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殿下?”紀青盈叫了一聲,然而在這樣的秋風夜雨之中,她喉嚨又腫痛難當,能聽見的人大概只有半步之後的綠蘿。
不過太子也沒有在意她說了什麽,此時此刻還覺得她能來回走動的人大約只有紀青盈自己,在旁人眼裏所看見的這位紀昭容,冷汗涔涔、面色蒼白、櫻唇幾乎沒了血色,幾日不見,那精致優美的下颌越發削瘦尖尖,整個人伶仃憔悴得風吹得倒,好像随時都會跌跤。
“胡鬧!”太子大步到了她跟前,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這是什麽天氣?居然還敢出來?”
旁邊綠蘿綠竹早就戰兢不已,趕緊扶着腳步虛浮的紀青盈回到堂屋裏,太子看着越怒:“行了。”直接展臂一攬,将紀青盈打橫抱了,幾步就回到寝閣內再将她放回床榻,同時向外看了一眼。綠蘿和綠竹立刻跪倒請罪:“奴婢疏忽,奴婢有罪!”
“殿下——”紀青盈忙伸手去拉太子的袖子,“是我非要出去……”
太子沒理會她,只是向德海公公一揮手,德海公公立刻帶着綠蘿綠竹退出門外,是教訓是安排,紀青盈聽不見也顧不上了。她剛才叫冷風冷雨一激,身上雖然難受,神志暫時還算清醒,又掙紮着坐起來:“殿下,小苜蓿……”
太子坐在她床邊,仍舊冷着臉:“孤叫人去找了。”
紀青盈聽到這句“叫人去找了”,立刻心裏就松下來:“多謝殿下——咳咳咳……”喉嚨一癢,又咳嗽起來。
“笨蛋。”太子罵了一句,但還是伸手去給她輕輕拍了拍背,又遞了水給她,“遇事這麽慌,能成什麽事?”
“我沒事。”紀青盈喝了幾口熱水,喉嚨舒服了些,“我心裏有數的。”
“有什麽數?”太子瞪了她一眼,“你自己身體是什麽情形,自己知道麽?”
紀青盈也知道自己剛才是着急了,但是到底仗着是有存檔的,淋個雨怕什麽,說不定讀檔之後好好對症下藥還能少病幾天。不過這理由又不能說出口,而太子眼前這個态度……
算是鬼使神差地,紀青盈最終含糊地應了一句:“反正殿下身邊也不缺人侍奉,我也沒什麽要緊。”
“再說一次?”太子淡淡望向她,剛才那一點責備已經沒了,恢複了慣常的不動聲色。
紀青盈低了頭,有點後悔自己的沖動失言,同時身上的燥熱與酸痛疲憊也開始重新湧上,臉上便有些倦意:“殿下我錯了。”
“紀小慫。”太子的神情微微緩和了些,又摸了摸她的額頭,“趕緊休息罷。病成這樣還胡思亂想什麽,孤近來忙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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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青盈只覺得太子手幹燥而溫暖,在她這樣生病難受的時候,竟然格外想多靠一下,可是好像這樣的想法又很奇怪,也不敢說什麽,索性就可憐巴巴地看着太子。
兩人對峙了兩三秒,還是太子先移開了目光,向外問道:“藥煎好了嗎?”
“殿下。”德海公公輕步将湯藥和蜜餞送進來,又躬身退出。
“好好吃藥。”太子将湯藥吹了吹,便整碗遞給紀青盈,“不是太熱,直接喝了罷。”
紀青盈已經連續五六天喝藥比喝水還多,這味道聞着都惡心,接過來就皺了眉。
“聽話。”太子的聲音低了些,又親自去開了下午德海公公送過來的紅漆蜜餞盒子,看着紀青盈咬牙閉眼将溫熱的湯藥一口氣灌下去,便直接拈了一顆梅子送到她嘴邊。
紀青盈張口吃了,整個人都熱熱地更加發燒,也不知道因着發汗的湯藥或者身上的感冒,還是此刻太子淡淡的柔和,總之她的雙頰又泛起了緋色。
太子忍不住伸手又去摸她的臉頰:“風寒也能一病五六日,你的武藝真是白練了。”
紀青盈含着梅子不便言語,而實際上也是無言以對,難道能說這可能是升級獎勵的副作用麽,于是也只能繼續蔫蔫地看着太子。
太子不是話多的人,坐了坐也沒有再多叮囑,只是又靜靜陪了她片刻,看着她重新躺下休息,才在德海公公的提醒下起身回重華殿,而紀青盈在藥力的作用下也是倦意愈重,待太子走了就又昏昏睡去。
