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在看到殷杭的那一瞬間,高修的眼中飛快的閃過一抹震驚,但很快又靜得跟一潭死水一樣。
殷杭尴尬的看着他,剛開口吐出一個“我”字,就被他沉悶的嗓音給打斷了。
“怎麽,迷路了?”高修不動聲色的打量着殷杭,他的嘴唇已經幹得起了一層白皮,身上的衣服因為反複汗濕曬幹而變得硬挺挺的,眼窩周圍有明顯曬傷的痕跡,整個人看起來狼狽不堪,“你在這裏等我一下。”
說完,高修就徑直走進了音浪逼人的酒吧裏。
殷杭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不安的摳起了手指,猶豫着該不該等高修——他的樣子看起來比在福利院的時候還要冷漠。
但高修沒有進去太久,前後一分鐘不到,殷杭就看到他手裏提着什麽東西出來了。
“吃吧。”高修把東西扔到了殷杭身上,語氣冰冷。
殷杭捧着高修扔給他的東西,一瓶冰得凍手的礦泉水和冷掉的漢堡。
他沒有猶豫一秒鐘,立刻擰開瓶蓋,一邊大口灌着涼得他胃疼的水,一邊狼吞虎咽地咬起了漢堡,“你在這裏打工嗎?”殷杭都沒工夫去瞧高修,眼裏和嘴裏只有水和食物,盡管吐詞不清,高修還是聽出了他在說什麽。
“恩。”高修淡淡地說。
殷杭用力的咽下最後一口漢堡,睜圓眼睛看着高修身上不太合身的寬松工作服,小心翼翼地問:“你的年紀夠在這裏打工嗎?”
高修揚起嘴角笑了笑,從口袋裏拿出一盒煙點燃了一根,老練的吐着煙圈說:
“誰會計較一個臨時工的年紀呢,能幫他們掙錢就行。”高修睨了殷杭一眼,有些得意地說:“好多成年人都沒看着高大好吧。”
殷杭覺得他的話無法反駁,但總覺得這樣不好,只好讪讪地點了點頭,然後沉默。他擔心再在這裏待着就找不到回福利院的路了,但高修又是給他吃的,又跟他聊天,扔下他好像又不太對。
“還有兩個小時我就下班了,你就在這裏等着,我帶你回去。”高修好像知道殷杭在擔心什麽,但也沒有要尊重他意願的意思,蠻橫霸道的留下這麽句通知,就頭也不回的進到身後的酒吧。
殷杭低頭看了看手裏的空瓶子和漢堡的包裝紙,這兩樣東西加起來怎麽也要二十塊,而且剛才那個醉酒的人還扔給了他一百塊,看樣子高修是個小土豪。兩個小時之後差不多都九點了,說不定連公交車都收班了,那到時候跟着高修回福利院會不會是坐計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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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靠兩條腿走舒服多了,還有冷氣吹。
殷杭果斷在路邊找了一個圓石墩子,老老實實坐在上面等高修下班。
等待的兩個小時裏,殷杭看到高修出來過兩次。
一次似乎是在找他,看到他乖乖的在等自己,高修就又回到了酒吧裏。另外一次,高修是跟着一大幫子人出來的。
那群人似乎有什麽矛盾,分成兩幫撕扯叫嚣着,還有跟高修穿着相同工作服的酒吧員工在從中翰旋,高修在拉扯過程中被喝醉酒的人誤傷了好幾次。
在一旁看着的殷杭幾乎準備沖上前去幫忙了,但卻被高修一個嚴厲的眼神制止了。
殷杭想起第一次見到高修時他臉上的淤青,會不會就是這樣造成的?他才不信那是摔的,未免摔得太均勻了。
兩個小時之後這條街的夜生活到了後半場,而作為臨時工的高修終于下班了。
“殷杭,走了。”他叫了正撐着下巴犯困的殷杭一聲。
殷杭猛地清醒過來,直接從圓石墩子上往後滑了下去,在石墩子後面原地劈了個叉。
高修看着他的模樣捂着肚子大笑起來:“你的柔韌性不錯啊。”
殷杭被羞紅了臉,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揉着大腿根問:“我們怎麽回去?”
高修從口袋裏掏出一串鑰匙,舉在殷杭面前晃了晃:“哥有車。”
殷杭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心想為什麽高修只比自己大二歲就能有這麽大的差別?話說回來,高修的年紀好像不能考駕照,他不會要無證駕駛吧……
高修不由分說便拖着殷杭往前走,殷杭吓得魂都飛了……他可不敢坐高修開的車。
兩人繞了一條街,直到抵達一個戶外停車場。
殷杭看着高修往停車場上掃了兩眼,最後走向一輛紅色的小轎車旁。
過了幾秒鐘,殷杭聽到了引擎聲。他絕望的閉上了眼睛,直到引擎聲近在咫尺,
“閉着眼幹嘛,上車啊。”高修高聲說道。
殷杭深吸一口氣,決定舍命陪土豪。當他睜開眼睛,準備一口氣豁出去的時候,卻看到高修開着的,竟然是一輛貼滿了卡通貼紙的……摩托車。
殷杭看着不明所以的高修和他身下那輛可愛的摩托車,在原地足足愣了好幾秒,最後突然放聲大笑了起來。
高修一臉懵逼的看着他坐到了後座,抓着自己的肩膀發號施令:“出發!”
