧?”老獨臂說:“嗯。”
傳武說:“她一個女的怎麽到山場子來了?”老獨臂說:“唉,都是闖關東的人,誰沒有段傷心的老事呢?就別揭人家的瘡疤了,打聽人家的老底兒在咱這兒是犯忌的。我今天不知怎麽了,對你說了這麽多,有些事我對誰都沒說過,怎麽都告訴你了呢?你可不能給我說出去,說出去我就要了你的小命!”
傳武說:“爺爺,你就放心,我把你說的話爛到肚子也不會對別人說。”老獨臂似乎在想些什麽,自語道:“這兩個孩子,就是歲數差得大了點,性子倒也合得來。唉,順其自然吧。”傳武說:“爺爺,你說些什麽?”
老獨臂回過神來說:“沒說什麽。”
冬日深夜的林場,靜谧中透出陣陣寒氣,紅頭巾馬架子外,大個子哼着小調走來。傳武擋住去路。大個子說:“傳武?你要幹什麽?”傳武說:“我不讓你進去!”大個子說:“關你屁事?滾!”傳武說:“我讓你滾!”大個子說:“欠揍你!”兩個人打了起來。
兩個男人的戰鬥很快以傳武的頭破血流結束了。裏屋,紅頭巾為傳武擦着臉上的血,鮮兒從旁邊幫着忙。紅頭巾對傳武說:“你這是幹什麽?姐是願意,你打人家幹什麽?”傳武說:“姐,你三番五次救了我,就是我的親姐姐,我敬重你,我不讓你這樣活着!”紅頭巾訓斥道:“你小孩子懂什麽?這就是日子!”傳武說:“姐,我知道你也是好人家的閨女,你不該這樣,別這樣了,我掙錢養活你。”
紅頭巾心頭一熱,情不自禁地把傳武摟在懷裏說:“好弟弟,姐不用你養活,姐這一輩子就這樣了,你可要好好活着,活得像個爺們兒!鮮兒你說呢?”一直聽着兩個人說話的鮮兒真誠地說:“紅姐,我還是第一次聽你這樣說話,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