這一覺睡得就沉得多,紀青盈次日早上再醒來的時候小苜蓿已經回到了身邊。
“昭容。”小苜蓿臉上神色還算鎮定,沒有帶出太強烈的劫後餘生之感。
“你怎麽樣了?”紀青盈此刻身上也清爽了寫,喉嚨雖然還疼,卻能明顯感覺到肺火拔除得差不多,大約是感冒好轉了不少。
“奴婢沒事。”小苜蓿搖了搖頭,一面服侍紀青盈起身盥洗,一面簡單說了一下前一日發生的事情。
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事,因着紀青盈連番晉升,在太子面前又恩寵無雙,負責宮眷內務的尚務司自然格外想要恭維巴結夢蝶軒,這幾個月的月例之中就有超過儀制應有的供奉。而這個月因為有一批蜀錦和蘇繡的貢品分到東宮,其中四匹鳳穿牡丹、百鳥朝鳳之類的圖案都應該是給太子妃的,但是卻被誤送到了夢蝶軒。
再說白了,就是昭華殿拿着“恃寵生驕”“逾制”之類的借口找茬,小苜蓿在夢蝶軒是有掌事宮女,責任也是第一位的。但是被扣了半日,并沒有吃什麽大虧,回話的時候跪的久了些,後來又被太子妃下令打發去四時館,被推搡了幾下。
四時館是宮裏的衣物飾品管理之處,大至床帏窗簾地毯,小至荷包手帕汗巾,所有六宮衆人的衣物用品從制作到清潔,皆有人分類負責。因為大盛皇宮之中不留罪奴,所以即便是四時館的宮人也都是出身清白的勞役,只不過在四時館勞作辛苦,又幾乎沒有什麽升遷機會,自然是人人都不願意去的。小苜蓿前一日下午被送了過去,晚上德海公公就親自将她又找了回來,整個過程就算是虛驚一場。
紀青盈點點頭,叮囑小苜蓿以後不可單獨出門回話,又叫她好好休息,也就不再多問了。
所謂殺雞儆猴,大概就這麽個意思。夢蝶軒是不是什麽逾制的東西,要追責也應改責問尚務司和四時館,夢蝶軒的人只是接東西的,哪裏能夠決定送來的東西是什麽。太子妃只是找茬而已,但她有些不确定的是,太子妃是看着如今似乎太子的興轉向了薄良媛,還是這只是出于傅貴妃的投石問路?
如果是後者,那這動靜又太小了,并不像傅貴妃通常的手筆。
不過紀青盈稍微想一想也就暫時放下,見招拆招才是宮鬥真理,提前想那麽多完全沒用,還是好好調養身體才要緊。
太子探望過那一次之後并沒有再到夢蝶軒,但德海公公卻是每日都送了新鮮的點心和蜜餞果子,紀青盈吃的開心,就越發不将那些什麽薄良媛進幸,虞奉儀求見等等的争寵流言放在心上了。
八月初五,休息了小半個月的紀青盈終于痊愈,便與其他妃嫔一起,到昭華殿向太子妃請安。
太子妃換了秋季的牡丹繁繡宮衣,愈發富貴端莊,雖然與太子的關系毫無好轉,但秀麗面孔上微微含笑,眉目回轉、舉手投足之間的從容氣魄,倒與傅貴妃更加相似了。
這當中的原因倒也簡單,就在起那一天剛剛傳來消息,夏賢妃在侍奉之時被肅帝當面斥責了幾句,禦駕深夜離開玉韶宮,轉向蘅芳宮。如今協理六宮的權柄雖然并沒有從夏賢妃手中立刻收回,但蘅芳宮還是重新得到了肅帝獨一無二的恩寵愛重,傅貴妃再度無頭無雙。
不過,此時的紀青盈并不是那麽驚慌擔憂了。手裏的存檔、升級的技能等等固然是她自保的資本,而另一方面,也多少是因着看見了太子向她的恩寵。
不論這個腹黑變态的家夥到底是多麽難以掌握,他待她好,還是真的。
“諸位姐妹,今秋有些陰冷,諸位還是要自己保重身體才是。”太子妃端着一個纏枝牡丹的玉釉茶碗,端莊含笑,“畢竟個身為東宮妃嫔,入侍天家,身體康健才是服侍殿下的資本。若是自己身子都不好,又如何能恪盡妃嫔本分呢。”言罷,看了一眼紀青盈。
紀青盈完全沒放在心上,不過還是跟着衆人微微欠身應了:“是。”
“十一月初六,是元舜太子殿下的忌日,初九則是皇後娘娘的忌日。”太子妃倒也沒有再向着紀青盈多說什麽,而是換了個更要緊的話題,“貴妃娘娘昨日裏傳了口谕過來,因為皇上近來睡眠不安,實在是思念先皇後與先太子,今年會做大祭。所以咱們東宮妃嫔要與皇上的六宮妃嫔們一起,手抄經文,并輪流到祈元殿誦經祈福。”頓一頓,又環視衆人,笑意轉冷,“若有人在這件大事上怠慢,本宮是絕不會輕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