“神經病……”高修悶聲咕哝了一句,轉動起車把手,“抓緊了,我開車很快的。”
“恩。”殷杭笑着往手上用了用力,緊緊的抓着高修的肩膀,
“你這樣抓我都不好扶車頭了。”高修不舒服的聳了聳肩。
殷杭微微一怔,看着高修挺得筆直的後背,最後把兩只胳膊環在了他的腰上,“這樣可以嗎?”
“還行。”高修說,“抓緊。”
殷杭點了點頭,把自己的身體往前靠了靠,高修一加速,兩人的前胸和後背緊緊貼在了一起。殷杭的腕下清晰的感受到了高修緊實的腹部肌肉。
夜風在耳邊低語,帶着絲絲涼爽,路燈在作伴。
殷杭從來沒有在夜色中這樣飛馳過,奔放、自由,就像一名披荊斬棘的鬥士。
“你為什麽要幫我這麽多次?”殷杭終于鼓起勇氣,向高修抛出了一直困擾着他的問題。
高修的聲音聽起來很平靜:
“因為我們很像。”
“哪裏像?”
“都是被人抛棄的小孩。”
“福利院裏的大家不都是這樣麽。”
“他們不一樣。”高修的聲音抑郁了起來,“他們一開始就不知道擁有的感覺,所以即使失去了也不會感覺到很痛。”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什麽。”殷杭失落地說。
有時候,兩歲的年齡差就足以拉開極大的心理認知。高修說的這些,在殷杭聽來,十分晦澀難懂。
高修回頭看了他一眼:“我比你早來福利院一年,那年我13歲。我們都在那個叫‘家’的地方生活過很多年。”
殷杭似乎有些懂了。
“你是被誰送來的?”他問。
“我爸。”高修說,“一個生活幾乎不能自理的酒鬼。”
兩人在路上你一句我一句的聊起了各自的過去,殷杭漸漸明白高修說得沒錯,他們的确很像。
他們得到過福利院裏那些孩子沒有過的很多東西和記憶,然後突然失去。
兩顆失去了溫度的孤獨的心彼此靠近,互相溫暖,理解并産生奇妙的共鳴。
“那你現在打工是為了什麽?”殷杭問。
“當然是為了存錢啊。”高修笑了起來,“再過兩年我就16歲了,也能像張陽一樣脫離福利院,去外面過自己的生活了,要讀書要生活,需要用錢的地方會很多。”
殷杭對高修了解得越多,就對他越佩服,甚至已經到了仰望的地步。
“你真有本事。”他羨慕地說,“你一個晚上掙得就快趕上我之前一個月的生活費了。”
高修愣了愣:“你不會以為那些客人給的小費也能進我的口袋吧?”
“不能嗎?”
“當然不能。要上交給酒吧,我自己只能提很少的錢。因為是臨時工,一百塊只有個五塊十塊的。不過也夠存了。”
殷杭這才覺得自己簡直是太天真了,掙錢哪有那麽容易。如果有,他也不會變成孤兒了。
“你呢?你以後是怎麽打算的?”高修忽然問。
“我還沒想那麽遠。”殷杭忽然意識到自己也應該做些什麽,為16歲之後做準備,“你能不能帶着我一起打工?我也想存錢。”
高修聽到他的要求,忽然沉默了起來,過了半天才開口:“你确定?”
殷杭重重點了點頭:“我确定!”
高修嘆了口氣:“我試試看,反正院長對我們這種釘子戶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釘子戶?”殷杭看到了福利院的燈光,“快到了吧?”
“恩。”高修把摩托車開到了距離福利院幾十米遠的一處荒廢的廠房外,“下車吧,不能讓院長知道我有摩托車。”
兩人鎖好摩托車,偷偷摸摸翻牆回到了福利院。
同一個房間的孩子們似乎都知道高修在外面做的事,不過他們沒想到殷杭會跟他一起回來。
沒人敢向院長打小報告,因為高修的拳頭很厲害,要是被他知道,肯定會吃不了兜着走。就連張陽也是敢怒不敢言。
睡覺之前,高修向殷杭說了“釘子戶”的含義。
在福利院,超過了6歲的孩子,一般就不太可能被人領養了,因為領養人擔心孩子年紀太大,會養不熟,這些孩子基本上會一直被福利院養着,直到16歲。
殷杭本以為自己也會跟張陽一樣,在福利院住到16歲,和高修作伴,打工存錢,等時間到了就能有屬于自己的家。或許到時候還有機會再找到媽媽。
但他怎麽也沒想到,萬中無一的例外竟然會發生在自己身上。